江宣笑眯眯地抱着胖娃一路慢慢踱到了鹤芝堂,  到门口也没舍得放下,手感太好了,直接抱着到了堂上。

    江宣这次来得有点迟,除了江宏夫妻、江兴德之外的人都已经到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抱着,  今年八岁,  自觉不小了的江显昌有点不好意思,  但四叔怀里实在太舒服了,  他努力了好几次,最后还是下不了决心自己跳下去。

    看着江显昌害羞得脸红扑扑的,  但眼睛又亮亮的,  明显被抱得很开心,  侯夫人、江宗、世子夫人眉眼都放柔了几分。

    江宣弯腰放下江显昌。

    江显昌心里有点遗憾,  但还是立刻站直了,  跟江宣一起向上行礼。

    “请夫人安。”

    “请祖母安。”

    “快起来。”侯夫人笑着开口,“你们叔侄俩倒是感情好。”

    江宣眼睛弯弯,  “鹿郎是个好孩子。”

    江宣长得好,这近一个月整个人的气势也起来了,不像以前进了鹤芝堂就低头垂目小气巴拉,九分的容貌也要打个折扣,这一笑侯夫人都感觉有点晃眼,  真有点玉树临风的意思,  不禁打趣一句,“老四长成这样,  以后肯定不用愁娶媳妇。”

    江宣赞同,  “回夫人,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厚脸皮,  逗得堂上大半女眷都捂嘴笑了几声。

    丁姨娘在旁边笑得最欢。

    “笑什么呢?”

    江兴德突然大踏步进屋。

    屋里所有人立刻相继起立,  给江兴德行礼。

    等见礼完,各自坐下,江兴德奇怪,“老三还没回来?”

    不等侯夫人开口打发个人去看看,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喧哗。

    很快喧哗声被止住,没一会儿,侯夫人这边的王婆子进来禀报,说是三太太那边的人来报信,三少爷今天在外面被人打了,刚被金吾卫的人抬了回来,据说在金吾卫时候看过大夫,只是皮外伤,不过府里已经派人再请大夫去了,以及现在金吾卫的人还在前院没走。

    “什么?”

    屋里一半人惊呼出声。

    反应过来后,大半人低头捂嘴掩笑,都是一个后宅里争宠撕逼的,看争宠小能手倒血霉自然开心。

    江兴德也回神,抬脚就要往前面去,走了几步回头,“老大你也来。”

    又走了几步,想起来上次江宣给他在宋懋面前挣了点面子的事,“老四也来吧。”

    既然自己有能为,该见的世面就带他见见。

    最后看了眼江宁,庶子都带了,总不能撇下老二。

    结果江宁正笑得阳光灿烂,简直毫无遮掩,就差哈哈哈了。

    江兴德翻个白眼,转身就走了。

    江兴德一踏出鹤芝堂,江宁立刻不再忍,直接大笑出声。

    气得江兴德差点回去揍儿子,但最后还是加快脚步耳不听为净。

    江兴德带头走了,苏姨娘也不忍了,匆匆向侯夫人告辞,往江宏跟罗氏的院子跑去。

    江兴德在韬略堂正堂接见了金吾卫领头的人。

    来人是个六品卫尉,叫陈石。

    陈石站在堂下,先是抱拳给江兴德说了江宏情况,也就是今天几时几刻、在哪个地方被人套了麻袋,具体挨了多少毒手,都打在哪,造成了哪些皮、外、伤——“皮外伤”是重点,告诉江兴德他儿子伤的不重。

    听着别人口中自己的丰功伟绩,站在江兴德旁边的江宣心里吹了一个口哨。

    右边上首坐着的江宗则听得嘴角有点抽,多大仇,给一个侯府公子哥套麻袋,传出去不得被人笑死?怕是这几年内老三都要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了,不,没准这事要跟老三一辈子,被套麻袋啊……

    陈石又接着说了他们的调查结果,因为江宏没看到人,周围恰好也没有人路过,最后只从那一带住户嘴里排查出了一个行迹可疑之人,“是个穿青绸骑装、带宽檐竹帽遮住脸、只露出下巴、身量中等的男子,肤白,没蓄须,大概是个青年。”

    江宣听得一点不虚,他本就没想全部遮掩住,不然,也就多花点时间换个衣服、化个妆的事。

    之后,陈石从怀里拿出那张贴了“私仇”两个字的观砚堂纸,上前双手奉给江兴德,“这是对方事后特意留下的。”

    “字是从书里剪下来,再用米饭粘上去的。是印刷出来的官体字,官体字的书各大书局都有不少,路边随便就能买到。”

    活字印刷自然也是太zu的“发明”,早就在大周全境推广开。

    “纸是观砚堂纸,宫廷御纸之一,能用的都是权贵人家。”

    陈石微抬头看了看江兴德,“对方身手应该很好,三少爷基本没有招架之力,看着像是个武将人家的子弟。而且没有下死手,三少爷身上都只是皮外伤。”

    “再加上这纸……看着倒更像是权贵公子们之间起了口角、嫌隙,才私下故意跑去套麻袋解忿。”

    “不知……近来三少爷是否有和哪个大户人家的子弟结仇?”

    这就是江宣特意留观砚堂纸的原因,把事往权贵少爷们之间的口角、打闹上扯,给他们指个初步调查时的方向,防止他们没头苍蝇乱来,导致牵连无辜。

    至于后续的继续调查,自然是今天在这里把它解决掉。

    江兴德仔细打量完手里的观砚堂纸,面无表情看陈石,“就没查出别的了?”

    金吾卫他也待过,稽查城门、缉捕盗贼、申禁巡夜全归他们干,里面最灵通的就是消息,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路子,要说只查出这么点明面上的东西,他是肯定不信的。

    要不是不想查,要不……就是亲亲相隐!

    陈石心里咯噔一声,看江夏侯这态度,他们查不出人怕是不会罢休。

    但连堂堂超品侯爷、虎贲卫参将一心偏宠的儿子,他们金吾卫外西营罗参将的女婿都敢打,还就在外西营的地盘上打,谁知道最后能查出谁。

    再说,凭什么要他去查、去出头?最后查出来得罪别人,查不出来得罪江夏侯、罗参将。

    就算他查出来了,又没得罪人,最后这功劳也到不了他头上,自有那狗日的皇子外家出身的上官领。

    要不是今天他倒霉催地正好在外西营官署里,被上官赶鸭子上架接手了这事,老鬼想掺和。

    爱谁查谁查,最好扔给那个上官查!反正他不想查。

    金吾卫专管上京城治安防务,上京里别的可能缺,最不缺的就是权贵,陈石在金吾卫里待了二十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圆滑办事”的本事,当下就决定,把水搅浑,越浑越好!

    陈石故意面露犹豫。

    江兴德面色一沉,“如实说。”

    陈石又沉吟了一下,“……是!”

    之后直接转头看旁边的江宣,“听说四少爷今天下午出城跑马,穿的就是一身青绸骑装?”

    江宣大大方方,“是。”

    “听说四少爷酉初(17:00)前进了城,去西大街上的万隆客栈后院待了半刻多钟,直到过了酉初才出去,期间后院就四少爷一个人?”

    江宣干脆承认,“基本是吧。”

    “那四少爷知道,从万隆客栈后巷到三少爷遇袭的地方,抄小路也就一小会的功夫吗?”

    “知道啊。”

    “呃……”

    陈石一时有点愣住,这四少爷不按常理出牌啊。

    江兴德狐疑侧头看江宣。

    就老四跟赵海对练那架势,看着就是个爱动拳头的武夫,还不是个好性子的,夏山说撅就撅,听说跟老陈也敢直接硬怼,之前老三不想让他去虎贲卫的事,他应该也能看出来几分,要是哪天又想到这事一个火气上头……

    江宣回看江兴德,眼神纯真无辜,跟棕云想骗金手指时候看他的眼神一般无二。

    江兴德心里有点恶心,这什么狗pi眼神?就老四那脸皮厚的,就算真是他干的,不也该若无其事、坦坦荡荡、一点不觑吗?

    事有反常即为妖!

    江宗也看得撮牙花子,牙酸。

    老四平时跟赵海对打是怎么个狠劲他也看过不少次,那是真的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一般人看着都觉得受不了。

    结果一个狠人,突然露出个纯真无辜的小鹿眼……

    江宗侧头,简直没眼看。

    陈石找回思路,直接问江宣,“听说四少爷在虎贲卫操练得很不错,不知三少爷遇袭这事,跟四少爷到底有没有关系?”

    江宣转头直视陈石,“陈卫尉,凡事要讲证据。我当时是在万隆客栈后院,但那后院门是锁住的,墙又那么高,我怎么往后巷跑?”

    “万隆客栈后院墙只有丈许高,身手好的,在墙上借个力就过去了。”

    “墙上有我的脚印?”

    那倒是没有,那墙里面是涂白的,要有脚印他们肯定能发现,但是,“墙头上积灰看着有被特意抹平的痕迹。”

    “我怎么上墙头?”

    就江宣那个上墙法,一般的精兵都干不来,得精兵里面的精锐才行。他现在也就跟赵海对打得有点狠、身体恢复看着比较快,真实力倒没展示多少,也就是个精兵营中游最多了。

    陈石又故作犹豫了下,“……也不是不能搭梯子。万隆客栈听说是安陆侯府二太太娘家的产业……里面人我们也不敢狠问……”

    安陆侯府是何处?

    江夏侯府正经姻亲。

    侯夫人的娘家。

    江宗、江宁的外家是也。

    江兴德皱眉。

    陈石看得心里一喜,早就听说江宏跟嫡母不太和睦,终于把水给搅浑了!

    管他是不是,能攀扯的都给他攀扯上,能往多大扯就往多大扯!

    江兴德回神,这事应该跟夫人无关,夫人自从……后来干的都是明明白白的事,从不藏着掖着。

    但是嘛,江兴德又侧头看了江宣一眼,倒是老四这态度,没准还真是他干的。

    江兴德打发陈石,“跟安陆侯府无关。这事你们不用管了。”

    总不能让人查出来他四儿子套了三儿子麻袋!

    陈石压抑住内心喜意,“是,侯爷。那在下……”

    “我刚才是说不用再管,你听懂了?”江兴德又强调了一遍。

    陈石正色,“在下明白。”大户人家都不想家丑外扬,这事他一定烂在肚子里。

    江兴德点头,“让老伍送你。”

    守在门口的老伍侧身站出来,送了陈石出去,最后自然会顺便奉送一份谢礼。

    江宣心里也喜,他之所以留下这么多马脚,就是让江兴德怀疑上他,省得他大张旗鼓劳民伤财找凶手,事态太大会不好控制,容易误伤无辜,古代是不太有人权的。

    当初挑万隆客栈,也是看中对方背景,有侯夫人在,还事关江宏倒血霉的事,她肯定会伸手护一下,不会让江兴德他们迁怒到客栈。

    江兴德转头盯着江宣。

    江宣无辜回视。

    江兴德觉得有点辣眼睛,“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棕云跟枣白。”

    那是江宣的两匹马,江兴德也知道,跟马学,出息了你!

    江兴德直接问他,“是不是你干的?”

    江宣还是那句话,“老爷,凡事要讲证据。”

    不否认,态度上就是他干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么点事他还扛得住。

    但是没有证据,嘴上打死不认。

    古代讲孝道,不只是子女孝顺父母,弟妹也要孝悌兄姐,他暗里揍江宏可以,但是明面上不行。

    通俗点讲,就是有些事可以做,但是不能说,不能承认。

    江兴德气笑了,“老子打儿子还要证据?”

    江宣也笑,跃跃欲试,“老爷你是老子,你要打我我也没办法,”才怪,人长腿不就是为了跑的,“还手我是不敢的,但是亲爹有事儿子服其劳,我可以去打你儿子。”

    你打我一顿,不管你打没打到,我都去打江宏一顿,嘿嘿。

    江兴德瞪大眼,这说的什么狗屁歪理邪说?

    “噗!”江宗捂嘴忍笑。

    到现在他也看明白了,合着老三就是被老四套的麻袋!

    结果他还威胁老爷,你敢打我,我就去打你儿子,这个“儿子”不用想,肯定是老三!

    不行了,忍不住了,“哈哈哈!”

    江兴德被江宗笑醒了,一个暴起,“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你怎么打我儿子!”

    江宗赶紧上前抱住江兴德,“老爷,息怒,息怒!老四还小!”

    江兴德简直白眼翻上天,神他娘的还小!能跟赵海一天打到晚,还能给他三哥套麻袋!

    “你给我松手!”

    江宗给江宣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走。

    江宣乖乖脚底抹油,顺便嘴里还要哔哔一句,“小受大走是为孝,未免陷亲于不义,老爷我先走了。”

    江兴德简直心态炸裂,今天他一定要清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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