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要在寿宴上做什么,想必沈老板已经心里有数。我受命办事,虽已十分谨慎,但大司马仍有可能得到风声、有所防备。我的功夫不及他,我们的人也不如他们多,然民心所向,此事势在必行。伤亡固不可免,但我职责所在,定要护住国本,故此跟沈老板借人,希望在关键时刻抓住他的软肋,您就是我和我主公的大恩人。”

    陈济习惯性不会把话说得太明白,但他觉得沈慧应能理解到位,讲述完毕,他向沈慧深深躬身作揖,以表谢意。

    沈慧淡淡一笑,摇头轻叹:“我对做你那主公的恩人没兴趣,不过……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

    “哦?这是为何?”陈济有些好奇。

    “因为……你的规矩,我懂。”沈慧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她又往前走,低头进了假山下的矮洞:“你把这么机密的消息透漏给我,我若不加入你们,怕被你灭口呢。”

    “沈老板可真能开玩笑,我哪有那个胆量?”陈济抬脚,紧跟着也走进矮洞。

    沈慧忽又回头,一帕子甩到陈济脸上:“天底下有你不敢干的事吗?何必自谦?”

    黑暗中,陈济捂了一下脸,因为沈慧的手帕边缘镶了宝石,甩在他才刚受伤的脸上,还是挺疼的。

    桃叶跟在最后面,看着陈济和沈慧的一言一行,好似明白,也好似糊涂。

    两个丫鬟仍旧替沈慧掌灯,几人一起走出山洞,走出梅林。

    在梅林尽处,沈慧笑盈盈吩咐桃叶:“你带陈公子回前面去,找芙瑄拿点药,好好给陈公子擦擦伤口。”

    “是。”桃叶应声,眼望着沈慧带丫鬟回阁楼里去了,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依沈慧之言,去找芙瑄拿了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然后带陈济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夜已深,靠蜡烛支撑的光亮太微弱,桃叶不得不站得离陈济很近,才看得清伤处,小心翼翼地用药膏替他擦脸。

    陈济还从没得到过这般待遇,他坐在长椅上,端正坐好,微微扬起脸,只见桃叶修长的手指在他脸上涂来涂去,动作是那般轻柔。

    桃叶的衣袖较长,伸手、收手之间总也在陈济的手背上划过来、划过去,划得他手背发痒,心里也跟着痒痒。

    一个整日舞刀弄剑之人,以往他也曾受伤过无数次,今日却第一次发现,原来受伤也可以是一种享受?

    “你怎么会突然成了太皇太后的说客了?”桃叶一边抿着药,一边随口问着。

    “说来话长……”陈济目不转睛地看着桃叶,霎时间有种倾诉的欲望。

    他很想把这两天发生的事——目睹族人被毒死时的恐惧、挨饿时的难受滋味、为自救而苦思冥想的疲惫,都一股脑讲出来,甚至是往昔数年积压在心中的阴霾,恨不能都在此刻一诉衷肠。

    但是,他好像不能。

    从失去父亲之后,他习惯性的隐匿,让他走到哪都是一身秘密,面对任何人都必须有所保留,尽管这使他活得很累,可他不敢轻易信任一个人。

    于是,他只是简单概括了句:“总之,我这次能平安出来,都是仰仗太皇太后的袒护。”

    “太皇太后保你出来的?”桃叶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她竟然会帮你?”

    陈济不敢说是自己设法引孟氏来相助的,只进一步解释着:“她要帮的不是我,是永昌王,她深恶周太后对孝宗的背叛,所以才想要废除当今官家,立永昌王为新君。”

    “废官家?立新君?”桃叶眼睛睁得圆圆的,就好像是刚刚听说这则消息一般惊奇。

    陈济看到桃叶这个神情,也一脸惊奇:“丫头,难道你刚才听我和沈老板说话,没听出来这个意思?”

    桃叶摇了摇头。

    陈济盯着桃叶愣怔了一会儿,突然忍不住笑了,难得他心爱的小丫头还和当年一样单纯。

    他压低声音,凑近桃叶耳边:“这个意思就是,孟太后和永昌王要里应外合,联手清除周氏和陈熙一党、逼官家退位,就在她六十大寿那天。”

    桃叶听了,顿觉毛骨悚然,永昌王筹划多年的一天、臣民在谣言中预知的风雨——终于要来临了。

    那一天,建康城会不会血流成河?

    在桃叶走神忘记擦药的时候,陈济隐隐发觉他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

    他站起走到桃叶的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照了一照,似乎觉得原先红肿的位置更红了,感到不大对劲:“你给我擦得是什么药?”

    桃叶低头看了一眼药膏:“我不知道,沈老板的丫鬟说是消肿止痛的药。”

    “止痛?”陈济只觉得痛感更强烈了,他手抚痛处,又对着镜子仔细观察对比,发现疼的地方都是被沈慧手帕上宝石划伤的位置。

    他被司德拳打脚踢时,唯有鼻内流血,脸上只是青紫或肿起,并不曾有破口,偏偏被沈慧那么随手一划,就给划破了。

    可是沈慧因何要用帕子甩他?

    他起初没太放在心上,以为沈慧不过是回头时的偶然动作,现在却觉得像是刻意而为之,再细想沈慧当时说的话,越想越觉得不正常……

    当他努力回忆他与沈慧可能有过的过节时,他很快猜到了:“丫头,沈老板是不是也知道孝宗之死的真相?”

    桃叶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陈济登时变得紧张起来:“快……快打一盆水给我洗脸!”

    桃叶有点迷糊,一时间没弄懂陈济的意思。

    “快打水啊,赶紧把你的手也洗洗!”陈济又催促了一次。

    桃叶好像明白了,她连忙将手里剩余的药膏丢掉,速速去打水,两人洗了一遍,紧接着她又去换了一盆水,两人又洗一遍。

    一连洗了好几遍,陈济才稍稍感到脸上痛感下降,双手捧水,望着水中自己的狼狈模样,深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不该害孝宗,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好的一个皇帝。你知道吗?每当我想起此事,我就不想看到你,和你做朋友,会让我对他充满负罪感。”

    桃叶的言语飘进了陈济的耳朵,说这番话的时候,桃叶的脸色很沉重,心情也很沉重。

    陈济抬头看了桃叶一眼,没有应声,也不知该怎么回应。

    气氛的低迷让桃叶浑身不自在,她便下了逐客令:“很晚了,你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陈济点点头,又抬头,目光转向房间最里侧,是一张床:“你就在这间屋里休息吗?”

    “不然呢?你以为我在梅香榭还会有第二个房间?”

    “一个姑娘家的闺阁,不该是一群乌七八糟的男人进出的地方。”

    “我已经沦落至此,早就不指望有清清白白的名声了。”桃叶勉强笑了一下,笑得有点苦。

    听了这句话,陈济心里说不出得难受:“我在京城还有几处商铺宅院,只是我现在不方便转手。等眼前这件大事一过,我会尽快想办法将它们换成现银,把你赎出去。”

    “你还是别浪费钱了,就算你替我赎了身,我也不会嫁给你。你还是留着那些另外娶亲过日子用吧。”

    桃叶表达得太直接、太利索,寥寥两三句话,如冰凌一般扎在陈济的心上。

    陈济从未想过以赎身的办法使桃叶就范,可亲耳听到桃叶这样说,他不可能不失落。

    “如果我只是想随便找个人过日子,又何必等到现在?”陈济声音低沉,早没了方才去偷窥官家、求助沈慧时那股精神头,只无精打采地轻轻叹息。

    桃叶没有说话,但她其实不太相信陈济单身这些年算是对自己特意的等待,她觉得他只是太忙了没空理会情爱之事罢了,因为他一直很有计划地进行着他的事业,他的生活从不曾以她为重心,他每一次对她的表白、每一次所表现出的「争取机会」都是业余的、顺便的。

    此情此景,陈济也已无话可说,他是该回去了,毕竟距离宫中寿宴就剩没几天的时间了,他总得跟王子司修好好部署一下。

    他于是道了别:“你保重,我走了。”

    桃叶礼貌点头,并未起身送客,只目送陈济出门。

    可躺下之后,桃叶却总也睡不着,她想着陈济说得那些话,陈济虽不是一个为情爱牵绊之人,但在感情的世界里,应该还算是把她放在第一位的,不似王敬只会把她当作满堂娇的替身。

    仔细想想,桃叶觉得自己很失败,她在她的时代是个讨人嫌的人,又因为贫穷、因为母亲的压力而活得很累,致使她总想逃避;

    来到这个时代一晃多年,她倒是挺受欢迎的,可她所遇到的人,要么不够看重爱情,要么看重爱情但爱的不是她,还有些只看重色相、把她当玩物的过客……

    次日晨起,梳洗过后,后厨开饭,桃叶和往常一样,跟别的姑娘一起到后面吃饭,她留神到轻袖和她一样有些眼圈发黑,像是昨夜没睡好。

    大家正吃着,沈慧的侍女芙瑄进来说:“桃叶、轻袖、采薇、雪依早膳后去沈老板屋里一趟。”

    说罢,芙瑄转身离开。

    桃叶一听这被传唤的人之中有轻袖,心下猜测恐怕与昨夜之事有关,可偏偏也叫了自己……原本就没有食欲的她突然更吃不下了。

    她再抬头看与自己同桌而坐的采薇,面上似也有淡淡愁容。

    饭后,她们四人一起来到沈慧所住的阁楼,来听沈慧的吩咐:“宫中要为太皇太后操办六十大寿,我受命献艺,打算选你们四人同去,你们可都愿意?”

    桃叶明知宫中寿宴乃是一场鸿门宴,当然是不愿意去的,可她不好意思说出来,就先默不作声,看看另外三个人怎么表态。

    雪依头一个开了口,是一副积极的模样:“我自幼是被沈家抚养大的,沈老板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您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采薇看了雪依一眼,也勉为其难地做了决定:“沈老板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该遵从您的决定。”

    轻袖和桃叶一样,都保持着沉默。

    沈慧坐在垫了狐皮的草席上,似笑非笑地抬头看着轻袖:“你呢?”

    “我不想去。”轻袖回答得很简单,语气也很生硬。

    沈慧笑问:“为何?”

    轻袖冷冷答道:“因为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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