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九点,笼屋。

    警灯闪烁,机器挖掘,再佐以专业人员剥开各处管道收敛尸块,才堪堪聚成一副三四十斤的人体残骸。

    据悉,受害者是一名成年男性,正是近期入住笼屋的周映炀等人的同伴之一。事发前,他与同伴相约去盥洗室搞个人卫生。隔着一张干湿分离的帘子,同伴在刷牙,他在洗冷水澡,可洗着洗着,室内只剩下哗啦啦的冲水声。

    同伴刷完牙,喊了他一声。谁知过了许久,帘子后头也没传来回应。只有一个黑影投在帘子上,手头的活计不停,像是在撸着块什么东西。

    “草尼玛!”同伴啐了口,以为这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家伙在做不可描述的事情,当下就想嘲他几句。却不料还没来得及开口,他无意间瞥见帘子下溅出的冷水泛着血色。

    一瞬间大脑宕机,同伴本能地抬手撩开帘子,就见一个通体漆黑的鬼影正徒手剥下伙伴的人皮,再一抖手,尸体便化作了滑鱼,同水流一起进入了下水管道。

    同伴尖叫起来,黑影桀桀怪笑着消失。之后的半小时内,十二楼的多家住户在接水洗漱时发现水龙头里喷出的不是自来水,而是混着骨渣碎肉的血水。

    “啊啊啊——”

    没多久,笼屋的死寂炸裂了。

    他们第一次在夜间主动走出笼屋,报了警,还监督专业人员搜集尸块。然而一名成年男子的体重哪能只有三四十斤,剩余的部分去了哪儿、能去哪儿,真是细思极恐!

    “这是今年的第几起凶案了?”

    “记不清了,今年的凶案太多,尤其是多明区。刨除意外、自杀、作死、车祸等案,死于凶杀的少说也有四十多起,其中一大半没破获。”

    “一大半案子没破获,群众就没什么意见吗?”

    “没有。”有警员摇头,“我早就想说了,很怪异的感觉。似乎只要命案是出在多明区的,所有人都像司空见惯了一样,既不配合也不施压,任由我们查到断了线索,再把案子积在那儿,然后成一宗悬案。”

    而四十九年下来,悬案是越积越多,每一桩都与笼屋有关。

    以前还有几个铁血报社敢鞭笞笼屋是“鬼屋”,痛骂资本家草菅人命,一定是做了不为人知的风水局,必须给活人一个交代。

    可在十年中,等邹家陆续收编了九蛟的报社,就再也没出过类似的报道。而曾经敢在报纸上大骂资本家的记者走的走,失踪的失踪,如今的报纸上满是歌舞升平的好,谁还会记得笼屋这一块烂地的糟。

    毕竟笼屋每年都会死一批人,长此以往,不同寻常也会成为“必然”。

    且针对笼屋常有人死的现象,有专家给出过解释:“众所周知,会选择住在慈善屋的人以贫困户、流浪汉居多,他们本就因为经济困难的原因导致身体不好,无法及时进行治疗,拖着拖着,小病也成了大病,大病变成了致命,所以慈善屋每年都会死那么多人……再加上租金低廉,它几乎成了心理受创的男女的自尽之地……”

    警员记得,有一年笼屋入驻的流浪汉特别少,于是那年的街头巷尾全是大篇幅“解释笼屋异常”的报道。

    总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但很快,他就没时间也没心情追忆曾经了。负责尸检的法医传来了新消息,让收到这条消息的人更觉恶寒。

    “喂,阿sir吗?”

    “是我。”阿sir手指头一粗,不小心点了免提。

    法医:“阿sir,昨晚送来的那具尸体‘死者洛非楠’,我在给它做解剖时发现了奇怪的东西——他的胃袋里塞满了快消化的纸钱,还有部分是纸钱灰。有些纸张各带颜色,我们组整了大半天才拼出来,发现是烧给死人吃的鸡鸭形状的剪记纸。”

    “另外,死者的骨骼密度很大,血型也很少见,里头含有一种活性很强的菌类,仪器分析不出是什么。所以,需要把样本送到国外去检测吗?”

    沉思良久,阿sir道:“送吧。”

    这会儿,他是完全把厉蕴丹的事抛在脑后了。

    ……

    厉蕴丹没在第一时间折返笼屋,而是趁着夜色去了一趟大学城。

    她本是想去淹死了六个人的湖边走走,看能不能再赚一笔奖励点,不料行至半路忽然“心有所感”,莫名地拐了个方向朝林深处寻去,不多时便站定在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前方。

    这是?

    周遭虽没有路灯照明,但并不妨碍厉蕴丹在黑暗中视物。她仰头朝上看,便见到了“防空洞,战争纪念”的字眼。

    不知为何,一接近这片区域,她就有一种被“盯上”的感觉。这感觉来得没头没尾,偏偏她找到了这儿,莫非是有什么恶鬼吗?

    思及此,厉蕴丹一脚跨进了防空洞。

    可就在这时,属于谢此恒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隐约还带着一些无奈:“是我,你别再往前了。”

    “谢此恒?”

    “是。”

    他在与厉蕴丹告别后,特地挑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洞进行修炼,准备闭个49天的小关。谁知这闭关连七天都没修到,厉蕴丹就踩进了他的神识圈。

    她已引气入体,自然会对修士有所感应。作为大修,只要他的神识笼罩着这方地域,别说山精魍魉不敢近,就连活人见了也会不自觉地绕道走。

    偏生厉蕴丹浑身上下长满了反骨,在察觉到他的神识时不但不避开,还非得上来看个究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不怕被他的神识绞杀吗?

    许是真不怕,她……

    “你说是就是,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鬼话?”她就往里走。

    谢此恒:……

    这关是闭不下去了,他只好一撩衣袍起身,缩地成寸地离开打坐处,转入光影浅淡之地,与厉蕴丹打了个照面。

    “是我。”这回总该信了吧?

    “还真是你。”厉蕴丹难以置信,直言不讳,“我记得分别那日我给了你不少盘缠,难道是被贼子偷去了,你怎生住在这儿?”

    她不敢相信,谢此恒居然住在一个比笼屋还像笼屋的地方。这儿黑灯瞎火,凉风飕飕地吹,山中蛇虫不在少数,更有鬼怪夜间横行,还无热水洗漱……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活得依旧衣冠楚楚,瞧着不染纤尘。

    谢此恒:“我没动用你给的盘缠。”包括换洗衣物,也是一动未动。

    料想厉蕴丹不懂剑修的日常,为防产生更多的误会,也为了自己能安静闭关,谢此恒解释道:“你是刚跨进这道门槛,自然有所不知,而我已在‘门’内修行多年,早达到辟谷之境,是以不食烟火也能长存。”

    如此一来,日常的三餐、生活所需的盘缠就显得可有可无了。

    厉蕴丹微愣:“宗师境竟能辟谷吗?”

    可她所遇的几名宗师并没有谁能做到辟谷,究竟是谢此恒太逆天,还是那几位宗师演了她?

    “什么宗师?”

    “宗师即是武道至尊者。”话落,厉蕴丹看向他,察觉到了蹊跷,“你不是宗师?”如果是,怎么会连“宗师”是什么也不知道。

    谢此恒摇头:“我是剑修,不是宗师。剑修,即为以剑入道的修真者。”

    厉蕴丹:……

    这一次,轮到厉蕴丹沉默了很久。谢此恒说的话涉及到了她的盲区,连“玄悟通明法”都无法给她一点明悟。

    她直觉此事对她而言非常重要,为了问个记究竟,她终是提出了不情之请:“谢兄,我对此事一无所知,还望赐教。”

    今日事今日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在太乙天墟都约不着他,谁知道在下个试炼场还能不能遇到谢此恒?

    “如何?谢兄。”

    谢此恒:……

    明明是她放低了姿态在求人,但他总觉得自己要是不答应的话,她会一刀砍过来……罢了,这凡女一朝得道是需要好好指点,否则这说一不二的气性入了邪道、成个魔头就不好了。

    他终是点了头,一脚跨上了她的贼船。

    也不知中间是说了什么话,拐着拐着,他又被她带进了食肆。望着食肆简陋的“牌匾”挂着“王美丽寻味蛇王羹”的大字,谢此恒颇有些一言难尽。

    蛇羹……蛇……

    是同他有些渊源在的东西。

    厉蕴丹:“我倒是还没吃过这里的五蛇羹,谢此恒,你忌口这些吗?”

    “谈不上忌讳。”

    两人落座,老板娘看他们长得好,笑眯眯地端上来两大碗五蛇羹,想让他们吃得久一些,靠这两张脸帮她招揽客人。

    事实证明,老板娘下了一步绝妙的好棋,为了这家小店中的俊男美女,一堆恐蛇的颜狗真是连狗命也不要了,硬是坐进来点了碗蛇羹尝尝。

    见状,颇有生意头脑的老板娘给厉蕴丹那桌又端去了一碗椒盐蛇段,还笑着说:“两位客人运气好,是我这摊今天的第十八桌客。这不,我摊子虽小也有福利,这椒盐蛇段就让你们尝尝鲜了。”

    厉蕴丹自是收下,谢此恒也不在意。他们的重点不在周遭,也不在食物,而是在解说修真的“修”和“真”究竟是怎么回事,忙得很。

    但新客不同,个别不恐蛇的客人问起了食物的种类,还想听听这道美食的故事。

    老板娘笑道:“你们放心吃就对了,这些蛇啊都是我家养的,很干净。用了什么蛇?嘿,五蛇羹可不是指五种蛇,这个‘五’啊是个虚指,表示多。我在里头放了金环银环、水律王锦还有大黄蛇和眼镜蛇,别看我一碗卖98块,这价格很便宜了。”

    一学生从羹碗里抬头:“阿姨,我常听老家的人说蛇会报恩报仇的,你做这蛇羹的生意就不慌吗?”

    “哪能啊,这可是正经生意。”老板娘继续道,“你说的那些故事我小时候也听过,当时我还问我爷奶,就不怕蛇来报仇吗?你猜我爷奶怎么说。”

    “怎么说?”

    “我爷奶说,蛇有灵性,是讲道理的。那些山中野蛇,好不容易长到大,你把捉了吃或许会遭罪。但人工养的不一样,吃人的喝人的还咬人几口,最后被人吃被人喝,它也就认命了。”

    说着,老板娘亮出左手,那左手断了无名指和小指:“可常年杀蛇也不是没有代价,只是我这代价轻些。”

    可对正常人来讲,这代价未免太重了。

    有人道:“你要是不做这生意,手指就不会断了。”

    老板娘:“这祖上传下来的,不能断啊。而且蛇的寓意太好,相传有多子女和招大财的作用。这五蛇羹做给你们喝,蛇骨我还能拿去卖,不少风水师都喜欢用呢,说是做‘蛇佬招财局’最好了。”

    摊里说起了蛇报恩和蛇报仇的故事,待厉蕴丹吃下最后一块椒盐蛇段,老板娘的故事也讲到了尾声。

    “蛇是最近龙的动物,常被老一辈叫‘小龙’,是很有灵性的。”

    “所以说,吃蛇也好,泡蛇酒也罢,用的蛇最好是人工饲养的。野外那些天生地养的大蛇通人性,你待它好,它会记得;你要它命,它会报复。而且,蛇向人报复索取的代价很可怕,人往往承受不起。”

    “比如,以前有人泡蛇酒,迷信野蛇大补,特地捉了一条手腕粗的眼镜蛇记封进酒瓶,一封就是三年。结果这瓶口子没封实,留了一点缝隙在。就在启封那天,这蛇竟然没死,它窜出酒瓶就给了那人一口,那人当场死了。”

    周遭的人听了,齐齐抽了口凉气。

    老板娘于是总结:“做人呐,要么别去招惹蛇,要么招惹了就别给它报复的机会。不然啊,蛇只要寻到机会出来,当年的害蛇人没个能逃过的。”

    摊铺里落座的人听得津津有味,直到快九点半收摊了才相继离开。

    老板娘卖完了一整桶的蛇羹,她粗略地计算了一下今天的进项,顿时笑开了花。她想,孩子的学费是凑够了。

    只是,间接帮了她忙的那对男女没有走,其中的小姑娘更是靠过来,笑着问了些事。

    厉蕴丹:“掌柜,我可以问你一些事吗?”

    “掌柜?哈哈哈,小姑娘说话可真有趣!你要问什么事啊?”

    “蛇佬招财局。”厉蕴丹勾唇,“我想问问你,是哪些风水师买走了你的蛇骨,我想找他们做一笔生意。”

    她伸出手,将一叠钱塞进老板娘手里:“告诉我吧。”

    ……

    及至夜晚十一点,厉蕴丹也没有回笼屋。

    谢此恒不喜笼屋,不愿靠近,她自然没有办法。而她不喜防空洞论道,又黑又冷,他拿她也没办法。但为了尽快弄明白修真、炽阳道、灌顶、引气入体之事,厉蕴丹干脆带谢此恒去酒店住下。

    然而他没有身份证,无法登记。

    厉蕴丹:“不能通融吗?”递出钱,“只是一晚。”

    前台看看她,再看看谢此恒,嘴角一抽:“姐妹,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心急,但是规矩定下了说是要登……”

    厉蕴丹加了钱:“就一晚。”

    前台沉痛地收下了钱:“好,就一晚。”

    她能怎么办,对方给得实在太多了!

    之后,两人进入双人房,一人坐上一张床。论道至夜深,厉蕴丹可算弄明白修真、功法、修士是个什么关系了。

    简言之,“修真”就是让凡人进化成神仙的法门,“功法”是打开法门的钥匙,而“修士”就是与日月同寿的预备役。

    “原来如此。”厉蕴丹喃喃道。

    听着听着她便明了,她与谢此恒并不生在同一处地方。

    她是大厉的王,他是大境的剑修,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此间相隔远不止千山万水。若是不通过神来之音,他们是绝不会遇上的。

    时也,命也。

    厉蕴丹感慨一番,便准备洗漱休息。她问了谢此恒很多概念上的东西,却是没问他的境界、年纪和家世。

    说白了,她对谢此恒本身没什么兴趣,她所感兴趣的是谢此恒所代表的修真。既然问得差不多了,那便不需要再多说。她要好好歇息,明日还要学画符呢。

    然而她闲了,谢此恒更闲。

    他注视着她的琴包,他见她一直背着它:“此为何物?”

    厉蕴丹:“琴包,里面有一把琵琶。”

    “琵琶?”谢此恒道,“莫非你要做个音修。”

    “不是,买它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厉蕴丹回道,“我特地挑了一把与我的陨铁横刀高矮差不离的琵琶,就是为了寻个手艺上好的木匠帮我把它锻成能装刀的匣子。”

    “这样,我往后背着刀出去也不会显眼,谁能猜到琵琶里还装着一把刀。”

    “可惜这里寻不到木匠,我只好一直背着琵琶走了。”

    闻言,谢此恒道:“我倒是学过一些锻器之法,你若是不嫌,我帮你做个刀匣。”

    欠了她300点,吃了她几顿饭,还拿了她的盘缠……谢此记恒自是知恩图报,并不想欠下太多的人情。

    厉蕴丹:“求之不得。”

    谢此恒颔首,征得同意后便取出了琴包中的琵琶。

    难得的,他动用不多的灵力凝出一抹天火,准备烧去琵琶的杂质,将它从头到尾锻烧一遍,小小升级一番。

    遗憾的是谢此恒错估了凡间材料的脆弱性,别说是天火,这琵琶连普通的火星子都沾不得。

    当一抹天火擦过琵琶的身,整把琵琶就像是被扔进了翻滚的岩浆里,倏然烧起了紫红的火焰。

    接着,就听见“嗤”一声,再见的“轰”一下,厉蕴丹拿一千多块买来的琵琶就这么被烧化在火焰中,连一星半点的灰都没有留下。

    渣都没了!

    谢此恒:……

    厉蕴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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