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宾司仪破了嗓子,声嘶力竭地呐喊道:“皇帝陛下遣使,贺叶长官大婚之礼!”

    方才他一直说新婚,现在连皇帝都遣使道贺了,那还不大婚?必须得大!大得不能再大!迎宾司仪嘴里喊着,内里心花怒放!天使啊!从此以后,他就是迎接过天使的司仪,绝对的金牌司仪,那主持一场婚宴的价格,必须飙升数倍啊!

    堂上司仪呆了一呆,却也反应神速,马上跟着嚎叫起来:“恭迎天使!”

    堂上大乱!

    叶老爹、叶大娘是自幼在京城里长大的人氏,每日如雷贯耳、时常被人挂在嘴边的一个称呼就是“咱们皇爷”,可他们从来也不曾想过皇上家能跟他们家扯上关系。这时一听皇上遣使来贺,老两口登时慌了手脚。叶小安两口子也是又惊又喜,连忙跟着站起。

    夏莹莹这可不是第一次在公众面前穿嫁服了,她上一次穿嫁服,是在午朝之外,满朝文武面前,当时可是狠狠地让皇帝丢了一大脸,现在一听是皇帝遣使来贺,她如何不惊,真怕这皇帝又给她和小天哥来捣乱。

    至于满堂宾客,也是敬畏的一塌糊涂。他们不是敬畏皇帝,是敬畏叶小天。水西安家、水东宋家,不约而同地派出世孙来贺,皇帝竟也不远万里,遣使来贺。这其中任何一方显示出与叶家关系密切,都是令人敬羡的力量,何况是这双方都派来了使节?

    这双方同时出现,就等于黑白两道总舵把子一起宣布:“这个人,我罩的!”众家土司大人岂能不艳羡嫉妒、敬畏深重。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皇帝面前,那些习俗规矩都讲不得了,叶小天与田妙雯、夏莹莹、展凝儿等人搀着高堂父母,急急忙忙迎出门去,外面有两人正站在那儿,等着迎接。

    其中一人一身二品大员的官服,貌相威严,神情肃穆,叶小天一看,认得,这位天使竟然是贵州巡抚叶梦熊!堂堂贵州巡抚,竟然亲自驾临,还送什么礼,光是这个送礼人来刷刷脸就行了,他那张脸就是一份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大礼。

    而另一个,另一个认识的人不多,但是叶小天、华云飞、罗大亨、夏莹莹,尤其是展凝儿,却是认识的,他是徐伯夷!徐公公!

    徐伯夷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六情不伤、八风不动的得道高僧模样,很少有人看得出他内心的落寞与悲凉。在宫里这许多年,他早已学会了深深藏起自己的喜怒哀乐,可此时站在那里,他还是有些控制不住。

    他是代表天子来宣旨、道贺的,他知道那婚礼大厅中的两位新娘,其中有一位就是曾经热烈追求过他的那位苗家姑娘,他的人生、他的命运,他的一切,就是从认识了这位姑娘,并经由她认识了她的新郎之后改变的。

    当年,他是一个受人尊敬的秀才、前途似锦的秀才,后来他考中了举人,他成了葫县县丞

    如果变化到此结束,他的人生都不失完美,但是之后的一系列变化,简直是匪夷所思。他又成了逃犯、成了山贼、成了俘虏、净了身子做了太监,这是怎样的人生?

    他残缺的已不仅仅是身体,还有他的尊严和人格。他曾经恨不得对叶小天挫骨扬灰,食其肉饮其血方解心头之恨,可现在他却得千里迢迢赶到婚礼现场,代表天子向叶小天表示祝贺,并送上礼物。

    悲哀啊

    展凝儿也看到了徐伯夷,她也不禁一呆,种种往事,迅速浮上心头。而那往事忆里,徐伯夷仅仅是一个代号、一个道具、一个路人甲。

    她想起的,是在晃州时被叶小天戏弄利用,在葫县时被他一再诳骗,却也曾经痛殴他,用笑药吹箭对付他,在黄大仙岭上被他扯去石榴裙,在雷神禁地他把自己托上悬崖,义无反顾地冲向食人蛊虫

    一切的一切,喜、怒、哀、乐,如今都化成了甜蜜的忆,满满的,充溢了她的心房。展凝儿情不自禁地向叶小天看去,这一眼,爱意满满。

    叶小天看到徐伯夷,也不禁向展凝儿看来,他担心徐伯夷的出现会让凝儿勾起伤心事,但是看到她温柔、满足地向自己望来的眼神儿,下意识地便伸出了手,轻轻牵住了她。

    可这时,夏莹莹却是一身新嫁娘的红妆,凤冠霞帔的冲了上去,杏眼圆睁,瞪着徐伯夷道:“皇帝要干什么?”

    徐伯夷垂眉敛眉,仿佛高僧,他的心真的死了,虽然这一次他是传旨太监,原因却仅仅是因为他是贵州出去的人,并不是因为他在御前如何的受宠,他一次次的算计叶小天,结果是一次次的把叶小天捧得更高,他不甘心,可报复的心却是越来越淡了。

    当他觉得自己和叶小天还有一拼之力的时候,他才会想着报复叶小天。当他觉得与叶小天的差距已经天壤之别,根本没有机会的时候,他的报复心反而淡了,他的棱角,在那深渊大海般的宫廷里,磨励的越来越平、越来越圆滑了。

    徐伯夷淡淡地道:“姑娘请谨言!”

    叶梦熊咳嗽一声,道:“夏姑娘,哦!该称你为叶夫人了,呵呵,本抚与余公公是奉圣旨而来,贺你们新婚之喜,并送上天子心意的。”

    夏莹莹呆了一呆,有些狐疑地看了徐伯夷一眼,倒也没有立即发作。叶小天赶上前来,向叶梦熊拱了拱手,今天他是新郎,不必大礼参拜。又向徐伯夷拱了拱了,略带警惕之色地道:“抚台大人、徐公公,有劳两位了!”

    徐伯夷还是不抬头,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木然道:“叶大人准备好接旨了么?”

    叶小天还未答话,罗大亨已经指挥着人把一张香案抬了出来,面南背北,香案摆好,三缕青烟,徐伯夷往后一站,仿佛神仙

    徐伯夷宣读的圣旨是夏莹莹、展凝儿俱封诰命夫人,加上田妙雯,一门三诰命,这份荣光,前所未有。

    皇帝还亲赐礼物一件,是一口极高大的箱子,由十六个大汉将军抬着,东西被叶小天收下,暂时单独储放在一间远离主宅的偏僻小屋里,着人马四下守着。

    等这边终于行了入洞房之礼,趁着还没前厅去陪客人们饮酒,叶小天先带着三位娇妻赶到了这处小屋,着人上前,小心拆开。叶小天本也估量堂堂天子不会有什么下作举动,但终究是小心无大错。

    等那木箱拆开,里边一匹红缎,盖在一个直挺挺的东西上面,乍一看是个人形,叶小天不禁心中惴惴,他要过一把丈八的长枪,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那红绸挑开,顿时呆住。

    一个晶莹剔透、玉润琉璃的夏莹莹正站在那儿,顾盼之前,栩栩如生。皇帝送的,竟然是一个玉美人儿,一个玉制的莹莹。

    田妙雯和展凝儿都已知道夏莹莹在京城时被皇帝看中的事,这时一望,也不禁吃惊,看那玉像,面庞五官每一丝细节都刻画的精致无比,这要怎样的深情才做得到?想不到这大明天子,还真是一位情种。

    武当山,金沙坪。三面皆山,一面有水,水上有桥,桥尽头一座道观。观主李玄成,与四个弟子正捻诀正坐,默诵道德经,看他模样,清瞿飘逸,心如止水。

    李玄成在此开建丛林,成为了一派祖师,他开山立派第一代弟子,为“静”字辈。

    心如止水鉴常明,

    心如止水静无声

    重庆府里,杨应龙的次子杨成栋已经来此为质子半个月了。

    杨应龙在重庆本就有一幢大宅子,自从确定了杨成栋来此做质子,又进行了一番修缮,大批情报人员也随之涌入,以此为中心,建立了杨家的暗势力圈子。

    当杨成栋从播州姗姗而至的时候,一切准备都已妥当,杨成栋负有父命,自一赶到,便整日介呼朋唤友、迎来送往。

    他来重庆,其实就是做质子的,但这层窗户纸谁也不会揭破,所以官府对他的控制也是暗中的,面子功夫还要做,不会弄得大家面上难看。对于杨成栋的交际、宴请,重庆府也是尽力配合,做出一副其乐融融的和睦假像。

    但是没有表象上的监禁,让杨成栋可以进出自由并接触外客,这就为杨成栋提供了许多机会,杨应龙撒在重庆的暗中力量,也收集了大量的情报。

    洪百川的封锁消息、传播假消息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一直瞒到了现在,但是不可避免的会有一些消息没有阻挡住,他们仅仅封锁一个播州已是倾尽朝廷之力,再想把川陕一带也封锁了,怎么可能?而杨应龙派来的人触角已经远出重庆府,向陕甘方向延伸。

    杨成栋渐渐搜集到了一些令他不安的消息,从他的人秘密侦缉到的情报看,孛拜的处境应该很不妙了。而朝鲜那边,似乎在吃了一次败仗后,也是节节胜利。

    这时候,一个更准确的消息被他探听到了。

    泄露消息的甘肃兰州一带的鲁土司。鲁土司也是世袭土官,祖上名叫脱欢,是元世祖忽必烈的一个孙子。朱元璋得天下时,脱欢随元顺帝北逃,途中掉队,流落河西,率部降了大明,被安置于此。

    鲁土司二世脱欢之子巩卜世杰随永乐大帝前往漠北征讨阿鲁台时阵亡,三世、四世、五世、七世都曾为大明南征北战,立下大功。如今是八世,名叫鲁光祖。

    鲁光祖曾任西宁参将,凉州副总兵,洮岷副总兵,此次在剿灭孛拜之乱中立下大功,被朝廷提拔为南京大教场总理提督,前往金陵上任的,途径重庆。

    杨成栋如今是只要能结交的就一定倾心结纳,转着弯儿的拉关系。而这鲁光祖对播州杨家的事所知有限,有人设美酒相邀,他便欣然赴宴。锦衣卫在消息封锁方面已经做的很好了,却实未料到一位迁转的官员居然会和杨成栋有了来往,等他们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做出防范。

    这鲁土司又是一位嗜酒如命的豪爽大汉,饮了三坛子美酒后,他夸耀起自己在甘陕立下的大功,一番被锦衣卫封锁了好久的消息说出来,只惊得杨成栋面如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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