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舅纵然一身好武功,也架不住这么多书生不要命地扑上来,尤其是有些监生用的全是女人的打架手法,抓、挠、撕、咬,令他防不胜防,是以只能竭力反抗。

    渐渐的,围拢在李国舅身边拳打脚踢的人开始少了,李玄成这才气喘吁吁地站定。这时候,国舅爷的公子巾已经散了,头发半披下来,脸上有几道挠痕,月白色的公子袍上还有几个鞋印,说不出的狼狈,那副儒雅斯文、玉树临风的形象已全然不见。

    李玄成定了定神,这才发现众人之所以退开,是因为有几个人抬着一副门板向这边走来,那门板上面还趴着一个人。

    众监生们默默地退向两边,闪开一条道路,目送那高高抬着木板的几个人从他们面前走过。

    华云飞、毛问智,和他们花钱雇来的老张和老王合力抬着一张门板,门板上,叶小天以一个匍匐的姿势趴在上面。

    随着华云飞四人迈动的脚步,门板微微地起伏着,就像荡漾在水面上的小船,叶小天俯在门板上,坚强地昂着头,五官均匀端正,眉宇清朗,鼻梁挺直,嘴唇微闭,深邃的眸子炯炯有神,透着一种顽强不屈的姿态。就像……一具雕塑。

    在他后面,展凝儿和太阳妹妹紧紧相随,两位姑娘抿着嘴辰,神情说不出的悲愤。叶小天担心她们不能守秘或者神情上露出什么端倪,所以没有把真相告诉她们。这两位可怜的姑娘,真以为是李国舅怀恨在心,找人刺杀叶小天,此刻愤怒到了极点。

    叶小天以一副顽强不屈的烈士形像闪亮登场,被人一直抬到李玄成面前,李玄成一见叶小天,当真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可是乍见叶小天这副模样,不觉又些纳闷儿,以致没有抢先发难。

    华云飞四人把门板放低了些,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叶小天便从俯瞰变成了和李玄成的视线平齐。

    四周一片静寂,叶小天伏在门板上,用虚弱而有力的声音对李国舅道:“国舅,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国戚,而我,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杂职小官。论身份、论地位。我自然是远远不能与你相比的,但!我也是个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叶小天神情激动,目中有泪光隐隐闪动:“哚妮是我的女人,我虽卑微,却也知廉耻、懂礼仪。我既不耻奉献女子为晋身之阶,讨好国舅,攀附皇亲,也不怕你国舅爷的明枪暗箭!”

    李玄成眉头一皱。莫名其妙地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胡话么?哈哈……”

    叶小天悲怆辛酸地长笑一声,用尽全力大声道:“今天,我幸而未死!我来,就只想告诉国舅爷一句话:作为一个受过圣人教化的读书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哪怕钢刀加身,你也休想叫我低头!”

    展凝儿听他说“哚妮是我的女人”。心中不由一动,随即便想:“他一定是为了有个充足的理由驳斥李玄成。”太阳妹妹一旁听了,却是心花朵朵。欢喜得俏眼中泪花闪闪。

    叶小天一番悲情的表现、一番悲壮的言语,登时勾起了众读书人的共鸣,刚刚打了一架,正热血沸腾的监生们也不顾这个嘴角淌血、那个眼角乌青,纷纷振臂高呼起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李玄成怒喝道:“你们究竟在吼什么鬼?”

    一个监生冷笑道:“国舅,还要装模作样么,你买凶杀人,试图害死叶大使,现在还要矢口否认不成?”

    “什么?”

    李玄成大吃一惊,看看叶小天苍白的脸色,李玄成恍然大悟,又惊又怒地吼叫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叶小天,你……你好狠!你好阴毒的手段!你陷害我,你故意做戏,就为了陷害我!”

    叶小天还没说话,众监生已经愤怒欲狂了,一个监生跳将出来,指着李国舅的鼻子骂道:“李玄成!你好卑鄙!好无耻!你买凶杀人,还要反咬一口,叶大使不惜自残也要陷害你?什么仇什么怨?”

    另一个监生紧接着跳出来,悲愤不已地道:“叶大使伤势极其严重,郎中言道,险险便有性命之危,天下间会有人不惜生命,就只为陷害你么?你说,叶大使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太无耻了!”

    “太卑劣了!”

    “太不要脸了!”

    “天呐,任由此等小人猖狂,公道正义何在!”

    众监生义愤填膺,纷纷破口大骂。李国舅被骂的百口莫辨,心头一阵寒意升起:“此人当真可怕,心思深沉,果决狠辣,为了陷我于不义,竟不惜使出这样的手段,我说什么也是没人信了,只怕皇帝和太后也……”

    众监生越骂越是热血沸腾,正义感瞬间爆棚,他们呼喊着扑了上去,纷纷大呼道:“玄成玄成,恶贯满盈!国舅国舅,无药可救!李贼不去,纲纪不兴!肆虐江南,荼毒金陵!把这奸贼赶出金陵府!赶出金陵府!”

    众监生一拥而上,李玄成怒不可遏,双拳一攥,就要迎头反击,顾三爷窥个空档冲过来,一把抱住李玄成,叫道:“国舅爷,不能再打了,群情汹汹,说也说不清楚,暂避为上!”

    顾三爷拖起李玄成就走,早有几个监生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冲到阶上,挡在侯府门前,手挽着手儿,慷慨激昂地高声大叫起来:“李贼滚出金陵府!李贼滚出金陵府!”

    顾三爷见势不妙,赶紧一拖李玄成,落荒便走,众监生一见倍感鼓舞,当即发挥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呐喊唾骂着追了上去。叶小天轻咳一声,低声对毛问智道:“追上去!”

    叶小天诚心要把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当下就由毛问智、华云飞等人抬着,趴在门板上,依旧做慷慨就义状,一路追了下去。

    李国舅先是没有反应过来。被顾三爷拉着一溜小跑,及至跑到了大街上,他已经跑出这么远了,想停住也不可能了,只得含羞忍辱、咬牙切齿,在众多行人诧异惊奇的目光中放开双腿狂奔起来。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许多监生提着袍裾,一路追赶,一路喊着口号:“玄成玄成,恶贯满盈!国舅国舅。无药可救!把李贼赶出金陵府!父老乡亲们,把李贼赶出金陵府啊。”

    再后面,华云飞和毛问智、老张老王四人迈开大步,抬着目不斜视,一脸刚毅,两眼深邃幽远目视前方的叶小天紧追不舍,之后又有两个明眸皓齿、俏脸含霜的姑娘紧紧相随。

    如此一幕,当真前所未见,许多行人好奇心起。马上甩开双腿追了上去,一些刚从巷弄里走出来的百姓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就见许多百姓拔足飞奔,马上也甩开大步加入其中。一时间,尾随的百姓似滚雪团般越来越多,到最后汇成一条长龙,浩浩荡荡约有里许。真是好不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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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车队风尘仆仆地进了南京城。一位身着布袍的三旬壮年人一提马缰,剑一般的眉毛向街上行人一扫,回首对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中坐着的老者低声道:“大帅。咱们既要在金陵多停留些时日,可去馆驿住下么?”

    车中一位貌不怒自威的老者沉声道:“算了,找家客栈住下吧,老夫不想让人知道我到了金陵。”他沉默片刻,又道:“金陵的知交故友也一概不要知会,老夫只想在此安静地歇歇。”

    那壮年人低声道:“是!”

    车队继续前行,两旁各有一列灰袍骑士,虽然皆着布衣,但个个腰杆儿笔直,既便是经过了长途跋涉,依旧锐气逼人,这等风范,一看就是行伍出身,而且训练有素。

    在老者所乘的那辆车子后面,还有一长排车子,先是几辆明显是载着家眷的车子,再接下来就是装载着行李的马车了,装行李的马车上也坐着一些人,大多是家仆和丫环。

    最后一辆车上装满了行李,在边角的缝隙里,挤坐着三个姑娘,水舞坐在最边上,身子半倾于外,只能用手紧紧地抓着捆绑行李的绳索,要不然就会摔下去。

    她这一路饱受排挤,戚帅手下的亲兵、家仆和丫环们都把她视为害得戚帅远调广州的罪魁祸首,对她没有一点好脸色,吃是残羹冷汤,睡是炕角地铺,便是行路也受人欺负。

    进了金陵城,道路平整好走了,已经走得两脚水泡,实在痛苦难耐的水舞才爬上车子歇歇脚儿,一旦遇到道路颠簸的所在,她只能半个屁股坐在车上,那是根本坐不住的,只能跟车步行。

    两个丫环坐在行李包上,叽叽喳喳地议论了几句金陵风物,其中一个丫环忽然扭头转向水舞,冷冷地道:“哎,听说你家就在江南?”

    水舞没料到她会和自己说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忙道:“我本住在靖州,并非金陵。”

    那丫环道:“嗨,反正都是江南,能有多远。”

    水舞涩然道:“靖州那里,如今我已没有亲人了。”

    那丫环道:“是么?你不是说还有一个兄长?”

    水舞初到蓟镇时,与这些戚府的丫环关系还算不错,她们问起水舞来历时,水舞曾说过几句,而叶小天就是她口中的那位兄长。此时听来,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水舞心中有些苦,沉默了一下,才道:“他……在葫县呢,距这里很远……”

    另一个丫环冷“嗤”一声,道:“哎,咱们大帅心地好,不会把她丢在金陵自生自灭的,看来是没办法了,这个扫把星,甩都甩不掉,只能带去广州继续害人了。”

    水舞心中一酸,急忙扭过头去,不想让她们看见自己落泪的样子,这时却听一阵整齐划一的口号声传来:“玄成玄成,恶贯满盈!国舅国舅,无药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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