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九像是还没说够,继续把血淋淋的事实摆了出来:“你这几年之所以挑客人,无非是挑些不会给你带来危险的,听话听指挥的人。你不是怕不能带他们离开无人区,而是怕被他们拖累,让你无法离开无人区。初入行时的生死一线让你在近距离嗅到了死亡的味道,那时候还年轻,或许是生活所迫,这种害怕的感觉被你压下了,可你兄弟的死让你再次意识到,死亡其实离你们很近,你怕了,所以找各种借口逃避。不过害怕这个理由太怂了,你可是这行的名人,心里自然接受不了,于是你把兄弟当成了借口,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懦弱。”

    “胡说!”陈三五怒目圆瞪,忽然厉声大吼,“谁懦弱了?谁怕了?怕我还带你们来?”

    桐九淡淡地瞄他一眼,不屑地说:“为什么带我们来,你自己清楚原因。不过是知道我们不会给你惹麻烦,不会把你陷入危险境地罢了。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跟我们承诺的,说白了,其实就是不跟我们涉险嘛。”

    这次换成陈三五冷笑:“对,我这么说有错吗?”

    桐九无语地看着他,一脸无可奈何地说:“我有说你有错吗?人怕死可是人之常情,没必要掩饰,更没要找借口。怕死不可耻,这是动物的本能,天生就这样的,何必不承认呢?你们都说在大自然面前才发现自己的渺小,既然知道自己渺小,就不要对自己提那么伟大的要求!更何况,伟大与否都是别人给的评价,于自己而言,不过是做好力所能及的事罢了。我选择让你带路,正是因为你会怕死,怕死的人才能把我们安全带回来,怕死的人才会让我们远离危险。怕死没什么可耻的,更无须自责,相比起来,如果你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才可怕呢!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明白吗?”

    陈三五好想说,前面的都明白了,就是最后一句没听懂。虽然不完全听得懂,但也知道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她说的懦弱并不是指他怕死,而是他不敢直面这种心情,选择了逃避掩饰。她觉得人怕死是必然的,但刻意去否定这一点,甚至找尽借口不敢面对就有些可耻了。了解到桐九的意思后,他才顿觉自己反应过度,完全吼错人了。

    想到这,他便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脖子,撇过头不敢去看桐九,吞吞吐吐半天才低声说:“刚才,不好意思啊。”

    桐九从鼻子中哼了个气音来表示自己完全不在意,但这声音很小,陈三五可能根本听不见,不过她也不会在意就是了,反正她刚才的话重点还是说给钟离珀听的。

    而钟离珀确实在认真听着他们的对话,而且对桐九的话也开始若有所思起来。他不由得想起早上桐九说的坛城沙画,喇嘛之所以能把沙画建起来,再推到,那是因为他们有重新建起一座沙画的能力。结合刚才陈三五的故事,他很快就悟出了一个道理。

    人是渺小的,也有很多的不足,想改变世界,首先就得认识世界,这个世界,同样也包括自己。只有认清自己,接受自己,才能去理解世界。当你对自己和世界有了一定的认识,那么许多的改变、失败、重来乃至善与恶就都可以坦然接受,不会被这些东西困扰。想到这里,他忽然间就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好像一下子就跟自己和解了。

    其实桐九明白,钟离珀的心结就是来源于之前研究所的那段经历,他第一次用单纯的心思去面对人性的黑暗,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想法是如此的天真且不切实际,自己一心想要做的事,很可能只是别人追求名利的工具,于是心中便落下了一层灰。

    这层灰一直没有人帮他拂去,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让内心重新明亮起来,所以他离开了那个让他迷茫的地方,来到她的游戏馆浑浑噩噩地做着一份完全配不上他能力的工作。不再触碰,或许内心就不会难受。

    可史提芬霍金说过,世界是从有序向无序发展的,他不去维持内心的秩序,灰尘只会越积越厚,然后内心就变得越发沉重。看到大自然后的有感而发不过是一顿宣泄,而桐九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帮他理清心中的困惑。

    见钟离珀在沉思过后终于露出一脸想通了什么的表情,桐九也不禁松了一口气。她无意做陈三五的知心大姐姐,也完全没有开解一个陌生人的兴趣,只是陈三五刚好说到了早上钟离珀所说的感想,所以她才顺带引出话题,借此再给钟离珀上一课而已。

    放松了心情后,钟离珀觉得眼前的星空变得更明亮了,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眼里闪烁出的光芒其实和天上的星星一样那么的亮晶晶。

    一口气解决了两个人的心结,桐九也不晓得应不应该生出些许成就感。但他们接下来还要一起进入无人区深处,期间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大家相处的气氛轻松自在一些,信任感强一些总归是好事。

    三人又坐了一会儿就收拾好餐具各自洗涮睡觉去了,而这时候也终于进入了钟离珀的另一个考验环节。

    桐九使用的虽然是双人式的简易帐篷,但简易帐篷有一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小巧,哪怕理论上能睡两个人,但实际上帐篷里的活动空间很小,两个人得挨着睡才行。这种坑爹的感觉在钟离珀爬进帐篷时达到了最高峰,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睡在这里连脚都只能勉强伸直,当他睡下后,旁边留给桐九的位置就不多了。

    想到等下要跟桐九挨在一起睡,钟离珀的心就无论如何都淡定不下来。周围很安静,任何的声音都有种被无限放大的感觉,所以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真的跳得好快,快到就要马上飞出来一样。

    他安静地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就像一个等待帝皇临幸的妃子一样,心情既紧张又有点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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