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雪没有说话, 而是盯着面前这名自称为“羂索”的咒术师。
明明他的五官与样貌,跟夏油完全不一致,但她还是产生了“这个人跟夏油很像”的这个错觉。
罢了, 或许是因为羂索也身披袈裟的缘故吧。
他唇角含笑, 解释他的名字:“慈悲之羂, 救济之索。”
降谷雪朝他点头, 她猜测这是有关于佛教的词汇。
羂索的透亮双眸始终凝视着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降谷雪冷静道:“你先放我下来。”
在被羂索放下之后, 降谷雪拍了拍衣服,临时编了个名字告诉他:“中原雪子。”
降谷雪看着羂索的黑眸认真道:“我不是咒灵, 也不是妖怪, 是个人类。”
羂索问:“那你是咒术师, 还是阴阳师?”
降谷雪盯着他, 斟酌开口:“咒术师。”
对方有意无意地往周围的林子环视一圈,既而问她:“这附近有咒灵出没, 你听说了吗?”
降谷雪隐约猜到, 羂索应该就是那些村民请来祓除宿傩的咒术师,但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试探性地说道:“两面四臂的咒灵?”
羂索笑道:“你果然知道啊, 那你就是那位女性咒术师吧?我的小弟子?”
降谷雪微微哑然,看样子羂索已经去过那个村子,也的确被村民拦住了, 没能进村,自然也就失去了“祓除宿傩”这个委托。
羂索见少女不说话, 他又往荒雪山的方向看一眼,问道:“小雪子是要去那个地方吧?”
降谷雪一脸黑线:这个咒术师怎么回事啊?
不要随便套用亲近的称呼!
羂索仍旧问:“是因为查到咒灵的线索了吗?不如我们结伴同行, 一起去除掉这个两面四臂的家伙。”
降谷雪摇头, 并拒绝了他的邀请。
但当她准备启程的时候, 羂索还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直到上了荒雪山, 她也没能甩掉羂索。
降谷雪决定忽视这个奇怪的咒术师,先去山顶寻找宿傩要紧,如果他真的跟宫殿里的那些妖怪牵扯上,说不定会有危险。
如果再耽搁下去的话,等到晚上,山中的风雪还会更盛,那时候行路就很不方便了。
“雪子小姐的咒术很厉害,不知是师承何方?”
羂索在风雪之中前行,步履却十分悠然,比起降谷雪显得轻松许多。毋庸置疑,他绝对不弱。
降谷雪全程没怎么搭理他,这种程度的社交,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还是一对一的。
她只能偶尔回应他几句,并且时不时让他回家吃饭,不要再跟着她了。
“那些村民给了我不少钱,但是还有很大一部分,要等我祓除咒灵之后才会给。”
“我千里迢迢地赶过来,路费都花了不少,本来祓除完咒灵就可以拿到钱了,结果被雪子小姐横加阻拦……”
“雪子小姐,你是不是应该赔我钱呢?”
降谷雪的脚步停下来,原来羂索一直跟着她,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会想办法赔你的,但是我现在真的有急事。”
“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降谷雪一直在想,宿傩的童年与少年时代,都已经很不幸了,他要是再被宫殿里的妖怪折磨一轮……
内心深处肯定要黑化了。
假如这样的话,她以后面对两面宿傩的时候,绝对也会非常、非常棘手。
降谷雪不想再让“掐脖子摔飞”这种事情发生了。
羂索闻言,仍旧说道:“那雪子小姐你家住在哪里?我有空的话就上门找你。”
降谷雪无奈之下,微微仰面看天,随便指了个方向:“直走七十里路,我住在那里。”
羂索认真地看向那边:“那个地方好像没有人住吧?我来的时候也没瞧见。”
降谷雪笃定道:“那里,只有我一个人住。”
直到他们快要抵达山顶宫殿的时候,羂索仍未离开,声称是因为“他觉得这座山妖气弥漫”。
“要是雪子小姐死在这里,我就拿不到钱了。”
无奈之余,降谷雪只好带上羂索一起去找宿傩。
宫殿屹立在山顶,依然是金碧辉煌,顶部镶嵌的珍贵宝石在冬日的浅淡阳光下熠熠生辉。
当他们来到殿宇的正门之时,红漆的高耸大门紧闭,宫殿之上也没有人或者妖的踪迹。
降谷雪准备去敲门问问。
羂索伸手将她拦住:“这里面全是妖气。”
降谷雪转头看他:“那你在外面等我吧。”
说完她自己也一愣,好像潜意识里,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将他当作是自己同行的伙伴了。
羂索懒洋洋地将手背到脑后,漫不经心地吹了声口哨:“那我真的不进去了哦。”
他直接在原地蹲下,语气散漫地补充:“宫殿里面至少有两名大妖。”
降谷雪在这附近发现宿傩的残秽。
这是他使用咒力的痕迹——他曾经在这里使用过咒术,就在前不久,他与她滚落雪坡之后。
降谷雪确信,宿傩在那之后,绝对来过这里。
羂索察觉到她正在观察地面上的残秽,示意她看向宫墙那边:“墙上也有,应该是战斗留下来的。”
降谷雪点点头,她也发现了。
正在思考之间,羂索已经去敲了门,巨大的铜环扣在门上发出笃笃的脆响。
“你们好,请问有妖怪在家吗?”他朗声问道。
降谷雪:“……”是谁说里面妖气弥漫,他就不进去了。
羂索敲了几下门,缓缓退至一旁。
红漆高门一点一点地向内打开,里面走出来一排低眉的侍女,个个面容姣好,身着碧绿色轻薄衣衫。
羂索见到迎面而来的侍女,连忙退到后面。
“怎么了?”降谷雪疑惑。
“她们穿得太少,我怕。”羂索站在降谷雪的背后,理直气壮。
侍女们列队在宫殿门口排开之后,殿里缓步走出两人,正是之前降谷雪与宿傩看见的那两个人。
他们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出来,气度不凡,看起来应该是这座宫殿的主人。
“人类?”银发的妖狐俯下身子,凑近降谷雪,一双金瞳不带丝毫感情地盯着她。
羂索把降谷雪往背后一拉,微笑着看向银发妖狐。
红棕发的野性妖怪在后面懒懒地说:“原来是咒术师啊,明明感觉到那天的雪女的气息。”
银发妖狐面无表情道:“那天的可能是人类形状的特级咒灵。”
红棕发妖怪满不在意道:“差不多。这个人类咒术师……”
他盯降谷雪半晌,然后道:“没有那个雪女咒灵漂亮,杀了吧。”
降谷雪瞬间感受到一阵强大的危压,那是来自于顶级妖怪的力量。对面的两名妖怪,都很强。
但她还没做些什么,身旁的羂索就已经骂骂咧咧地对红棕发妖怪开口:“你这个妖怪懂不懂事?”
羂索面向降谷雪:“雪子小姐,在我心目中,你就是最美的,不要听这个妖怪胡说,你看看他自己长成什么样子,有我半分英俊吗。什么审美,嘁。”
降谷雪:……呆。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这名妖怪说的“那天的漂亮的雪女咒灵”,也是她。
只不过降谷雪现在改变了灵魂的形状,相当于简单地易容了一番,发色与瞳色也全部改变了。
降谷雪现在是黑发黑眸的样子,外表看起来跟羂索是同族。
“请问,那天的两面四臂的少年,他来过这里吗?”
降谷雪开门见山地问道,仿佛完全忽视了红棕发妖怪说要杀她的那句话。
银发的妖狐语气随意:“来过,他来找那个白发咒灵,看起来对她很在意啊,来势汹汹,结果被我们按在这面墙上揍了一顿。”
降谷雪侧目看向他所指的地方,她漂亮的细眉微微蹙起。
这一幕落入红棕发妖怪的眼里,他恶劣地笑道:“你这样不惜生命地寻找他,人家心里可是只有美丽的咒灵。”
银发妖狐此时已经背过身去,他一身优雅的羽织,回眸淡淡道:“好了,恶罗王。”
“别玩了,杀掉吧。”
被称作是恶罗王的妖怪,露出深感无趣的表情,他缓步朝着降谷雪走来。
在他漫不经心地靠近之时,降谷雪倏然抬头,用一双绯红色的魅惑眼眸凝视着他。
“dokidoki,dokidoki……”
恶罗王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心跳,宛如千百只小鹿在他的心里肆意地乱撞。
他的脸颊泛上微红,僵硬地喊住即将离开的兄弟。
“巴卫,我好像爱上她了。”
名为巴卫的银发狐妖身形一顿,他缓慢地回头,眼神茫然,头顶上冒出无数个疑惑的问号。
羂索也被这个神转折惊讶得一愣,他原本是想替雪子小姐挡住攻击的。
但是现在似乎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十分不解地看向降谷雪,却正好瞧见了少女那双清亮甜诱的眸子里,尚未消去的浅淡的绯红色微芒。
羂索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再次定睛看去的时候,雪子小姐的瞳孔依然是如墨般的颜色。
但是他的心里,忽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感。
这是他从未拥有过的感受,羂索将其定义为——
心动。
他呢喃:“雪子小姐……”
降谷雪完全不知此事,她还在想从妖怪的口中套取宿傩的下落。
她尝试性地问道:“两面四臂的少年去了哪里?”
恶罗王仍旧沉浸在强烈的心跳之中,他对她说:“忘了那个少年,我拥有无数宫殿、城堡,无数的金银财宝,都可以给你。”
银发妖狐优雅而错愕地回头,他用一种纯粹的看傻子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兄弟:“你今天吃错药了?”
恶罗王坚定地守卫自己的意志:“巴卫,如果说,我见到过最美的人是那天的白发咒灵……”
“那么面前的这名人类咒术师,绝对可以排得上是第二。”
羂索毫不客气地将他打断:“你这种不守男德的妖怪给我去死好吧!雪子小姐,你看看我,我很专一的。说你是最美就是最美,没有第一第二。”
降谷雪看见羂索与恶罗王两人你来我往的,不知道是在争什么,她的头顶上冒出了与巴卫相同的问号。
她只是想知道宿傩去了哪里,为什么就这么难!
恶罗王还在说:“人类能够长成这样的美貌,是真的不可思议,雪子小姐,你身上还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这是那个白发咒灵不能相提并论的。”
降谷雪扶额,请你们不要把“她自己”和“她自己”再进行对比了。
结果很离谱,羂索与恶罗王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降谷雪与巴卫坐在一旁看戏吃瓜。
宫殿里的绿衫侍女还出来给两人摆放了一桌子果盘,两人坐的名贵木椅上面还铺了一层毛绒绒的坐垫。
降谷雪低头看着雪白色的坐垫,问巴卫:“这不会是狐狸毛吧?”
银发的妖狐巴卫瞥了她一眼:“是白猫的毛。”
降谷雪忽然头皮发麻,冷不丁站了起来,头顶出现一双雪白色的猫耳朵。
巴卫显然看见了她的猫耳朵,但什么也没说。
他换了个话题:“你要找的那个人,他还会来这里的。”
降谷雪知道他指的是宿傩,便问:“你怎么知道?”
妖狐用精致的细筷子夹起一块果切,缓缓说道:“因为我上次跟他说,你被我们捉住了。”
降谷雪微愣,等一下。
降谷雪:“你已经知道我就是……”
银发妖狐低声道:“你就是白发咒灵。”
降谷雪哑然,继续看羂索与恶罗王打架。他们两个越打越远,把一片光秃秃的树木全都给弄折了。
甚至有种地崩山摧的感觉。
“不如留下来,等他来找你。”银发妖狐敛着桧扇,在降谷雪的耳边轻声说道。
降谷雪看向他的眼底,她心生疑虑。
银发妖狐面无表情:“我只是想看恶罗王他……”
“发疯。”
他的脸上露出淡漠的表情:“那样肯定很有意思。”
降谷雪明白了,巴卫是想坑他的队友,看他那双金瞳里的玩味的眼神就知道了。
“妖怪的生命太长,生活总是太无趣。”
降谷雪点头赞同,心想这就是你准备挖坑让队友跳的理由吗。
羂索与恶罗王战斗一下午,直到暮色苍茫,山中的风雪渐而更盛起来,两人才被巴卫上前阻止。
“吃饭吧。”
羂索坐在宫殿里的华美小桌前的时候,他心里是纳闷的,这两名妖怪居然还请他留下来吃饭。
周围的陈设布局皆是富丽堂皇,每人拥有一张华美精致的小桌,桌上摆放着美酒佳肴。
羂索原本在顾虑酒菜里会不会有毒,但看见降谷雪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食用过后,他也浅尝一番。
毕竟羂索也已经一整天没有吃饭了,原本要去村里简单解决一下的,但因为降谷雪的缘故,他没能进村。
众人用餐的中途,恶罗王仍旧在降谷雪的身边转悠。
忽然有侍女从门口进来,在巴卫耳边说了些什么。
银发的妖狐忽然抬起头看向羂索。
降谷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羂索在华美小桌前突然向前倾倒,半个身子趴在桌面上,打翻了果盘,霎时间噼啪作响,弄得一片狼籍。
巴卫拢了拢身前的羽织,轻摇桧扇,边往外走边对降谷雪与恶罗王说道:“那个人又来了。”
恶罗王偏头看他,沉声问道:“谁?”
巴卫道:“宿傩。”
降谷雪站起身来,快步跟了出去。
她回望羂索一眼,在离开的过程中,雪白逐渐漫延上黑色的发,一双清亮的黑眸也变为魅诱的绯红色。
宛若有细碎的虹影在她的眸中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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