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遵谦回营躲入一个狭小的帐篷,里面很快鼾声如雷。

    门外的守卫都听呆了,竟然还有这样的总兵,明军在五六里外前仆后继扑上盱眙城头,炮声和铳声能惊醒藏在洪泽湖底的龙王,这位郑总兵好像脑袋挨了枕头就睡着了。

    郑遵谦睡的很香,他与孙之敬战场经验都很丰富,只看了片刻就知道盱眙城不是好啃的骨头,

    孙之敬在大营门口统筹战局。

    明军正兵中极少有才上战场的雏儿,他们像去年攻打扬州城墙一般在盱眙城外列阵战斗。

    木船在护城河中来回穿梭,把铳兵运过去,把伤员运回来。每艘船能坐五十人,四十多艘船每次往返能运送两千多人,护城河河面不宽,运力已经足够了。

    就是城头的几门铁炮威胁极大,黑暗的天空中看不见铁球飞行的轨迹,但护城河中不时被激起巨大的水花,岸边奔走的府兵也常常被突发而至的铁球击倒一片。

    孙之敬所在的地方也在盱眙城头铁炮的轰击范围之内,落地最近的铁球离他只有两三百步远。亲兵多次劝他退后,他都拒绝了,攻城战拼的勇气,一个胆怯的总兵可无法当上将军。不过更主要的原因是盱眙北城墙上只有三门铁炮

    一个时辰的拉锯战后,唯一令孙之敬欣慰的是,城头的守军已经完全被明军压制住。明军正兵训练有素,但燧发枪带来的火力优势才居功至首。

    府兵开始在护城河中铺设浮桥,明军再次搭设云梯,想把战火延续到城头。

    登城战血腥激烈,城头的喊杀声刚起,东方官道上火光冲天。

    孙之敬听到禀告后抬千里镜看了片刻,立刻吩咐道:“把郑总兵叫起来”

    大帐中鼾声未息,亲兵一顿嚷嚷才把郑遵谦被从睡梦中叫醒。

    “大人,本部兵马到了”

    郑遵谦立刻翻身起床,他入睡快,恢复清醒的速度也很快。走出大营远眺,一溜不见边际的正在游过来。

    “我的人来了。”郑遵谦右手紧握刀柄,他养足精神全是为眼前的盱眙城。战功需在马上取,他决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决不能

    盱眙城头的清兵也发现了明军的援军,一时心慌意乱被几个明军甲士登上城头。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扔进一块清水缸,爆发出沸腾的气泡和烟雾。

    然后……,然后重归平静。

    历来攻城战多是消耗战,一块烙铁,两块烙铁,三块烙铁……,守军的力量就这样慢慢被消耗掉。

    郑部兵马先在盱眙城东南侧安顿下来,没有匆忙上战场,士卒们埋锅做饭,饱餐一顿,等候天明。

    朝阳露面时,战事稍缓。

    一艘艘木船从护城河北岸返回。

    府兵扛着一卷卷土黄色的裹尸布上船,两个人为一组卷好木船上的尸首抬下来。尸首被整齐排列在大营西面的草地上。

    明军这几年多宣扬忠义和情谊,不丢同伴尸首是大将军府从年初推行的军令。

    几年前,多半明军士卒连军饷也拿不到手,每当出战时以抢掠百姓为生。那时候,强调什么军纪效果都很有限,也就是反剃发令时护发卫家让人一时血脉贲张。真到了北伐时,如没有军功和赏赐诱惑,有几人能空着肚子上阵杀敌

    军中赏罚分明,军功赏赐至少能维持家人生计时,士卒方才能知廉耻,不自轻自贱武人的身份。

    郑遵谦已经回本部安排攻城事宜去了,孙之敬前往收尸场和伤兵营巡视。

    凡是用土布挡住脸面的都是已经确定死亡的士卒,只见一片黄色的布筒,有些外面渗出了暗褐色的鲜血。军中书记正在给死者登记造册,百总以上武官战死后需报兵部销名。

    攻城半夜,损失了近千名士卒,如此强制压迫下去,不是盱眙城崩溃,就是明军自己崩溃。

    走完收尸场,再往伤兵营,这里很吵闹,但因此显得更有人气。

    明军没有让城内清兵歇口气的想法,郑遵谦的兵马经浮桥过河,接管部分战场。烈日下,一些无可藏匿,战斗比夜晚要血腥的多。

    明军两万包围盱眙,四面城墙都开了战场。不过只有南门和东门是实打实的攻击,西门和北门都是正兵夹杂着府兵在牵制。

    城内有女真人,但守城的主力是汉人。

    孙之敬和郑遵谦还从未见过汉人如此给满清朝廷卖命的,他们猜测那也许是汉八旗的人吧?听口音又不像。

    郑遵谦先排上去两个千人队,他的军令简单直白到让孙之敬不敢相信。

    “每一队斩下十个头颅便可以回营,军功上都给你们记上。否则就都战死在盱眙城下吧”郑遵谦高呼,他对行军打仗最深刻理解在于一个“勇”字,狭路相逢勇者胜。

    清兵很快发现新来的这支兵马攻城的队形有些散乱,兵士间的配合也不如先前的明军,但战意更加激昂。

    战斗从清晨战到正午,孙之敬简直不忍直视。

    每隔半个时辰不到,便有木船往回运尸首。一船一船的尸首,他估计郑部战死应该过千人了。他调遣兵马准备接替郑部士卒的位置,自己骑着那匹蔫吧的黑马赶往郑遵谦处。

    郑遵谦手中的千里镜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

    他见孙之敬过来,招呼道:“孙兄,你来到正好,我看城内城头守军已现疲态。”

    孙之敬委婉劝道:“履恭,这样强攻下去,将士损失太大。”

    “啊”郑遵谦放下千里镜,很诧异听见孙之敬会这么说,“日落之前,如果你我没有攻下盱眙,还谈什么论功行赏?”

    孙之敬指着几里外的战场,摇头道:“日落之前不可能了,守军虽疲,但尚有余力。”

    郑遵谦忍不住提醒道:“逢将军的军令如此”

    孙之敬道:“虽然如此,但逢将军不知道盱眙城守军实力,我等把实情禀告过去,逢将军不会强逼你我二人的。

    孙之敬有这个念头也不奇怪,逢勤寡言,但一向通情达理,能听的进去部下的建议。如果他在左若麾下效力,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推脱军令。

    郑遵谦先是轻微的摇头,到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讽刺道:“你去禀告实情,我是不会去说的。”

    两个人在一个战场,如果说法不一样,怎能让逢勤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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