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基地,  羽谷缈就明白了琴酒所说的最后一步是什么。

    电流退却,白炽灯不带一点温度的惨白灯光镀在脸上,他仰头喘息,  眼神空洞地盯着那个简陋的灯泡。

    汗水早已浸湿额前的头发,  水珠顺着发丝滴下来,  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微小却清晰。

    因为电击控制不止抽搐的身体被绑带束缚在躺椅上,  他唯一可以活动的右手好像拉住了什么。

    疼痛伴随着麻木席卷全身,羽谷缈下意识拉紧了手中的东西,整个手臂都控制不止的颤抖,大脑因为电流刺激呈现出完全空白的状态,  连带着表情都有些许呆滞。

    不知道已经过了几分钟还是只有几秒,他渐渐恢复清明,  开始有意识地缓慢眨眼,  试图消除眼前因刚才一直盯着散发而出现的小片黑斑。

    回过神来后才发现,自己一直拽着琴酒的外套,  因为太过用力,  即使松开后那片布料也仍拧在一起,留下数条褶皱。

    原本穿的西服外套早已不知道被仍在哪里,内衬领口敞开,露出大片大片皮肤,  旁边铁笼般的巨大器械牵出好几条黑色的线来,  另一头正杂乱地贴在他的胸口,被翻开的布料隐隐挡住。

    “继续。”

    伴随着些微耳鸣,  男人的声音在一旁炸开,羽谷缈偏过头去,  是一个克制的躲避动作。

    这个动作不知道触动了男人哪根神经,  对方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拉拽住微长的黑发,  强硬地逼迫他将头转过来面向自己。

    枪被重新塞进他的手里,肌肉还残留着刚才被电流折磨过的痛苦,颤抖着折腾了好几下才握紧枪把。

    他机械性的举起手/枪,将被绑在对面墙上、看不清模样的人一枪毙命。

    再往旁边,是苏格兰。

    他在琴酒的示意下一言不发地将下一个被捆绑结实的人带进来,脸藏在兜帽下看不清楚。

    为什么景光会在这里,被怀疑了吗?琴酒倒是会利用机会来搞一箭双雕。他记得公安好像有组织的卧

    胃部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断了他的思维,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步步紧逼的恐慌,羽谷缈想忍住那股强烈的呕吐欲望,但是肉/体凡胎哪能阻挡住这种痉挛。

    就在他忍不住扭头干呕时,琴酒冷笑着按下开关,电流硬生生打断了尚未开始的动作,他张嘴仰头靠在椅背上,大口呼吸着,试图从能将人溺毙的麻痛中抽离出来。

    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矫正。

    每一部、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暗示都在告诉他,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因为杀人而产生的呕吐欲是不正常的行为,需要被矫正。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站在身后的人转身走出这间冰冷的监牢,似乎是去外面抽烟?羽谷缈耳朵嗡鸣着,只听见旁边传来私语,却没什么力气去辨别在说什么。

    随后是脚步声,微凉的玻璃杯贴在他的下唇上,那人的力道控制的很好,水一点点润湿他的嘴唇,刚才大量出汗早已让他的喉咙干疼了许久,如今水送到嘴边,他下意识要去大口吞咽,却被那人用手轻柔的挡着,只让那水平缓地流入喉间。

    一杯水分了好几次才喝完,羽谷缈没什么力气抬头,全靠对方轻捧着自己的脸才能微仰起头,将水咽下去,那双手本来是凉的,贴的久了便也慢慢温热起来。

    很熟悉的感觉。

    他记得很久很久之前,在一辆摇晃的面包车上,自己因为晕车昏睡过去时,就枕着这样一只手,感受着它由凉变温。

    恍惚间,羽谷缈也轻轻将侧脸贴了上去,一直空洞着的眼睛微眨了几下,最终合上,只有睫毛还在细微颤抖着。

    那只手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又放松下来,轻轻贴着他的脸颊。

    我很累了。

    他忽然这样想道。

    就这样睡去好像也很不错。

    那景光怎么办,还有零呢?

    被琴酒单独拽到这个鬼地方来,零快急疯了吧。

    公安里面好像有组织卧底,景光和零已经被怀疑上了吗,如果真的被窃取了卧底信息,他们有什么办法脱身?

    他闭上眼睛,强行将困意和疲倦一点点从身体中抽离出去。耳边的嗡鸣声淡去,他敏锐地感觉到门口的脚步声,迅速将头扭开,由于动作太大,撞掉了苏格兰手中的水杯,玻璃杯滚落下去发出一声巨响,变成一地碎片。

    银色长发的男人带着一身烟草味从门外进来,见一地的玻璃渣并未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苏格兰也迅速收拾掉玻璃渣走到一边站定。

    “你倒是能忍。”

    “那当然。”羽谷缈笑道,他被汗水润湿的头发垂在眼前挡住了些许视线,却因为手被束缚着无法移开,只这样仰头盯着他笑道,“我可是要亲眼看着你死啊,琴酒。”

    又怎么会白白死在这里。

    琴酒脸上扯出一抹冷笑,眼中倒是腾起几分兴味来,只示意苏格兰将下一个人带上来,“继续。”

    光又一点点暗了下去。

    到后面其实好像皮肉之苦已经无法通过神经传到大脑了,他只觉得眩晕,在刺激下大脑大部分时间是一片空白的,偶尔会闪回一些很久之间的记忆,就像是据说人将死之时会在脑内闪过一生的记忆一样。

    大多数时候他看见了波士顿的别墅,更多则是白色墙面的实验室或是幽暗破旧的休息间,他看见红色和白色混在一起,然后连带着耳边的所有声响一起沉寂下去。

    再往后,他看见了一个留着长发的温婉女人,温和的下垂眼永远浅浅弯起,桃色的眼眸里含着笑意与爱。

    ‘熠永’

    带着无框眼镜的男人严厉的表情渐渐退却,取下眼镜后颇为无奈的开口道,‘知道错了就好。’

    ‘下次不管去干什么都应该先告诉我们一声。’女人将最后一道菜摆在桌上,任由男人走来帮她解下围裙,‘别看你爸爸现在冷着张脸,他上午都快急疯了,再晚回来一会儿说不定还会哭鼻子,上次这个样子还是我生你的时’

    男人将围裙挂好,似乎不满妻子这种掀自己老底的行为,轻‘啧’了一声,冷灰色的眼眸中含着笑意,伸手戳了戳女人腰部的痒痒肉,‘别瞎说。’

    ‘来吃饭吧。’

    他伸展开自己因为罚站有些僵硬的腿,向餐桌边走去。

    餐桌有这么远吗?

    他努力走快了一些,又改成小跑,餐桌和客厅之间好像隔着无形的屏障,将他紧紧隔绝在外面,于是他伸出手去想抓住些什么,却无济于事。

    女人仍然站在桌边,似乎奇怪自己怎么一直不过来,一遍遍叫着自己的名字,语气越来越焦急,最终变成了绝望的哭喊,‘熠永——’

    ——我的儿子熠永于17日失踪身穿7岁

    妈妈

    他感觉自己挣扎着伸出手,已经快要碰到女人垂下的发丝和满是泪珠的脸。

    苏格兰只看见他被束缚在椅子上的手指颤抖了两下,将耳朵凑到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的男人微微蠕动着的唇边,听清楚内容的那一刻,有着蓝色猫眼的男人身体迅速紧绷了一下。

    “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苏格兰没有片刻迟疑地回答道,“不过是些不明所以的呓语而已。”

    之后连这个画面都消失了。

    羽谷缈陷入了更深的地方,却不知是黑色还是白色,总之是一片空的、茫的。他能感觉到自己胃部阵痛的间隔越来越大,越来越微弱。

    微弱的呕吐感又一次被痛楚打断后,他仰头大口呼吸,大脑好像终于缓慢地转动起来,像一台老旧的机器吭哧吭哧地运行。

    恶,是人天生具有的感情吗?什么又是恶呢?

    如果说眼泪是从泪腺里流出来的,思维的差距因大脑起,体力的差别是因为肉身,那么善和恶呢。

    纯粹恶的人是什么样的。

    他见过太多所谓‘恶’的人,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享乐’,无论是享受亲手收割他人生命的快感还是享受‘恶行’所带来的利益,他们都是在享受着的。

    一个声音随着每一次电流,在他耳边说。

    说他也是这样的人。

    那个声音说。恶是发自内心的,是人天生所需要的,只是那些可悲的碌碌无为之人被法律约束着,憧憬着那些被夸大的良善,而他们不过是将自己的恶意释放出来,踏上追寻极恶的征途。

    所以自己的恶其实也是由内而外的吗?

    因为杀戮法律意义上被定义为有罪过的人而产生快感,又被这种快感而摧毁的自己是善还是恶呢?

    如果自己真的和他们一样,是由内而外的恶生成了自己的行为,那么为什么和这些人一起时,自己会感到阵阵恶寒,会痛苦呢?

    思绪杂乱的拧在一起,最后羽谷缈终于呼出一口气来,他将大脑里所有的乱麻一把剪掉。

    去你妈的。

    他想。

    去你妈的一样的人。

    他的大脑突然清顿起来,像是乌云被雷电打开了一般。皮肤惨白的男人仰头笑起来,脖子仰出流畅的弧度,因为许久未喝水,他的笑声沙哑至极,好像连笑声里都带着干涸的血液。

    自己是善人也罢,是罪人也罢,反正和那些家伙不是一种人!

    在地狱待久了,想把他也拉下去吗?

    羽谷缈越笑越大声,毫不在意自己在其他两人的眼中是什么模样,银发男人只是制止住已经拿过镇定剂的苏格兰,以为自己已经培养出了一个从恶沼中诞生的怪物。

    想来想去有什么好想的,反正自己要先一个一个送这群人渣进监狱,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要等这个破组织全盘覆没后再靠法律来断,而不是在这里听他的胡说八道!

    烦死了,天天试探来试探去事情多得要死,就因为自己比较正常吗?!

    那就看看我真的疯起来你们能不能受得住。

    他的笑声渐渐平缓下来,扭头直看向旁边的男人,“喂,把这个东西给我解开。”

    琴酒叼着根未点的烟,示意苏格兰将他身上的绑带都解开。

    正常来说,被折磨许久的肉/体根本无法行动,但他偏偏就这样缓慢地活动了一下手脚,扶着铁椅,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未着鞋袜的脚踩在地上,整个腿都麻痛起来,像是走在一排细密的针尖上,“给我。”

    羽谷缈随手拽掉身上已经被汗水浸湿的衬衫,露出胸前狰狞的伤痕,只着一条修身的黑色长裤,冲琴酒伸手道。

    对方挑起一边眉毛,打量了他一番,将身上的黑色风衣利落地脱了下来,他当然不会做将衣服递出的举动,只随手搭在手臂间。

    冷灰色眸子的男人不想和他有更多言语,明明手臂没什么力气,却极其顺畅地伸手抢过了那件外衣,穿在了身上。

    “好好的东西就这样放在口袋里,真是被你糟蹋了。”

    他冷笑道,从身上的风衣口袋中摸到那两把匕首,又直接从铁椅上拽下绑带,将匕首绑在了自己满是勒痕的手腕上,又拉下衣袖将其隐藏起来,转身毫不犹豫地向门口走去,还在被痛苦的余韵回荡着的身体却半分没有畏缩,背挺得很直,像被刀一点点削出来的。

    就像那时他从那个最后的房间一步步走出来,成为组织第一个君度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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