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的效果太好,好到露西亚觉得自己的时间被压榨了,他们的课堂回到图书室,课程时间固定下来,从下午3点上到6点,露西亚猜,伊格内修斯算是不计前嫌了。

    图书室同样依靠蜡烛照明,几十只蜡烛齐刷刷地燃烧,把桌面照得亮堂堂,和所有的房间一样,空气中没有豆蜡经燃烧后的浑浊,但露西亚无论在哪个房间都找不到通风口。

    在图书馆“光明正大”走上一圈,她才发现除了著作和研究理论,还有包括《真理报》、《杂论》、《自然》等科学杂志,《独角兽报》、《十字街报》、《大纪年报》等刊物,日期都是最新的。这样一来,露西亚更不明白为何他对书籍兴趣缺缺了。

    接连几天,就连周六,她也被伊格内修斯叫过去讲课——虽然她只起到陪读作用。

    伊格内修斯则表现出没早些接触无用之书的后悔,像植物渴求阳光一样渴求书里的世界,只是每次和露西亚讨论时,他都在说这不符合理性那不符合逻辑,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为什么不用。

    露西亚没办法,只好一次次强调,“你要找到书里内在的逻辑。”

    她毫无保留地把阅读的必要性告诉他:“书就和画一样,它能帮助我们发现生活中的细枝末节,调动我们去感受那些平时忽略的东西。”

    伊格内修斯说:“那真抱歉,我不喜欢看画。”

    露西亚斟酌字句,同时紧张起来,“画与色彩、光线息息相关,你把阳光全部堵在外面,是不是让你感受它的能力下降了?”

    她试着放低姿态,像所有和蔼的老师那样温和地看伊格内修斯,企图对方对自己敞开心扉——至少打开窗户。

    “我就是不喜欢。”

    “我还是认为,你把光堵在外面,生活就失去色彩了,所以才会不爱看画作。”

    伊格内修斯阴鸷的目光盯着露西亚,不动声色地叫她闭嘴,“那我们的课程再加一门画作欣赏吧。”

    露西亚见劝说不动,立即否认,“我,我又不是全才,就好像你不懂文字,我不懂数学,不过,我倒是可以和你去美术馆看看。你愿意出门吗?”

    伊格内修斯的肢体语言写满了抗拒,又把头埋进书里,露西亚见又扳回一局,于是说:“那就还是从书里感悟吧。”

    他到没有否认自己的进步,“书里的一些东西我是勉强能接受。”

    “那太好了。”虽然或许是某种逃避的妥协,露西亚还是衷心地恭喜他,他终于摸到了“共情”与“感受”的门槛。

    但看着伊格内修斯的阅读速度,她的内心同样升腾起危机感。

    她害怕伊格内修斯追上自己,于是自己再无法把任何东西教授给他,阅历的沉淀在一次次交谈中变薄,很快,掩藏的无知与浅薄就会和退潮后的淤泥一样浮现出来,赤条条摆在伊格内修斯面前。

    不过,担心也没用,一定要把焦虑化为知识。露西亚把伊格内修斯当成沙盘另一头的劲敌,趁着在浩如烟海的图书室里,同他一起阅读。在时间与阅历上,她至少有一些老本可以啃,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要继续往上移动的,即使不教授伊格内修斯,她也需要不断提升自己。

    只是这样一来,他俩便开始忘记时间。露西亚更是一天到晚泡在图书室里,直到伊格内修斯也进来。他们的默契在短时间内已经建立,都知道要如何在144间房间中找到对方。

    露西亚又在窗边伏案写作到很晚,壁炉里的火安静燃烧,果木毕毕剥剥发出清香,把冷冰冰的房间照暖,除了看不见下坠的夕阳与款款而来的月亮,吹不到清冷的海风,一切都如此适宜。

    每天都有新的知识要记录,每天也要仔细观察伊格内修斯的学习情况,以便掌握接下来的工作。月薪5个金壳的工作,让露西亚彻底没了离开的心思,甚至想着能做到什么时候就做到什么时候,希望伊格内修斯不需要她的那天,她能攒够钱,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度过一生。

    写完今天最后的记录,露西亚揉揉酸胀的手,随意把笔放进笔架里,自言自语道:“还是需要一台打字机啊……”

    和这句感叹一起嘀嘀咕咕的是露西亚的肚子。这是熬夜与思考的副作用,一但胃里空空如也,大脑就失去琢磨的润滑剂,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在卫城,露西亚就不担心这些事。她开始讨厌起肉身了,除了能够被触碰被觉察,肉身都是件坏东西,是它阻止了灵魂不分昼夜激荡的思索。

    她穿上外套,决定下楼去做点东西吃。

    把木头塞进火炉里,借蜡烛的火花点燃,当它窸窸窣窣地燃烧,火光渐渐充盈整座房间,露西亚安心下来,在一篮篮蔬果之间找寻自己的目标,顺手切了块面包塞进嘴里。奶香味四溢唇齿之间,露西亚感觉混沌的头脑开始清醒,忍不住又撕了块下来。

    吃完这点,露西亚决定留着肚子吃接下来的大餐,她找到两根玉米,用刀划拉一条玉米粒下来,顺着这条空隙,把玉米粒一点点掰下来,放进锅里煮熟。

    等待玉米粒熟的这段时间里,露西亚上楼拿昨天没看完的书。她成功把《魔法的本质》放回书架,并挑选了一本自己感兴趣的书带出图书室。拿着那本书从房间出来时,她看见一缕光从图书室里透出来。

    伊格内修斯晚上同样不睡觉,在海岛上,他的作息与常人颠倒,更多时候晚上活动,如果不是露西亚来,他甚至不会在下午2点时起床。

    他刚做完炼金学的实操,正把实验过程记录而下,听见图书室厚重的门发出急促的吱呀声,抬头就看到露西亚鬼鬼祟祟地探出半个身子。

    她胡萝卜色的头发不像平常那般从后脑勺束起,分成两股麻花辫分别盘在脑后,而是自然地散开,卷曲着垂下。

    “你饿吗?”她问。

    伊格内修斯原本已经习惯这时的生理感受,被她一问,才注意到自己肚子里已经空无一物了。但他满不在乎地继续埋头书写。

    “我在做玉米烙饼呢,要来一口吗?”

    他的肚子发出抗议,听到玉米烙饼这个名词,口水也涌上。

    “来吧。”露西亚招呼他。

    他于是放下笔跟上她。

    在和他相处时,露西亚渐渐把自己当成大姐姐,如果不是如此,她真怕对伊格内修斯产生怨恨。只有年龄的鸿沟摆在那里,她才能提醒:自己是个大人了,不能与孩子置气。因此,如今和伊格内修斯走在一起时,她也在黑暗中托着他的背。

    一开始,他显然有些紧张,躲闪着不让她碰,直到她不小心多下层台阶,发出一声惊呼。

    她很快捂住嘴,还是被伊格内修斯问:“怎么了?”

    “什么也没发生。”露西亚决定嘴硬。

    到2层时,露西亚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把手搭在伊格内修斯肩膀上,跟在他后面下楼。

    对方倒是对黑暗中的地形轻车熟路,除了步伐像人偶一样机械。

    他先是打量了一周厨房,困惑地扫视这里的一切摆放才走进去,在水盆里洗好手,按露西亚说的坐在木桌旁。

    “你自己在做?”他注意到现在是露西亚在火炉旁忙活。

    “是啊。”

    他皱皱眉头,显然不满意露西亚私自下厨的行为。在他的认知里,这有失露西亚的身份。他说:“为什么不让仆人来做?我家花钱养这些人,可不是为了让主子自己动手的。”

    露西亚不满地抬眸,“我比较开心的是,你终于把我看做和你同等的人了。”

    她的注意力又转向香甜的玉米,悄悄往嘴里塞一颗,才继续说:“但是,现在是深夜,你不能指望无时无刻都有人伺候你。”

    “李莉丝·雪莱就会。”

    “那是因为她爱你,但你不能把这当做理所当然。”露西亚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头,现在毕竟不是上课,没必要对他说教,“而且,叫一个睡眼朦胧的人做吃的风险太大了,万一奶油没打发,里面还有鸡蛋壳呢?”

    露西亚不再管伊格内修斯的反应,撸起袖子,把面粉和鸡蛋拌进玉米粒,又舀一勺油放进平底锅里,把面糊全部倒进去摊平。

    “呀。”她突然反应过来,“忘记热牛奶了。”

    “我来。”伊格内修斯“唰”地站起来。

    露西亚不得不怀疑地看他,“你会吗?”

    见伊格内修斯眼神闪烁,她还是说:“这次我来吧。下次吃宵夜,你可就要帮我做事了,放心,只是热牛奶这类简单的事而已,不会要你做饭。”

    伊格内修斯又坐回去,在餐桌旁看她的忙活的背影遮挡火炉的光,又被炉火的光蒙上温暖的颜色。她胡萝卜色的头发长至腰际,身体的行动让它们蓬松地散开,显然她没有躺下或翻身,而是一直坐到这么晚。

    她仍在忙活,一言不发,专注于从铁制的壶里倒出牛奶,把它放在架子上加热,又忙着给锅里的烙饼翻面。房间里充斥着黄油的香味和玉米的甜味,在香味萦绕中,一切都变得温暖起来,露西亚裸露的手腕和手臂被火光染成橘黄色,衣服随着动作摇摇晃晃,稍显厚重的外套裹着轻盈的睡裙,外套只堪堪遮住大腿,伊格内修斯看见睡裙下摆被炉火照成半透明,小腿流畅的曲线若隐若现延伸而下。

    这双腿此前一直隐藏在长裙里。长裙是不透明的布料,坐下时会发出沙沙的响动,里面有衬裙,还有裙撑,坐下时只会蓬松地四散开来,看不见腿部优美的形状。

    炉火照耀下的露西亚轻盈到要与火焰融为一体,伊格内修斯突然意识到,她像暮间沉沉下坠的夕阳,和她说的一样,她不属于他,唯一把他们联系起来的是雇佣关系。

    这让伊格内修斯莫名恼火。他不应该把她比喻成太阳,它太远且太热了。他要找个更好的东西比喻她——这个东西摸得着看得见,可以被占有可以被拿在手上。

    在脑海里检索半天,那些常用于形容女人的,像光、火、月亮、太阳、星星、玫瑰、海洋、黑夜等等,似乎都没有一个词适合露西亚。

    他更加生气。

    这时,露西亚却无辜地端来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坐在他身旁,“好啦,我们可以开始吃宵夜了。”

    伊格内修斯的精力全然集中在思考上,连浓郁的香气也没有把他从思绪里解放。

    “等一下。”伊格内修斯直勾勾地盯着露西亚,“我想问你一件事。”

    露西亚在他眉眼之间看到气恼的怒火,心虚地说:“什么?”

    “假如所有书里的意象都没法深刻描绘一个人,你会怎么形容她?”

    露西亚被问到这问题,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大脑中检索词汇,试图解决他的问题,而伊格内修斯显然已经不耐烦,她决定换个角度,说:“我能理解,有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很多东西不能用我们僵化的语言形容,趁着你的语言还没僵化,你可以寻找一些新的意象形容人。我是这样想的。”

    “是吗?”

    “这就要你观察了。”

    伊格内修斯顿了顿,又问:“你会怎样形容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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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露西亚·戴维德奇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十月阅读只为原作者七肢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9章 怅然若失之恼-戴斯蒙德·道斯妻子多萝西,【西幻】露西亚·戴维德奇事,十月阅读并收藏【西幻】露西亚·戴维德奇事最新章节 伏天记十月阅读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