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外天千年如一日,归来却恍若隔世。

    管青柠那日离开雪山,踌躇满志奔向琅嬛,本以为不会再有回来的机会。

    “蒲节恭迎宫主、夫人回家。”

    昆吾宫门外,黑衣老仆恭候多时。

    这段时间蒲节虽然留守昆吾宫,但外界的消息始终在他的关注之下,剑宗发生的事情他也第一时间从昆吾剑灵处得知了。

    “蒲节,我们回来啦”回到昆吾宫,阿吾便化形,高兴地扑了过去。

    老蒲在昆吾剑灵头上摸了摸,微笑着对管青柠道∶“夫人,我已备好宴席为宫主和夫人接风,就摆在小厅。”

    “又能尝到蒲叔手艺了。”管青柠眼睛一亮,道,“我们从元灵宗出来后,还真是什么也没吃。”

    元灵宗还好,剑宗的茶水他们可不敢消受

    管青柠带着昆吾剑灵高高兴兴地进去,蒲节正要跟上,却见殷昉站在原地,对着昆吾宫若有所思。蒲节静静地侍立在侧,观察了一会儿,神色凝了下来。

    “宫主,莫非”

    殷昉扫了他一眼,蒲节立刻止声。

    殷昉突然道“你跟我来。”

    “是。”

    管青柠和阿吾进入室内,等了一会儿,就见殷昉已经颇为讲究地换了一套浅色的服饰,不禁再度感慨∶这果然是个命运不曾打败的精致boy,什么时候都不忘精致。

    桌上都是管青柠喜欢的菜,见之令人欣喜。

    “夫人,食材都是今早下山采购的,十分新鲜,您尝尝。”蒲节热情地道。

    “谢谢蒲叔,蒲叔做什么都好吃”

    蒲节是由衷地高兴,甚至还主动介绍每一种菜色。他平日里就爱研究这些,偏殷昉只吃"精致”,阿吾什么都想吃,就只有管青柠会认认真真的品评,给他反馈,让蒲节特别有成就感。

    只是殷昉似乎兴致不高,时不时按一按额头。傍晚,管青柠又关心地问了他一次,殷昉只说无事,大概就是刚在别人识海打了一架,元神不舒适。

    管青柠担忧地道∶“元神要不要我去你识海看看,能不能做什么”

    直接给元神按摩,会不会好一点

    这让管青柠觉得有些挫败。

    殷昉有事瞒着她,而且是她帮不上忙的。昆吾剑君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会如此踟蹰,说明这件事他自己也觉得棘手。

    管青柠便不去打扰,等他自己想清楚如何交谈,自会主动找她。只是,她路过园子时,却见到小阿吾匆匆忙忙地在走廊奔跑。

    “阿吾有什么事吗”

    “姐姐。”阿吾停下来,“没事,阿吾吃多了,在锻炼。”

    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呢,殷昉在阿吾肉乎乎的小脸上捏了捏好像确实肉了些。

    “谁让你跑的,你爹爹吗”

    阿吾眼神一缩,瞬间心虚∶“不是,是蒲节说,这样也能达到减肥的目的。爹爹不是这么说的,爹爹说让阿吾回剑池中泡一泡,最好磨得锋利一些。”

    严格说,它在这里跑圈,是偷懒了。

    “锋利”管青柠不解,“你是重剑,要那么锋利做什么”

    “虽是重剑,若连颗韭菜都劈不断,也是很丢人。”阿吾脸蛋微微发红,“爹爹说的。”

    管青柠无语“堂堂剑灵劈韭菜干嘛不用听,阿吾一点也不丢人。”

    “可是不能劈韭菜,爹爹会不喜欢阿吾的。”阿吾垂首。

    “不会的,你爹爹就是口是心非,他明明很喜欢阿吾。”

    小剑灵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了,姐姐骗过你吗去,不用练了,找阿鞘玩吧。”

    昆吾剑灵听管青柠一说,顿时笑容明媚∶“阿吾再跑十圈就去玩”

    姐姐说得对,但爹爹的话也要听。

    说完,小剑灵像一辆小火车头一样冲了出去。

    此刻天色已不早,管青柠回房的时候,见一人徘徊在她房外,不是昆吾剑君又是谁。

    只见他左边走走,右边走走,一副踟蹰的样子。管青柠突然想到,他们自琅嬛归来后,都是同居一室的,殷昉很久没在屋顶吐纳了。

    他们是道侣,这本来也无可厚非,可是一想到这里是昆吾宫,管青柠脸上就烫了起来,低着头走过去。

    “阿昉”

    殷昉回头,似乎惊讶了一下∶“你”

    “我刚才看见阿吾在跑圈,阿吾可真可爱哈哈哈呃,”管青柠看到殷昉惊讶的表情,不禁为自己尴尬了一下,"我没事,你说。"

    殷昉目光一柔∶“我们进去说。”

    他牵着管青柠进了室内,十指相扣,掌心滚烫。进入房内后,殷昉转过身,不由分说地替她解开大氅,又不由分说地让她坐在床沿。

    管青柠脑子里顿时丰富起来“阿、阿昉现在睡觉是不是太早了”

    殷昉也坐了下来,管青柠一怔,这好像不是她以为得那种气氛。

    "怎么了"管青柠忧心地问。

    殷昉沉默片刻,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

    “那个人没死。”

    帐子里的热度似乎瞬间退道冰点。

    管青柠重复着他的话“没死。”

    老宫主没死,商云岐却死了,江云沉也救回来了,那么老宫主现在人在哪儿元神是不能离体长时间没有依附的,管青柠想起他这一路上似乎颇有不适,额间印记时时发出红色的血光。

    殷昉沉默,拉过管青柠的手掌,微微催动,道印便融合在一处。

    一瞬间,永结同心印将二人识海相连。

    海天相接,明月皎洁,他们对彼此的识海都不算陌生。

    管青柠望去,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结了,殷昉脚下的海水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竟仿佛深渊一般,怵目惊心。

    "这这是怎么回事阿昉,你识海内发生什么了"管青柠有不好的预感。

    殷昉自海面之上负手而立,双眸晦暗∶“如你所见,与老贼那一战,我赢了,但没能杀死他,他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江云沉。"

    和管青柠猜想得差不多,老宫主挑衅殷昉,故意激起他的杀意,引出他属于凶骨那一面的狂性他难道不知道,在江云沉识海内大战,很可能会彻底摧毁江云沉的元神江云沉是他看中的“备品”,他难道丝毫不担心

    他不担心。

    或者说,他其实根本不在乎江云沉是死是活,因为他安排这一场局,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江云沉。

    "他的目的是你。"管青柠说出真相。

    殷昉没有否认。

    他原本也不能确定,所以回来以后,立刻去藏书阁翻阅古籍,虽然和夺舍之术相关的内容已经被摧毁,但还是能从一些识海相关的书籍之内找到线索。

    世间并没有能无休止夺舍的法术,那是乱了天地间法则的存在,必将受到天谴。

    老贼先天资质不佳,自知一生无法大乘,这份不甘让他妄图通过夺舍之术脱胎换骨。

    他找到的第一个容器就是殷昉。可惜殷昉的元神太过强大,直接占据了那副由他自身仙骨和凶骨融合而来的身体,老贼元神还没来得及施为,就差点被杀死,所以这一次他失败了。

    被殷昉重伤后,老贼逃亡到剑宗,在商云岐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顺利夺舍,又将商云岐元神杀死。

    当初他接近商云岐,一开始是觉得剑宗禁地内的凶神之气适合养“骨”。他略施小计搅动地脉,又在剑宗一片大乱之时出现,轻易就骗得众人团团转。也是这时候,他发现了商云岐的体质与他的元神十分契合。

    只是商云岐和他一样,先天不足,此生难有大的作为,这一次夺舍,他只不过是从一具废物的根骨,换成了另一具,这是万不得已的选择。

    至此,夺舍之术他已经用了两次。

    先天的根骨决定了他的元神并没有那么强悍,加上殷昉的重创和商云岐的反击,这一次他修养了很长时间。

    剑宗众人都非常信任商云岐,居然没有人怀疑他。老宫主便在此地休养生息,伺机而动。在剑宗期间,他又看上了两个“备选”,一个是江云沉,一个就是后来的宁寻。

    江云沉的资质虽比不上殷昉,但也不差,若是由此人根骨加上凶骨之威,倒是能拼凑出一具不错的身体;宁寻略差一些,但是宁寻年纪轻,修为低,元神更弱也更好控制,只是不知道他与凶骨适配如何。

    于是便有了“禁地”事件,宁寻在“容嫣”的引诱下擅闯禁地,被凶骨反噬受伤昏迷。也是这次,老贼将凶骨从禁地取出,也将宁寻排除出了“备选”。

    江云沉从小被养在剑宗,很少下山,他对商云岐这位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大师兄无条件信任,这也给老贼了许多方便,可以在江云沉受伤昏迷时随意来往他的识海。

    于是,在偷偷打好“骨桩”后,老贼将凶骨彻底打入江云沉识海之中,又囚禁了他的元神,只是在夺舍之前,他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他的元神经过两次夺舍,已经非常脆弱了,江云沉和他的元神并不匹配,即便夺舍了江云沉,他也会因为承受不了狲骨的凶煞之气而备受煎熬,到时候别说是修行,连能否顺利接管身体都不一定。

    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他已经没有能力再继续更换身体,难道江云沉是他唯一的选择这么多年过去了,昆吾宫的消息一直不断地干扰着他的内心,那是原本属于他的雪域,属于他的头衔,他看着昆吾剑君横空出世,享誉神州,他的元神在嘶吼那是他的,那一切本该是他的

    所以他决定孤注一掷,用凶骨来引殷昉来到剑宗,与他相见。

    他尽情地刺激殷昉,希望他被狐骨凶性所控制,失去理智。

    老贼当然不是殷昉的对手,他自知会再一次“死”在他剑下,但是在这场战斗中,只要有一次机会,让他碰到殷昉的哪怕一片衣摆,他就有机会像一滩烂泥一样攀附上殷昉的元神,一起回到那具他梦寐以求的身体之内。

    “附魂之术”,哪怕死得只剩一片碎片,还是有机会复活。

    一开始只是染上脏污一般的黑色,最后那濒死的元神会彻底染黑他的识海,七七四十九天后,死魂就能借着殷昉的灵力复苏。

    届时只要除去殷昉的元神,他就能获得真正的重生,年轻,力量,修为境界,乃至是管青柠的犯灵他曾失去的一切,都能夺回。

    管青柠看着脚下的海水,万万没想到老贼一开始打得就是这种算盘。

    是她的错,若不是她查出“凶骨”所在,老贼这一出计谋没那么容易得手,他们完全可以放任剑宗的骚乱不管,而不是自作聪明的上门调查。

    “这都怪我,”管青柠沉重地说道,“如果我不写那份手札,就不会”

    她以为写下这份手札,提醒自己不要再走弯路,是帮了这一世的他们。结果,她壮大了门派,她通过了琅嬛的关卡,她从鲲兽腹中救回殷昉,她以为她终于做到了,最终却还是弄巧成拙管青柠不甘心,她好不容易不用再等七年十年或者一百年,她好不容易回来,为什么到头来还是会这样

    “当年他对我下毒手的时候,我就发过誓,这天地之间,我与他只能活一个,不可共存。他不找我,我也会去寻他,我们之间必有一战。"

    老贼一定得死,老贼必须得死。否则“殷昉”这个人活得每一刻都将被仇恨灼烧,得不到安宁。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恨他,我的人生一度只剩下”恨这一件事。”殷昉看着她说道,“可是那并不是什么好的滋味。"

    “你不会知道,若不是因为你,我再见他时就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中了他的圈套,可能那时候就已经被夺了这幅身体。”

    “可是,因为我答应过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是这个承诺让我留存了理智,也让我得到了一线转机。”

    “转机”管青柠望着他,“我们要怎么做”

    他安抚道∶“你放心,如今我没有被凶骨煞气吞噬,也没有失去理智,所以我不会等到七七四十九日。本君可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这段时间我会在剑台闭关,用灵宗的功法,以心火淬炼他的元神。”

    灵宗功法是修炼元神的心法,管青柠当初教他的那些,让他有了新的灵感,或许这正是克制老贼那邪术的关键。

    “七日后,他不想魂灭,就会被我从识海内逼出元神,我再与他一战。”殷昉目光坚定,“就在此地,在本君识海之内。”

    “好,那我也来帮你”

    殷昉却摇摇头∶“你另有事要做。”

    “你在外等我,不要靠近,等我出关。若见我额上印记为墨色,便”殷昉眼中的暖意褪去,染上决绝,“以昆吾剑刺向我心口。”

    管青柠脑中“轰”地一声。

    他、在、说、什、么

    管青柠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好记性和悟性,只他这一句话,一件事情的因果在脑海中逐渐清晰。

    "阿昉,你有什么弱点吗""

    “当然有,本君还不至于自诩天下无敌。不过能伤本君的兵刃,需要以本君之血炼化,这样的兵刃,天底下只有一把。”

    "在哪儿"

    "昆吾宫。"

    回忆在脑海中重现。

    管青柠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所以,你说得,天底下唯一能伤你的剑,是阿吾"

    昆吾剑君用自己的血,亲手炼制了一把,全天下唯一的,能杀死自己的剑。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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