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离开军部,回到境初府邸时已过晚饭时分。管家告知境初,老文翰伯爵从识处天发来消息,说祖母在温暖湿润的海洋世界待得很惬意,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回来。境初若有闲,可去识处天伯爵府做客。
境初一算,距修罗反攻夭兹人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兵工厂一事有专人负责,目前兜率天还未完成从禾竣岛撤军,急也没用。刚好他原本就计划派席宾去识处天查一件事。于是决定第二日出发,带魅羽母女、席宾和几个助理一同前往识处天。
“度假?”魅羽一听就火了,“费上校的事还没搞清楚,就想着度假?我就奇了,有人整天惦记着弄你,你晚上能睡好觉吗?”
境初斜眼望着左上方,“晚上没人弄才睡不好。”
“什么?”她愣了。作为一个还未出阁的大姑娘,这话她没听懂。
他摆了下手,“放心吧,两不耽误。”
识处天和空处天因几十年前有过核战,极少往来,所以境初也是头一回。出发前想起自己上次在祖母生日宴上喝多了,同文翰闹得挺不愉快,便派佣人出门给文翰买了些礼物,又给祖母捎了些她爱吃的家乡特产。
一行人上了飞船后,境初便开始嘱咐魅羽:“丫头,我可先说下,祖母年纪都这么大了,你去到后可不许皮,少做些惹她老人家生气的事。”
惹祖母生气的事?魅羽想了想,她没干过啊?哦,明白了,“你是想让我继续假扮你女朋友对吧?”
境初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假扮?允佳管我叫爸,管你叫妈,你估摸别人都会怎么看?还用假扮?”
“是吗,”魅羽嘟哝道,“还没听过她管我叫妈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允佳正坐在境初腿上,小手伸进空杯子里玩冰块。闻言仰起头,用那对温润又明亮的眼睛看了眼脑后的境初,再冲桌对面的魅羽眨眨眼,清脆地叫了声:“姐姐!”
魅羽笑得花枝乱颤,“看看,都不像一代人。”
境初捏了下允佳的脸蛋,“怎么,爸爸看起来很老吗?”接着对魅羽说:“总之祖母对你很不错啦,这你不能否认吧?上次你不还收了她一大笔钱吗?”
祖母……唉,每次去见境初的祖母,魅羽都会想起陌岩在少光天的皇祖母。这两位老人家,一个在旧文化中过了一辈子,另一个生活在科技发达的新世界,却有不少相似之处。除了对孙子的溺爱,都是看似性情随和、与世无争,实则心里明镜一般,大是大非面前不糊涂。她们从不在意外界如何评价自己,所做的选择都是为了孙子的幸福。当然,也都对魅羽格外地好。
只可惜,陌岩自六岁去龙螈寺出家后,便再没见过祖母,直到三十岁那年回宫,想不到却成永别。远在他乡的祖母在他转世时感应到了,难过得与他前后脚离世,所以魅羽也没机会报答她的恩情。
后来魅羽同境初去少光天见聂驭,境初竟鬼使神差地给陌岩祖母的灵位磕了个头,希望她老人家在天之灵能稍感慰藉吧?境初说得对,得珍惜和老人在一起的日子。
“喂,我刚才说的你听见没有?”耳中听他抱怨道,“你最近怎么老走神?”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那段伤心事,岔开话题:“说正事,那个费上校是什么情况?也是世袭家族出身?你了解他的背景吗?”
是的,这几日她心里攒了不少问题想问他。比如他是如何得知小羽这个名字的,比如他……究竟是谁?或者说,目前在他的躯壳内,他和“那个人”是处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他自己清楚吗?话说她每晚睡前送允佳给他时留意到,这家伙越来越像陌岩那样,喜欢在睡前读书了。这不挺好的吗?什么有人弄、没人弄的。
可几次话到嘴边就卡住了,越想知道答案,就越不敢问。就像丢失了很久的一样宝贝,遍寻不见,有天忽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你面前,你敢把它拆开来细看吗?你会拿着它到处去问——这是谁送回来的?不,那么做只能说明你并不在乎这样东西。
失而复得的心爱,哪怕与原先有所不同,你也只会把它小心地藏起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只要它回来就好。
境初听她问,未答话,转身望向独坐在窗边看风景的席宾。后者端起酒杯,移到境初这桌坐下。
“费上校原本是识处天人,”席宾说,“幼年时父母离异,母亲带着他嫁到空处天来,继父是个商人。一种说法,他是因为不想花继父的钱读大学才去了军校。据说现在还时常回识处天看望生父。”
魅羽听后撇了下嘴,“也就是说,他有合法的理由时不时从公众面前消失一下?”
境初笑了,“你可从来不怕把人往坏处想。”
她瞪了他一眼。
境初又问席宾:“生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席宾深吸一口气,预示着接下来的话里暗藏玄机。“生父,住在云踪半岛上。”
境初闻言皱眉,“云踪半岛?那不是九五真教总部的所在地吗?”
席宾点头,“生父应当是教徒,搞不好在教中还有一定地位,当年女人就是因为受不了那个教才离开他的。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境初道:“九五真教是识处天第一大宗教,信徒遍布军政商学各界,势力相当了得。文翰伯爵府在贝浪川东部,与云踪半岛只隔着一条河海,咱们行事务必小心。”
“九五真教,”魅羽咀嚼着这个名字,“是九五之尊的意思吗?那些人要谋反啊?”
境初摇摇头,解释道:“宇宙中,组成咱们这些世界的物质只占百分之五,其余的是暗物质和暗能量。”
他这么一说,魅羽想起一事。“我原先跟……那谁,也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道门在六百年前出了个敛化真人,据他探知,宇宙中的阴阳并非如太极图中的阴阳鱼那般平衡,阴占了九成之多。”
当时她和陌岩以为那就是曜武智去过的高维世界,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所以这个九五真教,就是信奉那个暗世界的吧?元始天尊所掌管的六道,只是明世界的一部分。他的上司,也就是六道建造者们,很有可能便是暗世界的人——当然,“暗”只是对我们而言不可见而已。如果费上校也与那个世界有联系的话,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
识处天,用境初姨妈延甄的话来说,像只布满血丝的眼球。据推测在远古时期被天外来物给撞击过,不仅造就了那个巨大无比的圆形“月洋”,并将周边的陆地震出一条条狭长幽深的裂缝,形成“河海”。当然,飞船即使在高空也望不到月洋的全貌,只能依稀辨别下方是个水汽氤氲、蓝绿交错的世界。
海洋气候的确怡人,虽是早春,夹着海藻气味的湿润空气让人奇妙地产生一种夏季旅游独有的愉悦心情。贝浪川一代是山地,建筑物都不高,但式样优美、有特色,随着地势的起伏错落有致。家家门口、阳台上都种着花。
文翰的爵位还是空处天封的,幼年随外出经商的父母来识处天定居,在两个天界开战前早就加入了识处天海军。凭着天赋秉异的“自带导航系统”,仕途上一路飞升,退休前已是大校军衔。
伯爵府在河海一侧、与月洋遥遥相对的半山上。比起百石在兜率天旺滩那套独立屋,占地大了十几倍,但魅羽估摸着,两套在价钱上可能差不多,都是普通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天价。
“要不你们先过去?”魅羽冲境初等人说,“我到集市上逛逛,买点儿东西。”
回空处天后的几日在境初家做女佣,她还没出去逛过。计划着给祖母买样见面礼,当然最紧要的,是想了解一下这个九五真教。她知道席宾是侦查能手,但她打听事儿的渠道向来与众不同,能问出一些别人问不到的信息。
“缺什么让下人去买就是了,”境初看起来有些不情愿,“行你去吧,别错过晚饭时间。”
魅羽买完礼品后,时候尚早,随意进了一家发型屋。发型师们上下扫了她一眼,就知道来的是位大客户,请她入座后,向她推荐各种服务。魅羽在这种场合向来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神态,挑几样贵的做就不会有错了。
“夫人最近怕不是经历过火灾?”一个头发染得半黄半橙的中年男发型师捻起一缕魅羽的头发,惋惜地说,“夫人的发质原本极好,百年难得一见的乌黑油亮,只是现在……建议先做全套护理,再修剪造型。不必担心,我们给您用是正宗月洋深海泥发膜,效果杠杠的。每周来做一次,很快就能完好如初。”
火灾?可不是嘛,魅羽刚变作嗜血人后,为保护允佳一家人,同那只流线型机器人搏斗时被曝晒于烈日下,若非陌岩及时赶来,她已尸骨无存。皮肤在偷学了天尊那本《驻颜术》后,恢复得差不多了。又吃了老君的丹药,她和允佳已变回常人,只是头发散开来细看有些惨不忍睹。
在发型师往她头上抹黑泥的时候,魅羽打量着美发店的陈设。墙上多是些明星模特的靓照,但有那么一片墙,只挂了一个铜制的圆盘,盘中刻着一抹细细的月牙,月牙被两圈椭圆形轨道包裹。圆盘下方的小桌上摆着鲜花,看这架势,圆盘绝非什么装饰物,而是与某种信仰有关。
“原来你们这里也信新月教啊,”魅羽冲发型师说,“我还以为只有我家乡人信那个。”
“夫人是刚来的吧,这不是新月教,这是我们识处天独有的九五真教,信徒过亿呢。”
“哦,那你肯定也入教了?”
发型师笑着摇摇头,“我可没那资格啊。有这个信仰的人虽多,但要正式入教受洗、成为注册教徒,可难喽。九五真教又叫源科教,至少要有四年制大学理工专业的学位,物理专业最好。事实上,大部分教徒都是硕士以上学位。”
“啊?”魅羽这回是真的吃惊了。“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没希望了?”
见她的反应像个刚刚嫁入豪门、终日穷极无聊的阔太,发型师安慰道:“不能入教没关系啊,不耽误信仰。”
“那信这个有啥好处呢?死后可以进天堂?”
“比那好多了,其他宗教里的天堂是虚幻的,”发型师说到这里时压低声音,“我们这个,可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史上有不少人去看过呢。”
“哇,”魅羽露出一副神往的样子,“那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教堂或寺庙之类的地方,能让我膜拜一下的?”
“咱们信众都是讲科学的人,不搞偶像崇拜那些。平日去每个社区都有的源科教馆学习,类似图书馆吧,拐角儿就有一家。里面的书不外借,外面也买不到。教馆里定期举办讲座和讨论小组,大概就是这样。”
想了想,发型师又添了句:“听说位于云踪半岛的总部最近要有大型集会。夫人看着非富即贵的样子,若有渠道弄到票,可以去那儿瞧下热闹。”
出了美发店,魅羽走去街角,打算拦车。抬眼望见对面一栋三层小楼,正门上方赫然写着“源科教馆”四个字。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但魅羽见规模不大,进去瞅两眼,应当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于是走进布置典雅温馨的小楼。大堂里很安静,随处都是座位,靠墙摆着书架和供人检索用的电脑。这些对外开放的藏书大多是科普,有那么几本九五真教入门级别的书。翻了下,有教义,但都是些不痛不痒、让人揪不住尾巴的堂面话。
瞥见厕所旁边通往二楼那个楼梯口摆着“非会员止步”的牌子。魅羽想上楼,但大堂里有工作人员坐在柜台后,便先去了女厕所。刚好里面没人,伸手入怀拔出银蟾蜍的舌头隐了身。出厕所后使出轻功,绕过牌子直奔二楼而去。
果然,楼上藏书的内容直击主题,毫不遮掩,让人越看越心惊。等回过神儿来,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连忙出门打车,朝半山方向赶去。这下惨了!魅羽心中叫苦,那家伙肯定以为她贪玩,脸色会比锅底还黑。
待仆人将魅羽领进伯爵府时,晚餐已结束。祖母正和允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玩布偶,一老一少都笑得很开心。毫无疑问,老人很喜欢这个和她没任何血缘关系的小女娃,而允佳也把初次见面的老奶奶当成了亲人。好吧,她魅羽收养的女儿,跟谁也比跟她亲。
见魅羽进来,祖母热情地起身和她招呼了几句,便催她先去吃饭。老太太气色真不错,面上的红润不像涂的胭脂。魅羽忍不住感慨,徜徉爱河中的女人对岁月是免疫的。
“境初和文翰伯爵呢?”魅羽环顾四周后,有些惴惴地问。
祖母撇了下嘴,“他俩在楼上的枪械收藏室呢,好像又杠上了。别理他们,你先吃饭吧。”
魅羽一听,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境初的父母同其余百万空处天平民死在三十年前那场大战中,而当时的文翰正在敌人军中服役。这次来的路上魅羽已经提醒过他,二老都八十多岁了,不要再像上次那样闹得大家不高兴,看来是白说了。枪械收藏室?两个男人气头上真的开起火来怎么办?
“我不饿,”魅羽笑着用手指了指上方,“我先去灭火。”
“那就有劳你了,”祖母抱歉地说,“也别老怪境初,文翰上来一阵儿就是个老小孩。”
魅羽匆匆上到二楼的收藏室,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一副苍老低沉却豪气不减的声音:“境初,九五真教是我们识处天的信仰,八大长老里有没有夫妻,我还不知道吗?”
文翰手里端着酒杯,站在一排摆满各式枪械的壁橱前,说这话时满脸彤红,也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气的。
境初站他对面,脸上的神情就像全世界每人都欠了他一块钱,见魅羽进屋也没个好脸儿。“是有的,”他语气生硬地说,“八大长老里有两位是夫妇。”
魅羽嗨嗨一笑,“我来说句公道话啊。本来是有一对夫妻,后来丈夫变性了,成了女的,所以就……”
二男一愣,文翰随即清了清嗓子,“看吧,也就是现在没有喽!丫头连这都知道?”
“真的?”境初不甘心地问,“好好的,干嘛要变成女人?”
魅羽用手指了他一下,“没有你帅,自卑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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