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宁城·道督府。

    十二旌旗飞幡,灵鹤长车悬停高空之上。

    点将台前,吕家家主率吕家弟子并排列位,早已严阵以待。

    除了吕家之外,永州的修仙家族、喊得上名号的散修道人,已然全部被召集到了此地。

    “道督官王重阳?”镜隐赤足玉铛,立于声势最为浩大的吕山跟前。

    吕山一怔,讪笑一声:“王道督闭死关冲击元婴境去了。”

    镜隐淡淡看着他,好似在等待下文。

    吕山拱手躬身:“道督临走,命小道暂管永州之事。”

    镜隐目光依旧平淡,空气凝固三息之后,她淡然转身,躬身在车前,长车的幽帘遮掩身影,隐约能瞥见松香氤氲下,着远山蓝绣长衣的仙尊。

    镜隐未开口,车内便传来一声低语:“我不喜热闹,你传达便是。”

    说罢,鹤首偏转,浑厚的灵气在永州上空盘旋成青龙虚影,伴一啸龙吟,车影与气息完全消散,灵气残余的碎片浓郁,凝结成了霜花形状,落在大地,草木抽芽树桠抽枝。

    镜隐手持太极诀躬身相送,而后转首朝着躬身的吕山等人直起身。

    “传九天乾极阁谕,自即日起,永州由九天代理。”

    神女之声淡然平稳,目光似古井无波。

    黄钟大吕,响彻云霄,将此讯息传递给永州所有修士。

    刚刚步入万宁城的沈墨等人下意识顿住脚步。

    神冢之事非同小可,想来九天不会放任各方修士肆意进入,代理永州是必然的选择,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将敕令下达。

    沈墨悄悄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天命寺的速度有够快的。

    三人迅速化为轻烟飞掠至道督官邸外,金光符纹自天际一点呈覆碗状将道督官邸笼罩,玉台阵内,神女列位四方,点将台前镜隐淡淡望着地上诸位。

    她低声问:“吕道友,可有异议?”

    仙尊灵气所化霜花飘落在永州大地,沈墨忍不住扫了扫头发上的灵气,黑蛟闪身进入其内,朝着神女微微双手合成太极诀:“敢问仙子,代理永州可包括助永州消灾除祟?”

    镜隐看着这条眼熟的黑蛟:“自然。”

    ……

    临仙阁内,镜隐淡然看着被锁灵阵困住的干尸新娘,微微皱眉。

    她飞身至那干尸新娘跟前,将法器两仪陵台镜握在手上,灵纹浮出金光一现,镜隐手中捻道指,镜面之上浮现数个人影,最后定格在花容月貌新婚日,浓情蜜意洞房时。

    美人如花,凤冠精美;新郎簪花,满心情意。

    困在阵中的厉鬼中断了哀嚎,血泪淌落干瘪的脸颊,沙哑声如泣喃喃开口:“刘郎……”

    但镜子之内的画面并没有完全静止,只是停留了十来息之后,又不断发生变化,新娘的面容慢慢发生衰老,最后白发老翁与佝偻老妪挽手共赏永州河落日。

    镜隐睫毛微颤,将道指一散,微叹一声。

    “两仪陵台镜可照命数,”拙沉对上在场诸位下界散修疑惑的目光,端着上仙的架子解释道:“她命本不该绝,镜中显现是她应走的命运。”

    吕山疑惑道:“她不是祸害两村的邪祟吗?”

    “她也是受害者,死得太冤,恨得太深,就成了厉鬼。”沈墨开口,但一说话就后悔了,吕山逡巡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充满了疑惑和考究。

    “老大媳妇?”吕山低声,好似再次确认般:“十二娘?”

    这儿的人眼神怎么都这么好啊?

    沈墨硬着头皮,话本子上那些女扮男装的怎么一个都不会被认出来呢!

    是因为这杂毛狐狸长得不够娇小可爱吗?

    好尴尬!

    要不打个招呼?

    “家、家主好……”小狐狸招了招手,讪笑着:“好久不见哈哈。”

    吕迩、拙沉:……

    沈墨摸了摸鼻子:气氛着实更尴尬了。

    “你怎么来了这儿?”吕山敛眉,注意完全被这只在他看来不应该出息的狐狸吸引,冷着声带着几分怪罪。

    沈墨扯了扯嘴角:“说来话长……”

    一瞬间,沈墨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什么叫怎么来得?难道吕山不知道我当时趴拙沉身上去神冢了?先糊弄过去再说。

    计上心头,他转了转眼珠:“九天上仙在前,为了永州百姓的生命与安全!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弄清楚邪祟的事!”

    偏离主题的吕山下意识认同点了点头。

    “准备灭魂绞杀。”镜隐沉声,反手灵气一推,将整个阵法连同那干尸新娘一道打出了门外天井之中。

    夕阳残照如血,在镜隐灵气镇压之下,那含着血泪的干尸新娘跪在地上,仰面露出不甘神情。

    “可是……”

    在镜隐抬手,一记浑厚灵气化为横刃正要朝着那厉鬼所在位置迸去,沈墨一声低语再一次转移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有异议?”镜隐意外顿住动作。

    “不少人都勘察过出事村庄的灵气痕迹,想来都一样毫无收获。”沈墨抬眼:“刘村与小帽村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应该是最后的目击者。”

    “你现在就决定绞杀,不觉得太草率了吗?”望着镜隐,沈墨下意识忘记自己如今是一只修为筑基中期的小狐狸,认真开口。

    镜隐目光一沉,冷淡的神情没有任何情绪。

    吕山皱眉厉喝小狐狸多嘴。

    沈墨才后知后觉,连忙别过眼神望了一眼阴阳割昏晓之中的干尸新娘,抿着嘴却没有赔罪的意思。

    镜隐的目光依旧灼热。

    吕迩却是第一个站在小狐狸跟前的。

    他施施然朝着镜隐躬身:“小道也是这样的看法,为此还带来了一位有关联的凡人。”

    话音刚落,吕家弟子便将小翠带了进来。

    “你为什么要包庇她?”面对包藏厉鬼的小翠,吕迩便没有谦谦模样,沉声怒喝:“可是有什么阴谋?”

    “人会撒谎,”镜隐飘然上前,剑指一点小翠眉间,两仪陵台镜中金光符纹浮现,伴着小翠一声凄叫,符纹在半空中显现出一团光晕。

    记忆如丝,自眉间抽离。

    “但心门中的记忆不会。”

    ……

    “小翠!”

    “小翠!我有件好事跟你说!”

    敲门声清脆,三声连叩,光团之中,小翠放下还在给鱼抹盐的手,擦了擦围裙开了门,疑惑问道:“满娘?什么好事?”

    映入眼帘,是那如花美人般的少女。

    满娘笑得幸福,手中拎着一件新缝好的嫁衣:“我要嫁人啦!”

    “嫁人?”小翠眼神一怔,难掩失落,但很快眼中的失落就被笑容掩饰过去:“是那个刘郎吗?”在得到对方的肯定回答后,她侧过身去笑了笑:“真好啊……”

    “喜酒什么时候办呢?”手上的动作没有停,眼神只瞥了一眼满娘手上的嫁衣,那是镇子上最好的料子:“衣裳真好看,那天我去送你?”

    “我娘说,刘村不近,历来咱们这的姑娘嫁人都是走水路的,要找个稳妥的摆渡师傅,”满娘点了点头,托着下巴笑眯眯道:“所以我来拜托你撑我过河!”

    光团一暗,表示心境一沉。

    旋即又一亮,画面却已经变化。

    雾气重得吓人,青竹杆慢慢摆动,小舟破开水面。空气中带来三两缕不详的血腥气,河面上突然浮起成片成片的鲜血。

    她心中大骇,下意识撑起船蒿打算打道回府,耳边却传来一声声低语,由远及近、如泣如诉……

    “小翠……”

    “小翠救救我……”

    是她十分熟悉的音色,叫她一瞬间僵住了离开的身影,侧过头去,河面上沉面背朝天飘来一具身躯,红衣胜血,熟悉的纹样也叫她心生不详。

    “满娘?”她试探着呼唤了一声。

    “救我……小翠救救我……”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将人捞了起来,但一瞬间她便吓得倒在了地上,那是一具毫无生机的尸首,就算泡在水里肌肤也干瘪翻卷,看上去十分吓人。

    满娘微声问:“我吓到你了吗?”

    “我……”小翠咽了一口口水,那凸出充血的眼珠望着自己,她不敢动弹,满娘的声音传入耳中:“送我回家吧。”

    光团再一次暗下,天井中的鬼泣哀嚎传入众人之耳,镜隐皱眉摆过一记灵气威压,将哭声震没,而后再一次传来相似的鬼泣,镜隐抬眸闪过不耐烦之时,却发觉声音是光团之内传来的。

    漆黑入目,敲门声却不断传来。

    “小翠……”

    “呜呜,他们不让我回家,把我丢在山边去……”

    叩门声依旧,三声连叩,是少年时她们约定探门的暗语。

    “小翠,你在吗?”

    “我进来了哦。”

    小翠的柴房门扉吱呀一声,湿哒哒的脚步声擦着地板,最后在床边停下。

    被子被掀开,映入眼帘的是月光下依稀可见的那张可怖之脸,满娘侧过头,声音沙哑如鸦语:“小翠,我问你……”

    “他们都说我死了……”

    “是真的吗?”

    ……

    正堂之内,那吓得跪在地上的凡人望着从自己眉心抽出的记忆丝线重现的故事,无神的目光之中落下一滴泪珠。

    镜隐撤去灵气,小翠瘫倒在地,记忆金丝慢慢埋入小翠的额头,锁灵阵中满娘厉声惨叫,沈墨在侧蹲下身,将温养心脉的灵气附着在小翠身上,朝着镜隐低语:“倒也不是什么阴谋。”

    小翠轻咳一声,恢复了意识。

    恨恨抬眼:“阴谋?我一个小小渡船女能有什么阴谋?”

    “少在这惺惺作态,死了几百口人就这么重视装给谁看?”小翠轻蔑呵笑:“这几十年来,咱们永州死的人还不够多么?”

    当着满堂修士,她指着满娘:“你们是不是觉得满娘做了鬼就很吓人?”抬手扫过在场的诸位,那些往日里看不见的仙人们,高高在上欣赏她们的苦难,她冷笑数声:“这儿还不知道多少披着人皮的鬼呢!”

    “什么意思?”吕迩侧目。

    拙沉也一头雾水:“什么叫死得人还不够多?”

    吕山沉声怒喝:“胡说什么?!”

    ……

    典籍阁

    沈墨看着成山的州记县志,托着下巴望着门外星夜:“没理由啊……”

    吕迩搬来数十书册,望着小狐狸苦恼的模样淡声问:“什么没理由?”

    沈墨苦恼一叹:“每一本书的记载都在告诉我——百姓生活幸福,万事太平安宁。”他将双手一摊:“那哪来的死了很多人?”

    “死了很多人?”书架侧面,车轮轻碾过木板,吕逸语带好奇与小狐狸四目相对。

    沈墨与吕迩不约而同点头。

    望着吕逸疑惑的神情,吕迩将前因后果解释。

    吕逸抬手虚握,深思三息之后却道:“可是,这么大规模的人员死亡除了天灾与战乱就很少听及了。”

    对啊!

    沈墨瞬间豁然开朗:有可能这样大规模死亡的事件下界不能理解,就当天灾判定了呢?

    “永州可有天灾记录?”小狐狸笑眯眯看着吕逸。

    吕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指了指典籍阁东北角落,一卷硕大的未展开的卷轴处:“那就是天灾长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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