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富,先修路。

    整个唐兴县,即便经过数千年的开采,到1945年探明的铜储量仍达一百万吨之巨。

    相当于说,从两汉到清朝,就给唐兴县的铜矿挖了个皮外伤?

    不是这个时代的挖矿、冶炼技术不行,是道路制约了生产力的发展。

    修路是势在必行的事。

    路不行,  即便你铜矿挖出来,冶炼了,该怎么拉出去?

    仅仅是紫霞宫那一小段路,海拔落差就是二里,到后世修的路仍是四十八道拐。

    蜀道难,唐兴县之道更难,  半点取巧的可能性都没有。

    扎火囤的那一伙人,除了雷绝色,  全部编入了刚刚押到的流徙囚徒行列,共计三千余人。

    据说,吴能、窦怀贞、王叔业、独孤傲骨对他们极为关照,有粗活累活都交给他们干。

    柴令武对此无可无不可,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至于雷绝色,柴令武终究没丢去做苦役,而是让他在身边当了个通译。

    语言这东西,你自己不会,最好有人随时当通译。

    柴令武的要求是,雷绝色在他身边时,禁止任何女装!

    雷绝色没有任何选择,只能老实地低头应下了。

    哎,人家就这点爱好了。

    问题雷绝色姿色天生,即便是男装也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妩媚,很容易把人掰弯了。

    柴令武是个直男,钢铁直男。

    所以,要不要过河拆桥,  把雷绝色送给大表弟,  与那称心竞争一把呢?

    这是个很有搞头的想法哦。

    在柴令武的安排下,各位孽障僚属协助管理,县丞阿底里迷遣了些当时百姓、老吏辅助,免得与当地人沟通不便。

    阿底里迷,这名字一听就是乌蛮,具体是哪一支就不知道了。

    有当地人做官,沟通就不是大问题。

    扩建道路占到各家的田地,赔一些麦子、稻子也就是了。

    一般情况下,官府赔偿到位、且一视同仁,轻易不会有人闹事。

    真闹腾,是觉得衙门的板子不重,还是刀不够锋利?

    唐兴县境内,各地落差颇大,河谷地带种稻谷,夹杂甘蔗;山腰往上种麦子,辅以苦荞。

    牲畜家禽以鸡鸭、猪、山羊、乌蒙马为主,肉食倒是不缺。

    特色食品的话,  就是油鸡枞了。

    鸡枞是一种菌类,  晒干了很有嚼劲,油炸了格外香。

    整个云南是菌类王国,各种有毒、无毒菌类种类繁多,有时候连本地人吃了都中招,中毒轻的会有幻觉,重的,吃席吧。

    吃菌,一定要有可靠的来源,否则……

    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

    躺板板,睡棺棺,然后一起埋山山;

    埋山山,哭喊喊,亲朋都来吃饭饭;

    吃饭饭,有伞伞,全村一起躺板板。

    里面的伞伞,指的就是有毒的菌类,板板则指棺材板。

    总而言之一句话,买菌子时,买颜色灰、白的基本没事;颜色鲜艳的,你最好还是住医院旁边吧。

    不过,买菌最好还是找一个懂行的人相随。

    柴令武记忆中有那么一段哭笑不得的事,买了菌子煮吃,结果煮了几个小时菌子仍旧嚼不动,有老人看过,摇头大笑,说这菌子叫“八担柴”,滋味极美,要煮熟它,得七担水、八担柴,一般都是切碎成丁才煮。

    唐兴县因为海拔差异大,出门得厚薄衣物都带着,从山脚到山头,劳累就不说了,衣服你是必须换一身的。

    后世总结的云南十八怪中,有一句很适合此景:四季衣服同穿戴。

    还有一句也挺适合唐兴县的:老太婆爬山比猴快。

    这个,柴令武表示,不是我们爬山不行,是唐兴县的阿婆太厉害。

    没法说,空手空脚的壮小伙,愣爬不过背着沉重背篓的阿婆,不认输不行。

    柴旦管的人犯在一百人左右,有一名当地乌蛮协助,倒也能够胜任。

    而且,这一伙人犯是陆肆精心挑给柴旦的,虽然干活都不太行,胜在听话,绝无反抗之心。

    毕竟,柴旦初上手,给他一来就加上桀骜不驯那种,有点为难人不是?

    柴令武的目光落到一对母子身上。

    “庄主好这口么?”柴旦觉得自己的眼力提升了。

    小兔崽子,当耶耶是李义府么?

    柴令武一脚踹柴旦屁股上,柴旦笑嘻嘻的站着,连灰都不拍。

    “阿娘年近不惑,四十岁左右;娃儿过了二十。”没办法,跟柴旦讲不惑、弱冠,那就是对牛弹琴。“注意到没有,他们手上皮肤白净,即便是起了血泡依旧洗得干干净净,出身肯定不错。”

    柴旦不屑一顾:“来这里的,即便再好的出身,也翻不了身。庄主在意这个干嘛?”

    柴令武鼻子里哼了一声:“当我不知道啊!就是看着那个年轻人,总觉得有些面熟。去,叫过来问问。”

    不知是柴旦开窍了还是什么原因,过来的是那母子二人。

    妇人微微福身:“犯妇安氏,携犬子安薪参见明府。”

    这称呼,妥妥的官员家眷没跑了。

    柴令武想了想,自己并不认识安姓的官员啊!

    “先夫原雍州治中安稳……”

    柴令武恍然大悟:“以义仓新粮换旧粮的安稳啊!难怪眼熟。敢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合伙,无异于与虎谋皮,无怪被害。就是苦了家眷。”

    安薪握着拳头,怒目而视,一字一句地说:“阿耶他清廉如水,不会干这种事!他是冤枉的!”

    柴令武能理解这种对阿耶的无条件信任与崇拜,但是……

    “年轻了。安稳出事前,托老仆安醒到柴家柜坊支取一千缗存钱,准备送你们母子逃往西域,并托我将自首书交给陛下。”柴令武表示,扎心非我愿,但使意气平。

    安薪咬牙,从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的低嗥:“那么,安醒呢?”

    柴令武淡淡回应:“据本官所知,安醒被杀于醴泉县的小道旁。”

    安薪如同泄了气的蹴鞠,整个人蔫了,仿佛行尸走肉。

    阿耶的死、安醒的死、一千缗巨财的失踪、自身遭受的困苦,都不如信念的崩塌。

    安氏的神态很宁静:“先夫触犯了唐律,罪有应得,犯妇也无可辩白。不过,明府有一点可错了,安醒没有死。”

    柴令武漫不经心地听着安氏的话,最后一句让他心头一惊。

    “当真?”

    安氏叹了口气:“前两天,犯妇被押着经过碧谷,在路边的小酒肆里看到他在当掌柜。虽然肤色黑了,头上包青帕、身上披羊皮衣,俨然乌蛮人打扮,犯妇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了。”

    肤色黑,这一点可以理解,云贵高原紫外线强,将人的皮肤晒黑很容易的。

    乌蛮打扮,是为了隐藏身份。

    唐兴县这种边荒,户籍是最好弄的,多少山头的蛮人还没彻底接受官府的管理呢,报上某某山头的名义,入籍是轻而易举的事。

    至于说安氏一眼就认出的话,那绝对是真的。

    很多老仆,那是当家人看待的,在一起生活了数十年,你的生活习性一点一滴都在人家印象里,很难认错的。

    柴令武摆手示意安氏他们退下。

    如果安醒真的是卷款跑来碧谷,事情的性质真不一样。

    从律法上说,安醒这是背主,当流徙、徒刑甚至处死。

    从某个角度说,安醒这不地道的一手,却又断了安氏一家逃往西域的路子。

    从阶级上来说,任何上层都容不得这样的背主家奴。

    人才啊!

    醴泉县的凶案现场,怕也是早就布置好的了。

    嘿嘿,这人性,可真复杂啊!

    一名乌蛮衙役领着一名汉人、一名乌蛮走了过来:“明府,这是阿底里迷赞府让我转交过来的案子。赞府说你正好在糯谷田附近,糯谷田的纷争,正好你来调解。”

    这个“附近”,可是有近十里的山路呢。

    问过才知道,糯谷田村汉蛮杂居,相互间还有通婚。

    汉人老汉叫庄蒙,乌蛮老汉叫阿底库卡,还是儿女亲家。

    听了阿底库卡的名字,柴令武隐约明白,赞府阿底里迷为什么要转交自己处理了。

    阿底里迷大约是觉得,阿底库卡与自己约摸是一个搂衣,判决出来倒不怕百姓不服,只怕上官以为自己徇私舞弊。

    “告诉赞府,以后别啥事都送来。只要问心无愧,行一些方便也情有可原。”柴令武对衙役道。

    没法,本来阿底里迷他们搂衣在唐兴县的人口就不少,你都避嫌,避得过来吗?

    不要太偏袒过头就行。

    两个亲家打官司,这也是很少见的。

    起因还是因为习俗。

    乌蛮的习俗之一,十四岁妹娃子就算成年,成年的当晚要离家去公房住,公房俗称“羊圈楼”。

    按柴令武的理解,这相当于放妹娃子自由,准许自由恋爱了,大人眼不见为净。

    问题是,阿底库卡的孙女、庄蒙的外孙女成年当晚,入住公房,险些遭遇不喜欢的人纠缠。

    庄蒙要求,将外孙女交给自己家,按汉民的习俗养,阿底库卡坚决不同意。

    (参照东川阿旺镇拖潭村彝族习俗。)

    柴令武好言相劝,建议糯谷田以后妹娃子住公房,旁边安排几个小伙伴。

    虽然对谈情说爱有些阻碍,好歹完全系数提高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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