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骑的马匹有些不够用。

    众所周知,战马全力狂奔一个时辰之后,便有些不堪重负了。

    现在的甲胄、兵器,分量越来越沉重,故而被淘汰下去的马种也越来越多。

    好在吐谷浑别的东西没有,马匹却多的是,不过杀了一个小部族,  就取得了足够轮换的马匹。

    在战争时间谈什么无辜,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好像鄯州的大唐子民不无辜似的。

    一视同仁的圣母叫圣母,屁股歪朝己方的圣母是好圣母,屁股歪朝敌方的圣母,非蠢即坏。

    斥候打马狂奔而来:“报!牛心堆方向的敌军,  约有五千之众,已经全部出动,  在前方拦截了去路!”

    五千之众么?

    侯君集蹙眉算了算。

    三千唐军,如果与占据地利的吐谷浑牛心堆军死拼,绝对可以战而胜之。

    问题只有一个,打下牛心堆后,残存的唐军还能有多少?

    侯君集敢肯定,要是打残了,自己孤身、或者再带几苗人灰溜溜回大唐,日后一定被程知节老匹夫嘲笑得头都抬不起来。

    侯君集是很骄傲的人,当然接受不了这垃圾的结果。

    “后面的追兵离我们还有多远?”

    校尉刘阿蛮笑了一声:“两个时辰的路。尚书,我觉得,牛心堆有了防备,后面的树敦军与天柱军穷追不舍,回大唐的路已经被阻,不宜硬拼。”

    侯君集看了眼九曲贼画的舆图,吐了根草茎:“你久居吐谷浑,对此地情况应该比别人熟。你且说说,当今破局之法何在?”

    此刘阿蛮正是吐谷浑积石军中,  斩杀慕容摩勒的百户。

    带路,他是专业的。

    “在草原上,要隐藏行踪,并不容易。毕竟成千上万的马匹经过,痕迹是比较明显的。”

    “唯有出其不意,才能够找到破局之法,当然也可能是速死之法。”

    “既然树敦军出来了,我们何不绕去打树敦城?”

    刘阿蛮的野心很大。

    侯君集大笑:“不错,与本官的想法不谋而合,有前途!”

    至于之前侯君集是不是真有这想法,谁也不知道。

    反正,大军的行进路线画了个弧线,在牛心堆军之前一个转身,消失无踪了。

    名王梁屈葱、南昌王慕容孝隽、天柱王各率一万军,在牛心堆碰面,面色极为难堪。

    围追堵截,眼看要大获全胜了,你却告诉我唐军去向不明?

    天柱王抚须,天柱山地势比较险要,唐军除非吃饱了撑的,否则不会去对付天柱三部落。

    梁屈葱也很淡定,  自己的部族在青海之南、大非川下,  短时间唐军也不会杀到那头。

    慕容孝隽看到几人似笑非笑的目光,蓦然心慌了。

    “不……不会是去了树敦城吧?”

    ……

    相对大唐的城,树敦城就是个土围子。

    基本上,城内的百姓还是住帐篷,没有几间土木结构的屋子。

    毕竟,在吐谷浑,获取树木的难度要比大唐难得多。

    远方的尘埃激荡,守城的军士却不以为然。

    城主把军队的精锐拉出去了,恐怕又要满载而归吧?

    至于敌军,呵呵,你可真敢想。

    阳光有点刺眼……

    等等,城门下不应该是避光的吗?

    勉强睁眼望去,城门的两当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夺目的光辉。

    “敌袭!”

    军士叫了一声,立刻被一支箭矢扎穿了胸膛。

    身上的牛皮甲,没有挡住这近距离的一箭。

    吐谷浑的生铁,数量还是太少,不可能给每个军士都配备铁甲。

    牛皮甲多好,因地制宜、就地取材。

    虽然容易死人,可是,军士不是那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会长出来么?

    这种小城,城门被破,就根本别想反抗,连一点抵挡能力都没有。

    城里的人不多,且异常老实。

    不老实不行,树敦城的精锐被拉走了,剩下的多数是混日子的军士、普通的牧民、奴仆。

    看着这些面如土色的人,刘阿蛮一时兴起,在外头吆喝了几嗓子,立刻有青壮出来报名,宣称要加入唐军。

    侯君集眨巴眼,有些不明白状况。

    刘阿蛮到底说了什么?

    “我就告诉他们我以前的身份,告诉他们,跟着大唐,不当奴隶,有饱饭吃,有衣穿,干好了还有官当。”

    侯君集大惑不解。

    这不很寻常的事么?

    刘阿蛮苦笑:“尚书觉得很寻常的事,在吐谷浑不寻常。在吐谷浑,唯有鲜卑人高人一等,其他族群,尤其是羌人,几乎没有出头的机会,吃得不饱、穿得不暖,还随时可能被贵人击杀。”

    侯君集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最后一句,我感觉你在影射,可是我没有证据。

    土木结构的最大屋子,当然是慕容孝隽的南昌王府。

    侯君集不想拿这些妇孺出气,奈何久受恶气的新附之众瞬间扑了上去,将这群人全杀了。

    南昌王的私库就是树敦城的府库,反之亦然。

    破城了,不掳掠点钱财哪里对得起受累的军士?

    这不是“不拿一针一线”的时代,好处在面前,你将领敢不分的话,等着离心离德吧。

    所以,当初李靖被弹劾那条“纵兵劫掠”是真的,因为不劫掠怎么能满足将士的欲望?

    只要是领过兵打仗的将领,对此都很熟悉。

    只不过,大家都默契地闭嘴,彼此留一份颜面罢了。

    “我们后头还有吐谷浑的大军追杀,不能分太多,保命要紧!每人限拿一捧,动作要快!”侯君集率先取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玉石。

    主将动了,下面的军士才能动。

    带着灿烂的笑容,军士们排队,各自捧了一捧装进行囊里。

    新附的众人分了刀弓,也分了一捧钱财,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为吐谷浑卖命时,到死都挣不到的财宝啊,就那么轻易到手了!

    ……

    遥望树敦城,冲天的浓烟盘旋而上,慕容孝隽气急攻心,一口四十年陈酿老血吐了出来,几乎栽下马来。

    天柱王与梁屈葱眼色复杂。

    还好,这一幕不是出现在自己的部族中,不然自己也得吐血。

    城墙根本没有攻打的痕迹,城门完好无损,看来唐军是突袭而入的。

    城里一个活人都没有,南昌王府的家眷遗体惨不忍睹地倒在残垣断壁前,整个王府的火势已经熄灭,炭化的大梁砸落地上,激起一片黑灰。

    倒不是其他人都被侯君集杀了或裹挟走了,但是,眼睁睁看着王府被毁、王府家眷被杀,哪个贱民不怕被迁怒?

    能投奔亲戚的投奔亲戚,不能的想法入祁连山躲一段时间吧。

    天柱军、树敦军、梁屈葱军沿着马蹄印追踪,却发现了许多分岔。

    那是因为,更多的树敦城百姓,赶着牛马各自逃命。

    区分主次是可以办到,却需要更多的时间。

    眼见前方可以循迹而追,三名将领却傻眼了。

    缺德的唐将,将树敦城的财宝广撒在前方的草地上!

    什么军纪、什么喝骂,根本不管用,军士们眼里只有那财宝,纷纷纵马过去,飞身下马,抓起财宝往怀里揣。

    “放下,那是我的!”

    “放屁,到我手里就是我的!”

    财宝的数量减少,争夺便开始。

    一开始,只是吐谷浑传统的互殴、摔跤,火气渐渐上升后便是拔刀相向。

    什么袍泽、什么同部族,就是亲兄弟要抢,也得砍了他!

    天柱王仰天才叹。

    这是乌合之众才有的特质啊!

    吐谷浑,还有希望吗?

    慕容孝隽无语凝噎,我的财宝啊!

    我的!

    都是我的!

    ……

    营地里,火光摇曳。

    三千唐军扎营一处,三千附从由刘阿蛮暂时统管,扎营在唐军之外,起一个缓冲的作用。

    刘阿蛮踌躇满志地坐在火堆边上,啃着羊腿,唾沫横飞地向附从军讲着自己的光辉历程。

    “知道吧?那个狗屁的王子,还拿鞭子抽耶耶!耶耶是血性男儿,当时他们人多,耶耶只能忍;可他兵败,只身逃跑的时候,耶耶就狠狠地收拾他!你们不知道,听着所谓的贵人跪在面前发出的惨叫声,比睡小娘皮还舒坦!”

    指着脸上那道变淡的鞭印,刘阿蛮得意洋洋地吹嘘。

    不过是半年时间,唐人口语的“耶耶”刘阿蛮已经使得出神入化。

    不,准确地说,刘阿蛮已经完全认同自己是一名唐人。

    “耶耶是校尉,日子有多好过,说了也离你们太远。这么说吧,管五六十人的队正,算是大唐最低级的官了,九品官,不值一提。你晓得他一年挣多少钱不?”

    火堆边上的附从军都摒住了呼吸,静静地听刘阿蛮吹牛皮。

    “年俸15600钱,俸料54石5  斗,职田200亩!”

    “哇”的声音在火堆边响起,迅速传遍了整个附从军。

    当然,数字是越传越走样的。

    但是,再怎么抛去水分,那待遇都是诱人的。

    吐谷浑从军,除了管吃,其余的只能靠自己抢。

    抢到手的,还得被上官盘剥一道,自己到手只有可怜巴巴的一小部分。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队正这个位置之前还有什长(伙长)、伍长,还需要厮杀才可能脱颖而出,不是谁都能企及的。

    就算是提醒了又能怎样?

    希望,总是要有的。

    何况,这还是他们拼一拼,幸运的话还能够着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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