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轰轰烈烈,走时悄然无声。

    然而,这已经足够了。

    不需要证据,老狐狸们自动将长孙无忌外室子风波与周绍范之死联系在一起。

    所以说,别太指望天衣无缝的阴谋。

    这世间除了证据,还有自由心证的存在。

    进入枹罕城,城内的游侠儿全部驻足,  恭敬地夹道相迎。

    虽无震撼的喝声,却让人更惊心。

    城中有婆姨撇嘴:“这又是哪路游侠儿?”

    身边立刻有自家汉子呵斥:“别胡说八道!那是在鄯州大战吐谷浑的柴治中,我们河州的治中!放下莱菔,我们也去迎一迎!”

    出人意料地,喜欢显露风骨的枹罕县令邬可澜率众从县衙出来,姿态恭谨地迎了一回。

    从柴令武上任到现在,邬可澜这是第一次相迎。

    因为,  正七品上的中县令,与从六品上的下州治中,差距并不太大,只是两级而已。

    邬可澜犯不上非要放低姿态去逢迎。

    “治中大败吐谷浑,涨我河西威风,邬可澜代枹罕县父老谢过治中。”

    得,邬可澜还是那么有风骨,摆出相迎的架势,原因也无可挑剔。

    算一算,几乎整个河西都要承柴令武的人情。

    州衙门口,刺史卢望江、别驾卫戈笑眯眯地抚须,带着三大参军、六曹胥吏、李不悔、白雨棠、莫那娄捷静静地等候。

    白雨棠的胖脸上终于露出释然之色,李不悔的小脸绽放出笑容,泪珠却悄然滑落。

    “不敢当上官如此厚待!”

    柴令武受宠若惊。

    官职什么的倒是可以忽略,可人家一大把年纪了,来迎你这个后生,你脸不臊?

    卫戈只是笑,不开口。

    关键时候,  绝不能抢上官风头,切记切记。

    卢望江大笑着扶住柴令武的手臂,一只皱得如老树皮似的手重重拍了一下柴令武的肩头。

    “老夫三生有幸,驾下竟有你这般青年才俊!打得威风!唯一的遗憾,是让李玄运这狗贼出了风头,老夫却只能看着,不能提刀上阵!”

    现在说后话,当然都是捡漂亮的说。

    如果战争落到河州头上,兵力够不够且不说,人员、物资的消耗,怕是卢望江的老脸能再多几道褶子。

    提刀的话倒不是吹嘘,起码他比罗大宣身手好多了。

    河西的官吏,多少都能耍两路刀法。

    杀敌未必能做到,起码必要时能自保。

    卫戈将他代理柴令武手中的事务交还,柴令武立刻撇嘴,好多要处理的事啊!

    卢望江大笑:“可别想偷懒。对了,乌州因为凤林县令的空缺,还有初设的缘故,急需要补充人手,有个别驾的缺,你是否愿意补上?”

    柴令武笑着摇头。

    他这身世,对于品秩的大小并不是太在意。

    而且,一甩手去了乌州,自己在河州安置下来的药材、大蒜、胡萝卜、秦椒怎么办,人亡政息么?

    呃,好像用词挺有问题的,自己没亡。

    呸呸呸,童言无忌。

    嗯,自己的尿还算童子尿呢,童言绝对没问题。

    “升官非我愿,但愿河州宁。”

    柴令武半文半白地拽了两句文,喝上阿融烧上茶汤。

    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五味杂陈的,还喝出小麦糊糊的味儿。

    决定不再忍受阿融茶汤变味的柴令武,看了一眼阿融:“阿融啊,虽说你茶艺有点进展了,可方向却不对。须知,大道至简。”

    阿融应了一声,有点小忐忑。

    莫非,我悄悄加了点当归,二公子喝出来了?

    卢望江眼睛一亮:“想不到治中对‘道’也有如此见地,日后正好可以相互探讨……”

    魏晋好谈玄,遗风荼毒了不少人,即便是以务实为主的大唐,也仍有人时不时吐出两句玄奥到让人头秃的话,想不到卢望江竟也好谈玄。

    不过,细细一想也正常了。

    河州的公务,大半是落在柴令武这个治中身上,即便柴令武不在了也是卫戈负责操持,闲得蛋疼的刺史,可不就只能把过剩的精力用于谈玄论道了么?

    至于说谈玄,柴令武不懂,却也不怕。

    反正都是说让别人听不懂的话而已,信不信从宇宙大爆炸到黑洞,从进化论到马与驴之间的染色体差异,以及商朝帝辛与苏妲己之间不能诞下儿女的生殖隔离问题,柴令武能扯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

    至于话题是否正确,都谈玄了,谁还顾这些?

    牛皮可劲的吹就完了。

    这半年,河州的财政不容乐观,却也比往年强多了。

    凤林县划出去了,它头上的烂账也随之归了乌州,河州的负担就小了许多。

    谷稍</span>  顺便,划烂账的时候,柴令武还偷鸡地将部分河州烂账塞了过去。

    别人背账总比耶耶背账强多了。

    柴令武本就是玩账务的行家里手,塞过去的账,即便是察院的监察御史看了,也最多能说凤林县承担重了点,却绝对不能说与凤林县毫无关系。

    高手玩账,就是那么自信。

    谁让你们没学审计学呢?

    源于奴隶社会的原始审计,是对付不了柴令武这号人的。

    ……

    风波恶的接风宴设得极隆重,烤骆驼宴。

    看着庞大的骆驼身躯在铁钎上转动,在火焰的炙烤下表皮渐渐金黄,滴滴油脂落在火堆里,香味更让人垂涎欲滴。

    那么大的骆驼,事先要腌制到佐料入味,是相当费劲的事。

    可见风家确实是极有诚意地招待柴令武。

    光着膀子转动铁钎的汉子叫沙普希,地地道道的雅利安人。

    闻着香味,白雨棠微笑着咽唾液,让旁边的李不悔有点脸红。

    哎呀,肚子都咕咕叫了,好丢人的!

    可是,真的好香,好想吃!

    熟透的骆驼被下,放到一个大盘子里,然后风家的奴仆用精致的刀分割肉片,一盘盘地送到客人面前。

    风波恶与柴令武、苏蟒达赞朗先尝了一口,李不悔才小心地挟了一片,吹了吹气,慢慢地咬下一小口,眼睛都乐眯了。

    哎呀,太好吃了!

    跟着庄主真幸福,可以经常食用美食。

    白雨棠与莫那娄捷相视一笑,举起盘子倒进嘴里,马上有奴仆奉上新的一盘肉。

    白雨棠的食量,他们已经习惯了。

    莫那娄捷吃完一盘,叫过奴仆:“打个商量,能不能叫他们再接切条小腿过来?一盘盘的切,太慢。”

    好嘛,果然与白雨棠相配,连食量都同样惊人。

    “治中,我请这雅利安厨子,手艺如何?”风波恶有点小嘚瑟。

    河州不产骆驼,都是从西域或者雅利安帝国过来的,相对算是个稀罕吃食。

    风波恶又舍得价钱,从雅利安商队里挖了一个厨子,原汁原味的烤骆驼,想来在河州也是首屈一指的。

    呵呵,有点小飘啊!

    不知道我前世学过打击乐,就喜欢打击人吗?

    “骆驼还算烤得可以,不过是低档货。”柴令武的毒舌鼓动。

    “干得漂亮!怼他!”泥石流系统咯咯直笑。

    风波恶愕然,还没来得及开口,赤着膀子的沙普希走过来,直挺挺地站在柴令武面前:“道歉!你污辱了一个雅利安厨师的自尊!”

    风波恶刚想斥责,柴令武已经开口回应了:“说低档你不服气?高档的烤骆驼,骆驼腹中有羊,羊腹中有鹅或鸡,它们腹中还有一个蛋。在这里,蛋才是最珍贵的,只有最珍贵的客人才配享用。”

    白雨棠端着一个快要吃干净的盘子,瞪大眼睛:“哇!听上去就好吃!”

    李不悔吃惊地点头。

    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奢侈的吃法!

    沙普希黯然收敛起骄傲,对着柴令武躬身:“尊贵的客人,请原谅沙普希的冒犯。希望下一次,你能品尝到沙普希精心为你烹饪的佳肴。”

    泥石流系统瞬间加了一千分。

    风波恶斥退沙普希,一脸诧异地打量柴令武:“治中可真是博闻广识,连雅利安帝国的饮食都了解!这厨子,可一直是牛皮哄哄的,不意在治中面前竟如此老实。”

    柴令武轻笑。

    后世,柴令武虽穷,电视总是有的。

    迪某土豪们食用骆驼肉的方式,在电视上曾经见过,糊弄一个厨子不在话下。

    苏蟒达赞朗吃完一盘肉,放下刀叉:“治中在鄯州所作所为,兄长知道后赞不绝口。十万吐谷浑大军啊!我九曲侠最骄傲的战例,也就是从三万吐谷浑军包围中逃脱。”

    “治中以权贵之躯,横刀立马,指挥若定令吐谷浑铩羽而归,壮哉!”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柴令武笑眯眯地放下盘子,举起琉璃杯,轻轻晃了晃,里面琥珀似的葡萄酒从杯壁上挂了下去。

    “苏蟒达郎巴大首领却是过誉了,此役是将士用命,且兼事先有九曲侠的协助。本官的微末之功嘛,不提也罢。”

    花花轿子众人抬,你给了颜面,我自然也要回敬的。

    这一点,不仅是官场,就是平日与同僚、邻里相处也是一样的。

    再说,双方说的都没有错,无非是突出重点罢了。

    柴令武确实带人打跑吐谷浑军了,九曲贼确实为查找、营救莫那娄捷及其阿姆出了大力气。

    投名状足够,后面的事就好谈了。

    “舆图确实已经画好,但兄长当世只信得过治中一人。若是治中出战,兄长愿携舆图相随,为治中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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