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不管柴令武“嘎嘎上师的药膏”功效如何,这份心意,欧阳询领了。

    虽然不是国子监祭酒、司业,但作为国子监年高德劭的长者,他的建议祭酒还是乐意听从的。

    柴令武在国子监的表现一言难尽,出了国子监却大放异彩,真让国子监祭酒、司业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过,柴令武在米川县辅佐县令保境安民,死战不退,终于撑到援军抵达,继而大获全胜,确实可圈可点,即便朝中名将也多有赞誉。

    大唐自开国以来,尚武之风强烈,人人只服那为国征战的豪杰。

    曾经在东市,一群游侠儿与一名跛脚汉子起争执,眼见要打起来,跛脚汉子一句“耶耶打过突厥人”,游侠儿立时主动致歉退让。

    游侠儿尚且敬重英雄,国子监岂能落于人后?

    于是,类似后世巡回演讲报告的会谈就出现了。

    国子监从监生到博士,还有林林总总的杂役,几百口人呢,任凭哪一间讲堂也容纳不下,只能放在小校场上。

    “其实很多师弟应该知道我柴令武,不过多是一些恶名。不修饰地说,柴令武就是个混账,比你们还混的混账。”

    “打架是家常便饭,捉弄先生也是常有的,欧阳询夫子的美须就曾遭过殃,这一点你们可以跟夫子求证。”

    整个小校场内一片哄笑,瞬间亲近感满满。

    原来,威名赫赫的师兄,也曾和我们一样捣蛋。

    “感谢欧阳询夫子,即便我再顽劣,他老人家仍旧很有耐心,细心地教导,遗憾的是学生没学好。”

    “出了国子监呢,要感谢侍中王珪。要是没有王侍中的举荐,我不会从长安到边地新建的、一穷二白的米川县任县尉,大概还是在长安城醉生梦死。”

    门下省内,惬意地饮了一口茶汤的王珪突然一个大喷嚏,茶汤喷了一地。

    “穷到什么地步呢?县衙就两个官,没有吏,除了县令就是我。为了节省河州拨付的靡费,以便用于建造城墙,县令罗大宣安排的饭菜,狗看了都得淌眼泪呐!大麦饭、咸菜干!”

    “要知道,在长安,恐怕很多出身好的人都没吃过猪肉,还管它叫贱肉,可在当时,连吃贱肉都是一种奢求!”

    “这位师弟说得好,我家有钱,为什么自己不能吃好的?这个问题,虽然有点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却切中了要害。”

    “大家都在吃糠咽菜的时候,你自己在一边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你觉得以后别人跟你没隔阂吗?一看到你,人家就想啊,这位是官爷,跟我们小民不是一路人。”

    “同甘共苦,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很难,最开始那两个月,我馋荤腥都快馋出毛病了,见到马都想咬一口尝尝味道。”

    “城建好了,日子慢慢宽松一些,我又得带着凑起来的弓马手操练。你说让部曲代替我操练呐?真想过,可真遇到战事,打不过的时候,我总不能让部曲代替我逃命吧?”

    一名监生站起来:“师兄,不是说死战不退吗?”

    柴令武点头,示意他坐下:“死战不退,只是因为背后有我们需要用生命守护的家人、家园,不代表在外头打不过还死拼,要不然还要兵书干嘛?打不过就跑啊!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最后这话瞬间在国子监引起议论的风潮。

    话的正确性肯定是没问题的,唯一的问题是,太超前了,大唐不一定接受得了。

    “师兄,你第一次出战,是什么样的?”

    又一名监生兴致勃勃地追问。

    年轻人嘛,哪个不想建功立业,然后激扬文字、指点江山?

    泥石流系统疯狂地提示:“吹牛,把牛吹死,把他们忽悠瘸!加分!再加分!”

    柴令武大笑:“你们肯定以为师兄出战,应该是威武霸气的吧?还真不是。尕愣口被吐谷浑的军士抢了,还杀了大唐的子民,我只能硬着头皮带五十号没操练多久的弓马手,连夜追击吐谷浑一百名军士。”

    “当时是真的怕,却不能让弓马手看出来,要不然人心就散了。吐谷浑军士因为劫得的牛马太多,走得就慢,天黑了就扎营、吃肉、喝酒,我们才得以赶上,在我家部曲的带领下,悄悄抹杀了吐谷浑军士。”

    “觉得不错是吧?后面还有。我家部曲活捉了个军士给我杀,我奋力一刀杀了,那浓郁的血腥味让我吐了个稀里哗啦。人血,绝对跟牲畜的血不一样,第一次杀人的,很多人都会不适应。”

    监生们哈哈大笑,却无人觉得柴令武丢人,只觉得他平易近人。

    “守城,虽然惨烈点,却没什么好说的,米川县的百姓、家当都在身后,没有退路,就是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监生们起哄:“师兄再说点儿!”

    “那师兄就厚颜扯几句。米川县有个胖婆姨,开了个酒肆,卖的是微酸的咂酒,烹饪得一手羊蹄筋,连我都经常去吃。”

    “按说,这样一个小商贾,遇到战事会圆滑地溜走,可她没有退,当日抬着酒肆那两口大镬,架到城头上煮金汁。那边的师弟说对了,金汁就是粪便,也就是说,她这镬,过后再也无法使用了。”

    “煮着金汁,冒着箭矢,一勺勺滚烫的金汁浇下去,敌人是倒霉了不少,她也被一刀刺穿身躯。”

    阵阵的惋惜声。

    柴令武轻笑:“可能是老天也不想让她死吧,事后羌医一检查,那一刀虽然扎了个透亮,却完美地避开了五脏,就是损失了血液,养了几天就没事了。”

    监生们纷纷为这幸运的婆姨祝福。

    一名略瘦的监生站了出来:“这一切不过是师兄自话自说,不知道师兄可敢与师弟一较高下,以证武功?”

    祭酒、司业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这是在找事吗?

    朝廷认可、兵部认可、天下认可的战绩,你区区监生就敢信口雌黄?

    欧阳询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侯君集家的后生嘛,不服气也正常。”

    柴令武翻手从旁边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柄没开锋的横刀:“既然如此,侯德夫师弟,便来练一练。先说好了,师兄这是战场上的招数,容易伤到人,且小心。”

    侯德夫同样取下一柄没开锋的横刀,挥刀斩向柴令武,即便是国子监的武学博士看了也暗暗点头。

    柴令武横刀斜格,脚下一转,身子前倾,肩头如铁桩一般撞到侯德夫胸口,让他“蹬蹬”退后几步,胸口一阵发闷。

    这还是柴令武收了力,否则,侯德夫可能会断肋骨。

    学院派的武艺,再好也只是个架子,没经过鲜血的浇灌,是不可能变得有血有肉的。

    侯德夫真实的功底,加上家传的武艺,其实也能与柴令武斗一下,奈何没有实战经验,还追求起美感来了。

    如果美感当成艺术来追求,那是绝对没错的,可上战场,嘿嘿……

    柴令武的一撞瞬间让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

    司业唇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容,祭酒直截了当地下了定论:“不自量力。”

    说到底,在外头摸爬滚打、脏活干尽的侯君集,虽然还是教侯德夫武艺,却不愿再让儿子真正直面生死,更不愿意让他接触到肮脏的是非中。

    一句话,当阿耶的一身污泥,自然希望子女一身白莲花。

    保护得太好的侯德夫可不知道,即便他今天不冲动上场,柴令武也会点他上场。

    欺凌小师弟的恶霸角色什么的,柴令武最喜欢了。

    侯德夫,别无选择。

    虎吼着一个弓步,侯德夫横刀狂扫,却被柴令武顺势荡开,一大脚丫子踹在屁股上,裤子上留下一个大脚印,还是中分的。

    监生们笑成一团。

    就你侯德夫这半桶水,也配质疑柴少府、柴师兄?

    侯德夫的面色胀得发紫。

    之所以针对柴令武发难,是因为偶然听阿耶提起,他一手操控了米川县大捷,偏偏柴令武极为不服。

    孝顺儿子侯德夫记住了这句话。

    所以,特地在柴令武出场的高光时刻,给他添堵,让他丢脸。

    侯德夫却错误地估计了双方的武力对比,柴令武技巧使用娴熟,根本不用硬拼啊!

    “躲躲闪闪算什么本事?有种硬拼!”

    侯德夫愤怒地咆哮。

    柴令武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你所愿!”

    两记轨迹几乎一模一样的斜斩撞到了一起,侯德夫的横刀理所当然地脱手,柴令武的横刀挟风雷之势斩向侯德夫的面容,临了手腕一翻,斩变成了拍,刀面拍在侯德夫脸上,留下通红的印迹。

    柴令武收了力的。

    其实,柴令武可以控制着不拍下去的,偏偏意难平。

    侯德夫张嘴,一口血水喷了出来。

    倒不是内伤,只是被拍得牙龈出血而已。

    伤不重,颜面损失极重。

    无师自通地,以君子自居的侯德夫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国子监的医者立刻跟上,把脉之后,面容古怪地让监生将他抬走。

    柴令武收刀,插回兵器架上,羞赧一笑:“哎呀,对不住侯德夫师弟了,失手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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