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城刮向整个京畿的监察风,吹得天昏地暗。

    学成归来的监察御史、监察史,迫不及待地想验证胸中所学,一个个背着算盘,嗷嗷叫地向枊范请战。

    一个两个,枊范凭自己的威信能压制下来,人多了,他也顶不住啊!

    即便是他,也按捺不住情不自禁地上下弹动的手指头啊!

    堵不如疏,枊范只能召集人手,把一些注意事项说了。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我们的主要目的是验证学问,是给地方纠错,不是特别严重的问题,允许人家整改。”

    潜台词是:你们把官吏一网打尽的话,谁来做事?

    百姓对贪官污吏自然是恨之入骨的,可从朝廷的角度看,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很多贪官的能力甚至在清官之上,你能怎么办?

    小吏们做事,收一些不过分的好处,稍加指点能让百姓办事更快捷;

    一文不收的小吏,看着百姓递交的材料,只是告诉你错了,却不告诉你哪里错了。

    两类小吏,你选哪一类?

    至于又清廉又指点你快捷办事的小吏,且在梦中盼着吧。

    别过分了,这就是最后的兜裆布。

    指望个个是纪大烟袋,和珅手上的脏活谁干?

    一名监察御史嘿嘿直笑:“谁负责京县,多和太原那家亲近亲近。”

    一阵心领神会的轻笑声。

    为了避免利益纠葛,当初的察院,无论是组建还是补充人手,都刻意避开了世家,选择了庶族。

    本来就没人与太原王家走近,又因为柴令武培训察院是不收费用的,大家天然就欠了柴令武一个人情。

    把太原王家的人拉出来敲打敲打,还了人情,想必大家也乐见其成,皇帝都会视而不见。

    你以为皇帝去柴家庄,当真是混喜宴吃的?

    坪子旁边那刺眼的酒坊遗址,皇帝没看到?

    呵呵,年轻。

    咸阳、渭南、泾阳、蓝田、昭应、三原、富平、栎阳等雍州所辖畿县,一时间官不聊生,上到官、下到吏,几乎挨个盘查了一遍,兜裆布都快翻出来了。

    那些民曹老吏目瞪口呆地看着监察史掏出算盘,噼里啪啦地拨动珠子,然后迅速在白纸上写下一串串鬼画符一般的数字,最多三刻钟,一个人就算完他们平时要算两三天的一本账册,把其中的谬误之处指得明明白白。

    连买点扫帚贪了五文钱都被揪了出来,这日子没法过了!

    唯一庆幸的是,察院指定了审核的年限,就是查贞观四年起的账簿。

    嗯,不是特别严重的,补回差额,小小地告诫一番了事,算是很温柔的处理了,让那些自觉逃过一劫的官吏倍感庆幸。

    民部金部司遭遇到了察院最大的火力攻击,所有去畿县验证了所学且志得意满的监察史、监察御史一拥而上,金部司自贞观元年到现在的账簿被细细剖析,计算速度还快得惊人,看得民部尚书戴胄都啧啧称奇。

    决定了,第二期培训,民部必须占大半名额,本尚书说的!

    金部司郎中王泉苦着脸侍立一旁,没法开口解释。

    三省六部九卿,人家为什么就单单只盯上了民部?

    民部有四司,为什么就只有金部司成了人家磨刀霍霍的猪羊?

    家族放纵脑瘫儿童去谋夺人家柴令武的酒坊,就不想想,有那么好巧取豪夺的话,轮得到他吗?

    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看看人家柴家庄多狠,宁可付之一炬,也绝不便宜外人。

    现在,被人柴令武反戈一击,斩落了家族的盐业,在求助无门的状况下,生生被所有同行瓜分了原先的盐业市场。

    而柴令武手把手教出来的察院,集火王家的官员,也就顺理成章了。

    偏偏这事你还只能哑巴吃黄连,连冤都没地方诉。

    就是告到皇帝面前也没用,察院就是查人的,凭什么不能查你?

    即便王泉只是庸庸碌碌的官员,五年下来,累积的差错、贪墨的总数,也够他丢了头顶的进贤冠了,没进大理寺就得谢天谢地。

    王泉心头尽悲,只是无处话凄凉。

    这年头就是这样,你享受了世家给的好处,世家带来的祸患,你也得顶着。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其实,枊范他们做事也挺有分寸的,总共也才对太原王家的人出手两次,可每次都针对的是要害位置的人员,让太原王家叫苦不迭。

    虽然落马的官员职位并不算顶尖,可卡在关键位置上,撰写文书时笔尖偏上那么一点儿,家族就吃得饱饱的啊!

    但是,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

    最坏的消息是,柴令武玩出一套新的记账规则,能让人清晰地掌握账务动向,偏偏自家与他的关系堪称恶劣,不能去学习,出钱都没用。

    大家都不会,那无所谓;

    大家都会,就你家不会,别人不欺负你,欺负谁去?

    太原王家在食盐行业的惨痛教训,就已经深刻地证明了这一点。

    祸端虽然是王敬直闯下的,但祸根却是王珪种下。

    不是为了倭国遣唐使那点好处,王珪如何会招惹到柴令武,王敬直又如何会前赴后继?

    太原王家的主脉却忘了,王敬直的妄为,背后却是他们的默许。

    他们何尝不是希望王敬直这个憨憨火中取栗,然后家族好顺理成章地夺过去?

    人人都为失去了酿酒优势的柴家庄感到可惜,觉得他们要沉沦了,却不知道柴家庄制作的曲辕犁已经卖疯了。

    犁短了许多,省力,转弯灵活,一架直辕犁需要两头牛才拖得过来,一架曲辕犁,只需要一头牛就能拉动了,吃土还更深些。

    这样的犁,只是头天在柴家庄的田地里出现了,第二天就有几个商贾笑眯眯地来到柴家庄,恳请柴跃安排人手为他们造同样的犁。

    所需铁、木、器具,他们愿意提供,并每犁付五十文工钱,同意在犁上打上柴家庄的印记,愿在外面扬柴家庄之名。

    能让这些商贾老实请柴家庄代工,而不是买回去拆解、仿制,最重要的原因是,农具行业的利润并不太高,世家根本看不上,这些商贾的靠山是庶族,根本招惹不起霍国公府这样的庞然大物。

    至于说更遥远的江南,不可能拉曲辕犁过去,自制在所难免。

    可即便是自制,也得与柴令武这个混不吝商量过了才行,肯定每年要有一定的上供。

    想白拿,看看自家有没有太原王家头铁。

    所以,柴家庄不缺钱,只是柴令武个人的进账停了而已。

    ……

    第二批以民部官吏为主的培训班赶到米川县,被台上笑眯眯的小助教震惊了。

    好歹还是有人听说过小助教的传说,赶紧悄悄传话,让大家老实点儿,否则小助教真恼了,一个算盘的“凤凰展翅”就能让你打到吐。

    如果不满意的,还可以有更高难度的,能让你打到手指头抽筋。

    察院的师兄曾经说过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李不悔曾经同时接受两人挑战,同样难度的题目,李不悔左右手各打一架算盘,游刃有余地战胜了那两个人,轻松地赢得了胜利,得到了他们携带的零食。

    然后,本应该是同窗的师兄,就变成了小助教训导的学员。

    实在是比不过啊!

    民部的官员,看在戴胄的面子上也不收培训费,算盘、试题柴令武却卖了个好价钱,李不悔收钱收得笑眯眯的。

    第二缗钱啊,又来了!

    “挺大个人了,手指头咋硬得一点不会弯曲呢?放松!绷得越紧,越打不动。”

    “笨呗!最简单的加百子,你们居然都没打对。心要静,要记得数字。”

    李不悔看着一帮学员,直摇头。

    “都过来看我打一遍加百子。”

    第一遍,李不悔放慢了动作,不时讲解指法、注意事项。

    清过算盘之后,李不悔骤然使出最快速度,手指带起层层幻影,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不过三十息已然打完收工。

    “哇!”

    一片惊叹声。

    原本大家只是听说小助教的厉害,亲眼目睹才发现,原来比传闻中更厉害!

    “加百子,九十息内加完算合格。”

    李不悔潇洒地拍手,一身崭新的衣裳格外艳丽,头上的百灵木钗格外显眼。

    这个木钗是慕容君送的,柴令武才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啊!”

    哀鸿遍野,甚至有人拿脑袋撞桌子了。

    让大家温吞吞地打尚且不能打对,九十息,何时才能合格啊!

    柴令武负着手,笑眯眯地走了进来:“今天,我为你们的最后一名准备了大礼,亲自冲扫更衣室哟。”

    一片哀叹,然后又都咬牙切齿地拨动算盘珠子,谁也不愿意接受这份大礼。

    更衣室的意思,古今通用,却不是后世词汇。

    汉王充《论衡·四讳》:“夫更衣之室,可谓臭矣;鲍鱼之肉,可谓腐矣。然而,有甘之更衣之室,不以为忌;肴食腐鱼之肉,不以为讳。”

    柴令武看着李不悔越来越容光焕发的面容,比了一下身高。

    还是年幼,只到自己的肩头,还需要多吃多锻炼。

    有了柴令武的“大礼”,大家玩命地练习,还真有人把自己手指头练抽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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