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翘又躺回美人榻上,开始闭目养神,理清现在自己的境况。

    在这具身体的记忆里,原身除了修炼还是修炼,没什么朋友,生活中也没什么有趣的事。

    之所以会拜入浮望宗,也是有备而来——她即将渡过天劫,宗门秘境中,有一宝物名曰燃灯舍利塔,能助她避开雷劫。

    近水楼台先得月,能以门中弟子身份取得神器,再好不过。

    只是神器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数千年来,无数能人异士冲着燃灯舍利塔来,最后都无功而返,她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从穿过来到现在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就经历了太多,谈翘昏昏欲睡,在办法想出来之前,她先阖上了双眼。

    三天三夜的洗髓,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慕慈在洗髓池中泡了整整三天,谈翘就百无聊赖在美人榻上睡了三日。

    直到最后一晚,她正在梦里涮毛肚肥牛,冷不丁却被人拧起衣后领,扔进冰冷的池水中。

    寒意刺骨,池水自四面八方涌入谈翘七窍,呛得她胡乱挣扎中,抓住一片衣摆。

    谈翘借势浮出水面站起来,才发觉池水只到她腰间。

    抬起头,视线向上,入目是雪色衣袍浮动,长腿之上,窄腰被浅云色鞶革束紧,挂一枚釉质莹润的玉牒。

    不用再向上看,谈翘也猜得出,定是慕慈那张死人脸。

    她胡乱抹了把脸上水珠:“你什么意思?”

    慕慈缓缓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你身上没有洗髓池气息,如何瞒得过旁人。”

    行吧,这还是在帮她。

    谈翘别过脸,背靠池壁,安安分分地泡在洗髓池中。

    只是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她开始有些坐不住。

    寒入骨髓的池水似针扎般吞噬她的每一寸肌肤,谈翘面如白纸,钻心的疼叫她险些忘记呼吸。

    怎么会这样?

    慕慈能面不改色地泡上整整三天,她竟然连一炷香都挨不过。

    谈翘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发出半点痛吟,以免叫慕慈听见看低了自己。

    冷……真的好冷。

    就好像每个毛孔中,都被插入冰针,冻得她浑身上下乃至指尖都在发麻。

    恍惚之中,谈翘觉得她的肌肤间好似又生出几分暖意。

    可不过刹那,这暖意又化作烈火,燎得她口干舌燥,任谈翘将整个人埋入池水中也无济于事。

    她像一尾脱离了水的鱼,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

    炽热与冰寒交织中,谈翘脸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她唇瓣微张,将脸贴在水池边的玉石上,想让自己舒适些。

    “慕慈就在那里,只要你勾勾手指头他就会过来。”系统劝她,“洗髓池水对妖类伤害太大,你可以让他帮你。”

    求慕慈?

    她偏不!

    原身好歹也是一只修炼数百年的妖,谈翘拉不下脸去求只有十七八岁的慕慈帮她。

    况且他们本就只想弄死彼此,若是她开口,岂不是等于服软?

    她死死咬住下唇,就连痛吟的声音也不肯发出。

    她这边煎熬得死去活来,坐在棋桌旁闭眸打坐的慕慈亦不好受。

    感知到施咒者正在危险之中,谈翘在他身上施下的血契开始发作。

    起初不过是心头发闷,逐渐似有无数只蚂蚁顺着血管爬到心口的位置,千万只蚁虫啃噬心上血肉。

    痛意蔓延到四肢百骸,慕慈不觉眉心紧皱。

    猛然又似蹿出一条毒蛇,在他心上恶狠狠咬下一口。

    伴随着一声闷哼,额间沁出薄汗,慕慈依旧没有动作。

    他倒是想看看,这血契究竟能厉害到什么地步。

    二人陷入一场无声的较量。

    直到谈翘在洗髓池中浑身虚脱,无力向下倒去——

    背对她而坐的慕慈喉间瞬时涌上一股腥甜,体内血气乱涌,他兀地喷出一口鲜血。

    血滴溅在白袍上,似雪地上绽开的朵朵梅花。

    慕慈睁开眼,眸中覆上一层阴翳,面色不善地起身朝谈翘走过去。

    谈翘刚呛了两口水,冷不丁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扣住。

    她本就身姿纤细,借着水中浮力,慕慈这一捞,竟将人带到了怀中。

    怀中之人纤弱无骨,被打湿过后的薄纱几近透明地贴着少女肌肤,衬出她圆润的肩头和婀娜身形,湿漉漉似刚化形的妖。

    美人榻旁宫灯与萤明珠光辉交织,给她精致白皙的脸颊镀上一层暖玉般的釉质光泽。

    慕慈一愣,旋即掌心若无其事地抚上谈翘后背,冷着脸动作强硬地为她输送灵力。

    这样的姿势,二人不像闹得你死我活的死敌,倒似一对亲昵的情人。

    直到谈翘睁开眼,看到慕慈近在咫尺冰冷的侧颜。

    她不假思索,几乎是本能反应自他怀中挣脱,掌风卷挟罡风,朝慕慈肩头袭去。

    慕慈侧身一闪,面色冷得能凝成冰。

    到底是未及弱冠的少年,几次三番在谈翘手上吃阴亏,向来波澜不惊的慕慈难得生出恼意:“狗咬吕洞宾——”

    他自袖中变幻出捆妖索,朝她的方向一挥——

    眼前一道金光闪过,不等谈翘看清那是什么,她已被团团捆紧,像一个被扎得结结实实的粽子。

    “放……”

    谈翘剩下的那个“开”字还没说出口,慕慈更快她一步,右手抬起,指间夹一枚灵符。

    带着松香的袖风冷冷掠过,灵符被定在谈翘额头,刹那化于无形。

    “唔……唔唔……”

    谈翘顿时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是禁言符。”系统道,“能让人在十二个时辰内发不出声音。”

    可恶,长了一张光风霁月的脸,竟净做这种卑鄙之事。

    若是眼神里的杀意能化成刀子,慕慈恐怕早已被谈翘千刀万剐。

    慕慈并不在乎她的眼神。

    眼下,谈翘被捆妖索绑住,又出不了声动用言灵术,他暂时占上风。

    血契还在心口隐隐作祟,慕慈沉着脸,继续替谈翘梳理体内灵气。

    刚才出手相斗,原本就奄奄一息的谈翘彻底没力气挣扎,索性闭上眼装死。

    ……

    一炷香过后,慕慈收回手。

    怀中谈翘呼吸均匀,竟是不知何时睡着了。

    睡着时的她一脸恬静,和清醒时候的张牙舞爪判若两人。

    慕慈毫无怜花惜玉之情,将人扔在地上,他起身掐了一道诀,略带嫌弃地除去雪袍间谈翘身上留下的水痕。

    一个多时辰过后,谈翘才醒过来。

    入目是水榭的屋顶,她呆呆看了一会儿。

    “别看了。”系统劝她,“反正也出不了声,要不你还是睡会儿吧?”

    谈翘正要说什么,眼底陡然浮现一抹狡黠光芒:“谁说我出不了声?”

    “你瞧,我现在不正好端端和你说着话吗?”

    双手被捆妖索绑在身后,谈翘只能慢蹭蹭地从地上坐起来,看向慕慈的方向。

    他正在闭目打坐,修士的雪白衣袍将他整个人衬得琼堆玉砌,乌发半束,看起来如高山雪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谈翘偏了下头:“师兄。”

    这道声音,并不是从她喉咙发出来的,而是从神识之中。

    慕慈闭阖的长睫一颤,睁眼时正对上谈翘不怀好意的脸庞。

    不等他作何反应,谈翘忙道:“替我解开身上的绳子。”

    用神识传音,正是谈翘和系统交流时,得来的灵感。

    现在看慕慈皱着眉头抬手的反应,谈翘就知道——她成功了。

    捆妖索嗖地一声被解开,飞回慕慈手中。

    谈翘趁机活动了一下手腕,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抬掌朝慕慈击去——被当做粽子捆了这么久,此仇不报非女子。

    她的反应在慕慈意料之中。

    清冽双眸微眯,慕慈随手拾起棋盘上一枚黑子,朝谈翘手腕击去。

    后者见状忙收回这一招,侧身躲开棋子之际,手刃离慕慈命门不过半寸。

    谈翘分明是仗着因为血契,慕慈不得伤她半分才这般肆意妄为。

    被她打扰清修,慕慈亦心情好不到哪儿去,抬手拂袖,谈翘的招式顿时被他无形化解。

    “不知好歹。”他声音冷得像冰,又轻飘飘接下谈翘一招,反守为攻。

    此番二人倒是难得有默契,知道无法弄死对方,谁都没有动用法术,仅凭内功,打得难舍难分。

    慕慈一掌过去,谈翘便飞身避开,转眼跃至他身后,再度出手。

    ……

    一个是修炼数百年的妖,一个出身修道世家的天才少年,皆内力浑厚,不消一盏茶的工夫,水榭中棋盘被掀翻,珠圆玉润的棋子散落满地。

    美人榻碎屑飞得到处都是,六角宫灯绢纱残破,萤明珠也不知滚落至何处。

    战况正酣,戚清客出现在水榭之外。

    入门试炼中,他曾与谈翘一起破境,二人算是熟识。

    先前被带来洗髓的时候,正巧得知她失踪,后来又从别的师兄口里打听到谈翘没事,出于义气,他觉得自己该来看望谈翘一番。

    只是眼前这一幕……

    如果他没看错,水榭的屋顶已经被轰破了好几个窟窿,琉璃瓦碎片四处飞溅,外面的花花草草,也没能幸免,断的断,折的折。

    戚清客神色恍惚:“莫不是找错地方了?”

    话音刚落,水榭之中一道浑厚掌风袭来,戚清客忙闪过,又从被风掀起的帷幔中瞧见一幕——

    月色清莹,两道影子鹄起鹄落,正打得难舍难分。

    一个是谈翘,另一个……

    戚清客顿时摸出腰间玉牒,向李师兄传音:“不好了,慕师兄与谈翘姑娘又打起来了!”

    他初入宗门,对玉牒的用法还不太熟悉。

    手一滑,原本传给李师兄的话,一不小心传给了宗门中上至长老,下至扫洒童子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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