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骑兵不善攻城,尤其是城池坚固的大城。只要二哥不出城,蒲州孤城就能守住。

    从长安带回来的玄甲军虽然一分为二,骑兵大部分离开了,但是步兵几乎全部留在了河东。

    这短短的不到一年里,在俞羲和、俞近之调度下,启用了河东挖盐挖矿的罪犯,召集了流民营里的各色胡汉流民,用河东马场里所有的马匹,组建了新的步骑结合、以步为主的玄甲军。

    当初的玄甲军雏形,已经发育出强悍的实力,在魏国檀氏大军的压迫下,保住了河东七万多户的性命。

    洛阳和长安这种国都级别的城池的失陷,可以说是时也命也,都是因为阴差阳错的原因。

    或是因为城中缺少守军,几近空城,比如当初司马越带走了洛阳最后的精锐守军,然后一役十万人覆没于苦县宁平;或是因为粮食短缺、弹尽粮绝、困守殆尽,如长安城的内贼叛变,开门献城。

    黄河东岸,蒲州城,守城的是俞炳之,面临的是长安和洛阳一样的困境。

    俞羲和知道二哥容易急躁冒进,特地给二哥传达了军命:如果匈奴人大军来了,任其如何挑衅,不要迎敌出击,也不要埋伏偷袭。

    对于她的指示,河东诸将无不服从,这是她一点一滴建立起的威望。

    河东军营大帐,驻扎的地方,在并州南缘的霍邑。

    立冬了,前几日的阴雪终于停歇,天光难得的晴朗。但呼出一口气,就立刻化作白雾,肉眼可见的异常寒冷。

    她的营帐里,河东军最高的指挥首领齐聚一堂,正在召开军事会议。

    俞羲和穿着利落的胡服,虽然在帐内,也早早披起保暖的裘皮斗篷。

    这件斗篷通体雪白、毛针细密,足以抵御这雪后的潮气寒气。

    正是当初石迩送她的那件银貂。

    她站在沙盘前,两侧分立李愈、武季等将领,还有军师兼后勤军需官,尹莘。

    尹莘,即是青莘,早在俞羲和从长安回到禹州之后,她就给青莘、青锷、青萍、青梅脱了奴籍。

    青莘恢复本姓尹,青锷连面也没有见到,直接跟扶光走了;青萍青梅不改本姓,依旧叫着她最早赐给她们的名字。

    几人看着雀鼠谷地形,手里捏着木旗,陷入激烈的讨论。

    “檀氏的军队纵然分散在河东各地,但他们已经克下禹州,一旦到了霍邑,就没有其他路线可走了,必然从南向北进攻。灵石县雀鼠谷,是必经之路,咱们只要在雀鼠谷中段布好口袋阵,匈奴人一定会一头扎进去的。”

    武季悍勇,他主张诱敌深入,设伏于灵石县腹地,他手里的木旗插在雀鼠谷最险要的地方。

    “不可。在中段埋伏,诚然有全歼敌军的可能。但是,万一有匈奴大军突破防线,则灵石不保,晋阳无险可守,并州危矣。雀鼠谷是并州最后的防线,不可如此冒险。末将认为应该设伏在谷南,并秘密安插策应部队。”

    李愈稳重,考虑的更保守一些,他把木旗插在雀鼠谷南段。

    俞羲和看了看尹莘,想听听他的意见:“军师也说说,咱们在哪里设伏好?”

    尹莘手里捏着算筹,计划着粮草,抬头望着俞羲和:

    “主公问我?您不是早就想好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俞羲和的目光里,默契的拿着手中的算筹,插在两个地方。

    俞羲和微微一笑,没错,就是灵石南边的霍邑,和灵石的南关镇。

    雀鼠谷在灵石境内,长七十余里,南关镇,顾名思义,就是这七十余里的最南端。霍邑则是灵石的南大门。

    “军师,这两个地方,都不在险要的地带,在这里布军,是不是……有些不妥?”武季摸不着头脑,有些疑惑。

    尹莘抚袖,高深莫测的说:“主公要用的计策,自有其道理,说破了就不灵了。”

    李愈看着这两个地方,若有所思。

    曾经放弃禹州之前,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认为应该坚守死战,寸土不可让。

    那天是她们离开禹城的前一天,俞羲和告诉所有人,沿河几百里布防是不可能的。

    她力排众议,在俞氏最高军事会议上,阐述了她清晰的战略意图。

    她说,有预见性的撤退,不是一般性的放弃。

    “存地失人,相当于人地皆失;失地存人,则人地皆存,因为存活下来的人,总有一天会把失去的土地再赢回来。”

    “让匈奴人来,河东必将成为他们的埋骨之地!他们敢来,就别想再回去!除非把命留下来!”

    河东的人相信她,也相信她的预见。

    她虽生于锦绣,但在焦土之中,她坚强奋力地成长绽放。

    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她是世道黑暗时,陡燃的星火。

    一己之力担负家国责任,挽社稷之将倾,存华夏之流脉。

    他们效忠于她,效忠的,更是她的信念。不能再退,因为背后就是故国家园。

    帐外有士兵禀报:“启禀主公,石郎君护送着郎主、虞大人、贾从事和粮草来了。”

    俞羲和听见父亲和虞师、石迩、贾布都来到了,眼神是掩不住的喜色,迎出帐外。

    石迩总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

    河东百姓撤离,农夫们也是将地里夏秋季的粮食都收割了,才撤走。

    俞羲和执行的是坚壁清野、颗粒归仓的策略。

    河东大地上,不给匈奴人留一丝一厘的补给。等匈奴人来了,发现地里什么吃的也没有,进攻就坚持不了太久。

    石迩押来送到军中的,是河东郡北部最晚成熟的粮食,也是河东最后一批粮食和百姓。

    贾布不放心,一直盯着收割脱粒,并苦口婆心动员百姓去并州。

    好在后土娘娘的名头好使,他终于不负使命,圆满的迁走了河东所有粮食和百姓。

    而虞师,最大限度的带来了一批河东大盐,足以供给并州军民三年之需。

    “父亲!”

    俞羲和情不自禁的冲上前去,抱着俞秀松,露出难得的小女儿情态。

    俞秀松摸摸女儿的头发,瞧着她有些苍白的面色,心疼的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

    “羲儿……受累了。”

    俞羲和调皮的笑笑,从父亲怀里退出来站好,看向仙风道骨的虞师、依旧黑瘦的贾布和石迩,深深一揖:

    “多谢诸位。”

    虞师和贾布立刻还礼,口中称不敢。

    只有石迩,远远看着她半天了,别别扭扭的也不过来。

    直到俞羲和走过去,他才忙的回身,从马上卸了一个袋子,放在她脚边的地上,对她道:

    “让青萍把这个收着,这是我们石家自种的黄黍米,油份好,煮出黍米粥来,每顿饭经常喝着些,养胃养人,俗话说,药补不如食补。”

    他眼睛左右转动,本不想看她,但是又抑制不住的留恋在她的眉眼上。他已许久未见她了。

    “粮草的事情你放心,这次送的足,后续也跟得上。这黍米是专门为你带来的,你只自己留着吃。还得多睡觉,你瞧瞧你,现在弄得跟个乌眼鸡一样,丑死了……”

    俞羲和现在只到石迩肩膀高了,她看着显得成熟许多,但张嘴就现了原型的石迩,努力地眨眨眼睛,嘴角扯开一个弧度,忍住要落下的水光:

    “我都知道,不要啰嗦了……”

    十一月黄河结冰,匈奴铁蹄踏遍河东。

    铁马冰河。

    檀济绍掌控魏国,虽然已经是帝王,但是依旧改变不了多年行军打仗的本性,习惯于御驾亲征。

    他的权力完全来自于战无不胜的威望,他本质上对厮杀已经司空见惯,甚至于乐在征战其中。

    河东平野,茫茫雪原,苍白一片。

    隐约可见的地平线以里,目之所及,没有任何的作物。

    割掉的麦茬,掩埋在雪地里,给这萧瑟的季节更添孤寂。

    进攻太顺利了,他的部队推进速度快的有些异常,甚至可以说,毫无阻碍地一路推至河东郡北缘。

    他的前哨,无数次遭遇到河东的探子,让他对现在实际指挥河东军队的首脑感到莫名的兴趣。

    前方已经是并州霍邑。

    他知道凭借那个聪明的人的才智,前方必定有诈,但那又如何呢?

    他从来喜欢挑战和刺激,他还要拿到他的战利品,那个曾在蒲州月下,黄河冰裂时,一曲胡笳守孤城的女郎。

    河东传闻,她是天上月,身畔群星璀璨,暗夜星空长河,她是驾天马、驭牧群星的月女神。

    那么他就是堕月的人,终将挽弓射落她身边所有的星,让她坠入地上泥,和他一起沉沦在尸山血海。

    凭什么你可以独自洁白,我偏要这世间,星辰寥落,明月西沉。

    雀鼠谷之战,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展开了。

    交战的双方,虽然人数接近,但兵种构成大为不同,且实力悬殊。

    一方是几乎百战百胜的匈奴重型铁骑,并且展现出极度的自大。

    一方是新组建的,大型战斗经验几乎为零的,玄甲步骑结合军。

    双方交战于霍邑野郊。

    河东溃退至雀鼠谷口南关镇,再战而退入谷,匈奴一半军力追入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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