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小主公,你们怎么来了。”蒲洪惊喜万分,他见了大公子俞近之和女郎俞羲和,纳头便拜。俞近之下马,亲自扶他起来。

    “还不是为了送粮草。入冬了,你们这边人吃马喂,粮草定然短缺。且帝驾在此,本应当前来拜谒。”俞近之此次是替父亲全君臣之礼。

    扶光也单膝跪地,他身上的甲胄随着他的跪拜,发出利落的响声。

    “主公,你来了!”他仰望着俞羲和。她没有下马,只微弯了修长的脖颈,低头看着他,唇角还带着笑意雍容抬手道:

    “扶光起来吧,咱们回你的营地。我们来的路上听百姓说了,你干的不错。我得好好看看你把玄甲军带的怎么样。”

    扶光得她夸奖,灰蓝色眼睛里光芒闪过。他起身,走到她马前,亲自为俞羲和牵马执辔。

    到了营地,又跪地为她坠镫下马。

    老兵自然认得俞羲和,新兵见他们最为尊敬的扶大将军,为一个女郎鞍前马后的服侍,不由得生出惊讶和好奇。

    要知道,来长安这一路上,就算扶将军对皇帝毕恭毕敬,也从未无微不至到这个地步。

    一个小兵悄悄问身旁的老兵:“她是谁?”

    老兵反问:“咱们玄甲军的旗号是什么?”

    小兵瞅了瞅营地里那个旗杆上的“俞”字,恍然大悟:“她是咱们河东俞氏女郎。”

    老兵摇摇头笑道:“应呼为主公!”

    她的名字在军队中口口相传。

    敢问姓甚名谁,能与日月同光。

    夜色里,俞近之一行人来不及多说,押运着粮草物资进了扶光营地,物资由士兵看守起来。

    随车人员则宿在了离营地不远,长安一座世家府邸。

    俞羲和一路上风餐露宿,这会终于进了城安顿下来。她生性喜洁,不顾夜深,支使侍女去给她烧水沐浴。

    扶光第二日要向俞羲和汇报军队进展,今夜却也不由自主的来到她的房间外。

    他仍要为她守夜。

    泡过热水澡,换上干燥温暖的白棉中衣。她乌发丰盛,湿湿披在肩上,昏昏欲睡中,却觉得侍女笨手笨脚的,给她擦头发,把她头皮都扯疼了。

    不是她惯用的丫头,就是不方便。

    “算了,不用你了,下去吧!”

    俞羲和自己拿过布巾擦起来。

    粗使丫头搬着浴桶退出房间,服侍擦头的侍女跟着,却被门口矗立的人影唬了一跳。夜深寒露,在他刀上凝结成霜,靴子上也一层冰凌,他却岿然不动。

    “将军!”丫头们战战兢兢端着手中物事屈身行礼。

    俞羲和在屋里听见了,问道:“是扶光来了吗?快进来帮我一下!”

    屋里暖意融融,吸进鼻子里,混着潮湿水气有些绵密浓稠。扑鼻的还有皂荚澡豆清新的香气。

    暖意让他的刀鞘和靴子化了冰凌,一滴一滴的水珠凝结汇聚,顺着他的刀滴落。一步一个大大的湿脚印。

    她盘膝坐在榻上,新换的白叠子中衣有些肥大,厚实绵软的布料宽宽裹着她的身体,显得她露在外面的玉颈更显纤细。

    她素面无妆,如出水芙蓉,此刻正歪着头,手攥着一大把潮湿的发尾,用布吸着水分。旁边有一个镂空铜网面的暖炉,里点燃着炭火香料,袅袅烟气盘旋腾空。

    她想把头发放在上面烘一下,但抬手举着头发一个姿势太累,若胳膊酸了或稍不留神,头发落在暖炉上,就烤焦了。

    有些后悔把侍女都赶走了。

    显然扶光的到来合了她的心意,她放下架了一会子有些酸涩的胳膊,招手让扶光过来:“扶光,你来帮我烘烘头发。”

    扶光刀放桌上,半跪坐在榻上,一手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把乌黑光滑、微凉如湿了水的缎子一般的头发,用干燥的布巾裹起,隔开烟气,在铜炉腾起的热气里面轻轻揉着。

    他身上带着外面的凉气,但待久了,又透出一股热烘烘的体温,让她觉得背后又有点热意。

    俞羲和一路上骑马,浑身酸乏,泡了澡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

    刚开始她还勉强坐着,后来捂着嘴打了几个哈欠,就慢慢滑下去,伏趴在大枕上,任扶光坐在身后给她烘头发。

    “主公,别睡,头发湿着睡,容易头疼!”扶光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见她脑后乌黑的头发、软而圆的耳珠和雪白修长的后颈。

    “我知道,没睡呢!”她脸半埋在大枕里看不见,声音带着浓浓困倦的飘忽软糯。

    “扶光,烘干了吗?”他的手虽然粗粝,但是有力灵巧而修长,给她用布巾揉完吸干水分,便亲手捧着那把乌发理顺。

    他太仔细了,一点也没有扯到头皮,让她舒服的昏昏欲睡,喃喃问道。

    “还没有,主公别急。”头发已经半干了,但扶光不想这样快的松手。

    穿过她的乌发的他的手指,顺着发梢发尾慢慢向上滑动,渐渐移到她的头上,给她轻轻按摩起来。

    她不知何时从大枕上,躺在了他的膝头,睡意深沉。

    他摩挲着她的发根,抚过她的鬓角,给她的头发做最后的干燥。

    干爽顺滑的发丝在他掌中,她洁白的额角,莲瓣一样的腮颊在他掌下,似乎是掌心有些粗糙的茧子,她不适的拧了一下,离得远了点。

    扶光惊醒了一般,收回那似乎带了自由意志的手指。

    她睡着了,扶光想轻轻放下她在枕上,却又不舍得这一刻暖玉在怀。

    她睡得沉酣,抬了抬手臂,展开手脚。

    这一舒展,她手背却即将落到旁边的铜暖炉上,眼看就要烫伤。

    扶光赶忙伸手托起她的手,却记着自己手心粗糙,只用自己手背垫托在她手腕下,一会子不敢动作,怕惊扰她的沉眠。

    他的手心却朝下,任炉火烤灼。

    炉火噼噼啪啪,炭烧的通红,烟火尘起,仿佛红尘三千里,烟花一万重。

    他慢慢的还是放下她,给她搭好被衾。这样仔细看着,主公素白的脸,唇是红的,只有眉弯眼睫是黑色,但眼下有了以前没有过的乌青。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目光移也移不开,看也看不够。

    扶光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算是他偷来的罢!

    皇帝司马炽还算有点谱,他接见了俞近之,为表彰他救驾有功,特封光禄大夫。

    司马炽不喜欢凶神恶煞的寒族武将,他欣赏和亲近俞近之这样雅致而文质彬彬的士族。

    多日来的憋闷苦恼恐惧一股脑涌出来,司马炽不由得留俞近之在近侧,听他说着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这次俞羲和是带着贾布来的,因为估计到了长安的情况,只有贾布能恢复长安的农事生产。

    贾布多年治农桑,在俞羲和的鼓励下,整理了自己多年的农事经验,最近已成书。

    书卷厚重,足足装了小半车。

    他为此书命名为《齐农书》,想呈报给当今皇上。

    长安初冬的冰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宫殿外,贾布求见司马炽,却未得到准许。

    皇帝身边的宦官,走出殿门,轻蔑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如同农夫一样,皮肤黧黑、其貌不扬的士人。

    “阁下出自何门第姓氏?莫不是昌黎贾氏?”

    贾布朴实没有心机,如实答道:“在下出身寒族,并非贾氏高门。”

    那宦官一听,鼻子里出气,冷哼一声:“所为何事,皇上正在休息,不便通禀。若不是甚要紧事,便候着吧!”

    “原是为献书,有利于治农桑……”贾布话未说完,宦官已不再理会他,径自走了。

    雨夹杂着雪粒子下着,愈来愈大,贾布淋着雨,胡子头发衣衫都渐渐湿透了。原本一腔的热血抱负,也渐渐的熄了。

    他回头看着马车上,自己辛苦半生,实践而来的农事心血精华,是无数个夜晚挑灯抄写,方集结成册。

    司马炽其实也没什么事,他只是嫌弃贾布这样相貌平凡,无家世无趣味的人。

    农事,才不想听,这些人,懂点什么就朝他叨叨唠唠腻腻歪歪,劝说这,劝说那,烦的很。

    那些书好好的盖着一层油纸布,稳稳的堆放在车厢下,不沾风雪。

    贾布为这些书哀痛,为天下吃不饱饭的人哀痛,全然没有想过为半生辛劳于田间地头的自己。他冒着雨,呆立在空旷天地雨中。

    天色渐晚,俞羲和匆匆来到殿前。她是俞近之的妹妹,俞氏女郎,玄甲军的主公,守卫自然放行无阻。

    李愈挑着一把伞追在她身后,他终于见识到了扶光将军心心念念的主公,没想到,乃是个性这般辣的美人。

    美人却对他一张好皮相无动于衷,冷冷举着玄甲军的令牌,旋即进了宫。

    李愈想知道美人想干什么,也不忍心她受风雨侵袭,便接过她侍从手里的伞,追了上去。

    俞羲和找贾布找了一天,才听说他进了宫,向皇上献书。她早听贾叔说过,他最大的心愿,希望有朝一日将这些宝贵经验刊行天下。

    “贾叔,跟我回去,别再等了。”俞羲和把伞举在他头上,想带他走。

    “小主公,皇上为什么不看一眼再做决定呢?这都是好东西啊,在河东实践多年,能提高产量,活人命,救饥馑啊!”

    俞羲和不忍心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想说,不重视农事,这个皇帝,他长不了。

    但是眼下还是先把贾叔搬回去,他会生病的。

    两人掰扯着,发出一点声音。惹得司马炽开了大殿窗户一条缝隙,窥视外面。

    皇帝看到了俞羲和。

    在昏暗斜风雨雪中,她一袭乌发红衣,如光之昭,如火之烈。

    司马炽见过后宫深锁的美人多了,仅仅背影便可知是倾城色。更遑论她略侧了身,露出半面芙蓉,一瞥之间,眼中横过万千烟波。

    司马炽原是眼光极高的好色之徒,城破流亡在此,尽是庸脂俗粉,起不了一丝风花雪月心,如今反酥倒在那女子一个回眸之中。

    “此子是谁?”他痴迷贪婪的望着她问道。他身旁宦官看了看,“是日前册封的光禄大夫俞近之的妹妹,俞氏女郎。”

    “真绝色也。”

    司马炽心里痒的,仿佛野猫在抓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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