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们与外界断绝联系,但不祥的气氛却渐渐却渐渐蔓延开来。

    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少,一批一批被带走干活、吃饭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匈奴人的杀人游戏还在继续,这是玩弄猎物的乐趣。

    渐渐的,他们也杀的无趣,最重要的是粮食不够吃了,这样多的俘虏,如果因为缺口牢饭,铤而走险,可大大的不划算。

    匈奴人收起了玩心,只想快点解决麻烦。

    坑杀,太慢,挖坑还得花费不少时间,怎样快速把人消灭呢?

    于是檀济绍身边那个一刀砍了许昌太守的少年,那个杀人的时候,笑容俊美天真到令人胆寒的“疯子”——毋达务骛,出了个主意。

    他对檀济绍进言,不如依旧骗他们说去干活,去吃饭,将这些手无寸铁的两脚羊,捆绑着、驱赶着,从高墙上几十人几百人地推进护城河。

    他笑着说:“这样倒是便宜了他们,只是可惜,我喜欢的气味就淡了。”

    城中四处是杀坑,在夏日的温热空气中,飘散着尸体在土壤下迅速腐烂的粘稠味道,黄土根本遮掩不住的可拍气息。

    可他喜欢闻尸臭的味道,他痴迷这味道,他幼时全族饿死,他被檀济绍从腐烂的死人堆里挖出来后,浑身都是这种味道。

    此后他一直跟着檀济绍,做那把最疯的杀人刀。

    毋达务骛对这种味道无法自拔,身上每一处都叫嚣着贪恋。

    毋达务骛如同孩童游戏的建议,让许昌城外浮尸万千,水流断绝。

    无论是朱门甲第,还是蓬门闾户,幸存者通通被闯入劫掠的士兵杀死,金银细软席卷一空后,一把火燃尽成灰。

    无论夜间,还是白日,城中烟火四起,焦土遍地。城中躲藏的男子女子尽皆被搜出。

    男子妇人老年者,直接就地杀死。

    而年轻男子被抓捕后,匈奴兵想了一个新戏耍,比拼谁的刀法更快更好。

    他们把人手捆好,聚在一起让他们跑,而匈奴兵则如追赶猎物一样,尽情砍杀,以一刻钟所杀多者为胜。

    一刻结束,刀下皆是亡魂。

    在满城鲜血横流中,这些匈奴人骨子里的噬杀暴虐彻底激发,杀性横流。

    在他们眼里,败军的晋人已经不是人命,是牲口,是牛羊,如同持续一百多年的“迁胡、徙戎”浪潮中,那些被贩卖的部落胡人,那些受尽屈辱的时刻。

    此时,历史进行了重演,只是强弱双方,在这里身份逆转。

    为刀俎的,曾是可悲的鱼肉,而为鱼肉的,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刀俎。

    你们晋人也有今天,胡汉分不清的世仇,终于得报了。

    分不清有多少是仇恨,分不清有多少是人心里的恶魔,分不清有多少是天真的杀戮。

    不少杀人的匈奴兵,都是毋达务骛这样的少年人,如果不是这种世道,他们应该在草原放牧,和心爱的姑娘对唱情歌。而不是已身经百战,杀人如麻。

    压迫与反抗,野蛮与文明,死去与活着,苟且与抗争。

    小股晋民自发组织起来的游勇队,开始冒头,城门封锁,他们无法逃脱,只得借助一些铁犂铁铧等农具,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借着小巷隐蔽,击杀一些落单的匈奴兵。

    反正亦是死,拉上匈奴人垫背,死也值了!

    游勇队的出现,让杀的无聊的伏力度和毋达务骛来了兴趣。

    这些组织涣散的小股力量太弱小了,他们没有接受过成型的军事训练,面对百千强的精兵,只有被压着打的份。

    伏力度和毋达务骛打了赌,看谁能捉活的,然后用尽酷刑,击毁他们的意志。

    檀济绍的部队,犹善出其不意,掩其不备。

    他们两个檀济绍的左右大将亲自出马,很快就抓住了一些游勇。

    体型如熊高大的伏力度,喜欢的是在奄奄一息的俘虏面前,抓住他们的亲眷女子,对之尽情肆意□□虐杀,听他们痛不欲生的狂吼,然后伏力度那巨大长满黄毛的手掌掐住濒死猎物的脖子,“喀喇”一声,彻底折断。

    毋达务骛纤细矫健的身形,则喜欢一刀砍断他们的手脚,然后将血放干放尽之前,让野狗豺狼在那流血的断处撕咬啃食,听那不绝于耳的惨叫咒骂。

    你们的反抗不值一提,你们的牺牲毫无意义,你们的女人是最低贱的奴隶,你们的名字注定无人记起。

    杀人诛心。

    灭族,诛灭的是血脉中的精气神,折断的是信念,是脊梁。

    城中粮草短缺,匈奴人就架起大锅,烹煮人肉而食,他们最喜欢年幼的孩童和弱质的女子。

    老瘦男子不好煮烂,得多加把火,谓之“饶把火”,年轻妇人女子,脂香四溢,名为“不羡羊”,年幼的孩童,肉嫩骨软,呼为“和骨烂”,又通称为“两脚羊”。

    流血漂橹,深没脚踝,白骨森森,垒于路边。

    时间是夏日,南阳县主却觉得浑身发冷,她坐在马车里,望着车外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寒战不止,只得哆嗦着手,裹了裹盖在裸着的腿上的精美的羊毛毯,和遮住她肩膀的雪白的皮裘。

    “贵人救命啊!贵人救命啊!”一个被匈奴兵追着奔逃的女子发现了南阳县主,见有匈奴守卫护着她华丽的车驾,必为贵人,于是像救命稻草一样朝她求救,望她念及同为汉女,施以援手。

    南阳县主悚然一惊,连忙遮掩车帘,耳中再听时,那呼喊的女声戛然而止,代之的是刀刃划过血肉的声音。

    司马瑶闭上了双眼,心里默念道:“不要怨我见死不救,我也只是个薄命的弱女子,乱世浮萍、自顾不暇、无能为力。只怨你投错了胎,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吧!”

    许昌,三日屠城。

    这座拱卫京洛的重镇,方圆百里尽皆屠尽,白昼渺无人烟,夜晚便只余妖魔野兽横行。

    战报和许昌的景象,一并传进京洛。

    刘汉军已经占领了许昌、新蔡、南阳等广大地区,呈半圆包围之势,开始出兵进攻都城地域,京畿洛阳。

    洛阳王宫震动。

    洛阳的城门,被先头探路的匈奴散兵部队零零星星攻击着。

    不知是否是上天的诅咒,晋王室气数已尽,八王之乱最终的胜利者,事实上的晋廷掌控者,东海王司马越,陷于惊恐之中,头脑昏乱。

    司马越的上位,源自于禁军的倒戈,但他得权后最害怕的竟也是禁军:

    “禁军在侧,如卧榻之侧卧一猛虎,孤岂可安睡,务得想个法子避开禁军方是。”

    大敌当前,他思来想去,决定带领以他心腹的东海军为班底、整编的洛阳四万守军,以讨伐檀济绍的名义出屯项城。

    在他仓皇离开洛阳的时候,还带上了大量朝廷重臣、民夫。

    或许是因为许昌的前车之鉴不远,洛阳的世家门阀恐慌沸腾,见王师东去,为了保命,大量的王公贵族、士族衣冠、平民百姓纷纷打包收拾,携带家资人口,尽皆跟随。

    这样一来,洛阳卷携而去的人,竟然有十万之众。

    洛阳,八水环绕,山河形胜,历代守军可据险与来侵之敌交战数年。

    但王朝这四万最后的精锐,和门阀世家这么一迁,便仅留一万禁军坚守洛阳,守护着无处可去的怀帝。

    洛阳空虚,几如弃城。

    一支庞大的兵、官、民混合队伍,在泥泞的道路上行进着,他们的目的地是距洛阳六百里的项城。

    司马越看着这些人。

    他们有的是世家豪族,车马随从,一应俱全。郎主坐在车里,部曲守护在后,马车上还拉着金银细软,财宝佳人。

    命快活不了了,还带着这些累赘!

    洛阳皇宫的怀帝下诏,以征东将军苟晞为大将军,并发布司马越的罪状,要求各方讨伐。

    禁军的心腹左右劝道:“陛下,大敌当前,如今唯有东海王四万军尚可一战,此时檄诏讨伐,不异于自毁长城啊!”

    怀帝六神无主慌了,朝着他们大呼:“前有狼,后有虎,让朕怎么办?”

    司马越这支裹挟世家、兵民、车马的混合大军,一天只能缓慢的走六十里路。

    司马越本以为出了洛阳,远离了即将害他的禁军,和那会吃人的皇宫,他就能睡着觉。

    但并没有,他仍然夜夜听见女人的号哭,做着可怕的噩梦。

    夜深千帐。

    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东海王司马越为驱赶烦心和忧惧,痛快的喝了两斗酒,醉醺醺的倒在他的营帐里。

    梦里他终于坐在那雕刻九龙的皇座上,众臣俯首帖耳,君临天下的感觉太让人痴迷了,九重的高台,令人溺毙的权力的美妙。

    但是突然间,他臀部下面开始震动,有东西滚来过去,那九条龙怒目圆睁,活了起来,如同毒蛇一般缠住他的手脚,然后蔓延到他的脖颈,死死地勒紧。

    他手脚麻木,胸腔如同被压碾,开始只有出气,而无法呼吸。

    他的喉咙发出难耐的“咔咔”声,一股控制不住的血往心口涌去。

    七月,东海王司马越,急血攻心,猝然病死于项城。

    他临死前,没有交代任何后事。

    司马越带领的,是朝廷所掌握的最后一支有生战力。

    但他在死前,却没有机会再安排合适的人选,统领这支最后的军队。

    更无从为江山社稷着想,让这支部队返回洛阳,守护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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