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妹的谋划,说来话长,要从晋代曹魏开始说了。”

    屋子里焚着香,烹着茶。气氛看似静谧安静但实际汹涌沉默。

    墙上挂着一副山川地理图,袅袅青烟里,俞近之眉眼沉静,广袖笼手,望着众人吐出一句:

    “司马氏,得国不正。”

    俞秀松悚然一惊,不知长子为何从这里说起。俞近之继续说道:

    “司马氏当年获门阀世家拥戴,代曹魏而受禅。登基的司马氏,忌惮门阀对皇权的威胁,为图制约,想出了用宗亲王室对抗门阀的法子,一口气封了二十七个远近宗亲为王,而且,授予藩王干政、治军之权。”

    俞玄之最害怕听大哥讲这些,因为他听不懂。但他见大家都认真听着,只好默默低头喝茶掩饰了一下。俞近之尽可能将话缩短:

    “藩王势大,拥兵自重。如今十余年间,八位藩王相互攻伐,如今兵败身亡的已有七个,仅存了东海王司马越。”

    俞炳之在一旁嘟囔道:“这些我们都知道。”俞羲和看了二哥一眼,意思是你别说话,俞炳之不服气,回瞪她一眼。

    “乱天下者,必司马越也。司马越位列上公,太傅,录尚书事。他和其他七个专权的藩王不同,七王都是以军权入朝干政,独司马越本是文官,他能获得最终的胜利,靠的是文官势力的支持。但恰恰毁也要毁到他这个多疑的文官的手上,司马越到现在还在争权夺势、杀戮朝臣。要知道,匈奴汉国,幽州王浚,蜀地氐李已经成长了数年。”俞近之用手点着舆图上的几个地方,都是目前胡汉势力割据的区域。

    “正是因为天下势力,群雄割据,都急于向外扩张,才把主意打到了我们的头上。刺客便是因此而来。”俞近之站在舆图前面对众人,用肯定的语气,下了结论。

    “说了这么多,你们是不是好奇,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仿佛感受到了众人的疑问,替大家把疑惑问了出来,俞秀松不由得点点头。

    俞羲和站了起来,接过话道:“还不明白吗?洛阳、长安、邺城空虚,往南去是没有帮手的。不管刺客从哪一个势力而来,我们要生存,必须向北,无论是经济还是政治,都必须联合,或者说结盟并州王子弥。这就是我和长兄的商议,也是我们今天要宣布的。”

    俞近之笑了笑:

    “是的。如今联络并州,售卖盐铁、政治结盟这个任务,最合适的人选,仍旧是你了,羲和。”

    俞羲和咧开嘴巴,笑得眯起眼睛:“所以,我又可以因公徇私,出去转转了,对吗大哥?”

    洛阳王宫。

    上公、宰相、太傅录尚书事、东海王司马越,一直怀疑有人要害他。

    如今他是整个晋廷最大的权臣,皇帝都是他立的,都得听他的。

    当然,虽然同姓司马,如果不是自己血缘太远,他更愿意自己亲自登基。

    但是,现在司马越烦恼的事情是,他在寝宫里睡不好觉,总是觉得会有人趁他睡着了,把他出卖或者暗害了,就如他串通禁军,抓捕了司马乂,送给对方的死敌一样。

    司马乂是怎么死的?司马越忘不了,他是被活活蒸死的,听说哀嚎从大铜镬里停止的时候,传出来的肉香味,让在场的将士都吐了。

    争权。

    不得不争啊,不把权势握在自己手里,也许现在就是死期。

    “来人啊,来人啊!”司马越惊惧地从床榻上爬起来,朝着外面喊道。

    “王爷,何事吩咐?”一名宫人闻他呼唤,立刻俯首跪地应道。

    “点上,点上,把这里所有的灯烛都点上!我不喜欢这里这么黑!太黑了,太黑了!还不全都给点上啊,快啊!”他神经质一般的喊着。

    “是!是!王爷,奴婢这就去。”那宫人战战兢兢,赶忙去点灯烛,直到寝宫里灯火通明。

    司马越警惕的望着这些闪烁的烛火,稍稍松懈,他的眼下乌青,已经多日失眠了。

    忧惧。没法不忧惧。

    朝里想让他死的人太多了,谁能保证他会一直幸运呢?不会像那七个倒霉蛋一样,奇奇怪怪的死掉呢?

    天命!

    天命一定在我!他反复对着自己催眠。本王能掌这大权,必然是天命加身!

    毕竟是第一次当中枢大臣,他的前辈们死得太快了,有些事情为何是错的他没办法弄清楚。

    弄不清楚又如何?本王做的,就是天命,就不会错!

    烛火摇曳,朦朦胧胧。

    他跪在她的榻前,抬头痴望着她,臣服与她。

    他炽热的目光里,她单薄的中衣松松笼着冰肌玉骨,露着未着袜履的雪白脚踝。

    她坐在榻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一只赤足抬起,轻点着他的膝盖,仿若恩赐。

    他欺身而上,动作之间那头乌黑长发逶迆铺散,露出她修长高贵的脖颈。

    汗湿的身体幽香暗盈,湿润的眼睛里只映着他一人,柔软的手指轻抚过他的眉,粉色的唇瓣微启,她似乎在呼唤着她为他取的名字…

    长明陡然惊醒,粗喘不止,一身大汗。他正倚在俞羲和院子里那颗桂树枝桠上,已是深夜。

    夏风送暖,熏熏然醺醺然,空气浓的像令人沉醉的美酒,溺了夏夜的每一个毛孔。

    他望着天上朦胧的月晕,不知是自己视线模糊了,还是彩云确实遮掩了月色。

    那个梦如夜一般朦胧。

    月光被厚厚的云层彻底遮蔽,星光也黯淡。

    一片漆黑里,他听见她房间里的细微声音,与往常一样。

    只是今天,那轻轻的呼吸声仿佛吹在他的耳侧,只觉心跳如鼓,暗夜掩盖下滋生的欲念升腾难耐,让他痛苦的躬起身子,苦苦压抑心灵深处的怒吼。

    长明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嘴角流下一丝血迹。

    他抽刀割往自己的手臂,用力到自残一般,更多的血顺着刀刃流下。

    扶光,这是悖逆,是不可能的,你清醒一点。他提醒自己,内心呐喊着,无尽悲凉。

    深渊里生长着世间人未曾见的仙草,漆黑里闪烁莹莹光华。

    守护这仙草的,却是世间最卑贱丑陋的野兽。

    神已经将禁忌的烙印打在这深渊,成为封印,锁住那深渊里的野兽,使之忠诚而驯服。

    可那封印日渐松动,妄念丛生,野兽即将失去封印,想践踏那施加了封印的神,盗走世人垂涎染指的仙草。

    施加封印的是他自己,是他仅存的理智。

    可即将挣脱的野兽也是他自己,是他无法遏制的感情。

    俞近之在隐居的这些年,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

    说起来,俞太守估计又要晕倒了。

    因为他的大公子也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主。

    罪犯。一万多名罪犯。

    大公子,居然一直管理着河东郡大牢里历年攒下的一万多名罪犯!

    啧啧啧!

    俞羲和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脸敬佩的表示,前有车,后有辙,不愧是我们大哥!

    我们兄妹三个,爱造武器装备的,爱造机械工程的,爱各种赚钱的,和大哥比,我们在干的事,简直是毛毛雨。

    这些罪犯在干嘛呢?原来,俞近之一直掌控着铁矿硝石的开采,居然从牢里把这些穷凶极恶之徒都放出来,让这一万名罪犯,在矿场劳动。铁矿挖出来,再进行冶铁、打制。

    一万多人,可不是个小数目,怎么调度分配,怎么吃饭休息,怎么安排掌控,都是考验管理者智慧和能力的。

    这是什么概念呢?俞近之能管理好这一万囚犯,便意味着,能为一万人的军队调度粮草,安排后勤。

    河东民风悍勇,古有以杀敌头颅数算军功的惯例,经过训练改造、令出即行的囚犯,也许就是一支军队的雏形。

    咳,且储备着吧!

    俞羲和坐在大哥的书房。

    她从二哥那里,翻出一本积了灰的古兵书,觉得有些用处,就抱到大哥这里研究。

    俞近之尚算规矩的坐在上首,她则盘着腿,捧着大哥这里的甜桃子,坐在一侧吃的不亦乐乎。

    书呢,让长明念给她们听。青莘、青锷、孔苌都侍立在侧,也听着。

    “古之军队建制,五人为一伍,为首者称伍长,一伍为一个最小的战斗形态。”

    “五伍,乃二十五人为一队,为首者称队长。”

    “四队,乃一百人为一阵,为首者称百人将。”

    “五阵,乃五百人为一营,为首者称牙门将。”

    “五营,乃两千五百人为一路,为首者称骑都。”

    “五路,乃一万两千五百人为一军,为首者称校尉。”

    俞羲和听到这里,抬起还沾着桃汁的手道:

    “打住,大哥的人,咱不敢想。我现在能掌控的人手,侍卫营与部曲营合二为一,加上新从佃户里招募的,还有收纳的流民,也就千余人,堪堪够建三个不满编的营。”

    “三个营,是不是还不够多啊。”她望着俞近之,充满求证。

    戍守禹州,仅凭这一千多人,远远不够。

    “不过,也不算少了。”俞近之掐指一算,颇有兴趣的道:

    “小妹,你将这一千多人,按三种法子训练。一个营,训为骑兵;一个营训为步兵;一个营,训为弓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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