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济绍露出一个凉薄的微笑,意味深长:“送上门来了。走,咱们下去看看。”

    闾生走下去,后面跟着檀济绍。

    时人有风俗,随身带个胡奴出门,也是常事。

    他挤在俞羲和那一桌,跟她一起赌大赌小。

    俞羲和的赌技经过多年磨练,确实高超,更为厉害的是,她有一种极强的气运加身,她压的哪一个,往往开出来就是那一个。押大开大,押小开小。

    她的好运赢得了全场的关注。男子的发式,把她光洁的额头完全露出来,素净的一张脸,那双眼睛波光流转之间,顾盼神飞。

    闾生跟着她压,刚开始只是想找个机会接近,没想到几轮下来,他跟着这个小丫头赢了一堆钱。着实惊呆了。

    俞羲和也发现了这个奇怪的家伙,好好一个盐铺老板,部曲筹钱买盐引,在这里赌的不亦乐乎。还装作一副不认识的样子,鬼才信,这些商人精明的蚊子腿上能劈肉,没有认出她是度支中郎尹莘大人的侍女才怪。

    还有闾生身后的胡人,身材高大,说随从不像随从,戳在那有些违和。

    她想查查闾生跑进这赌场做什么,现在看来,这家伙也是来赌钱的。难道没钱买盐引,得靠现赢钱吗?

    俞羲和有点同情他,稍稍减轻了他的嫌疑。这么穷,也配里通汉国当奸细?

    见赢得差不多了,再赢下去,估计赌场就该下黑手了,她打算见好就收。

    俞羲和掏出一个袋子,把赢得的一串串五铢钱、少许碎金子扒拉进去,往肩上一搭,挤出人群准备走人。

    “小郎君,小郎君留步……”闾生也扒拉扒拉钱进袋,赶紧挤出来,在她身后唤道。

    她转身:“何事?”长明警觉地转头,鹰隼一般锁定闾生,一副随时要动武的样子。

    闾生拱手赔笑道:“小郎君,好手气啊。在下蒲州盐商,姓闾,名生,能不能有幸移步请小郎君稍座,容在下讨教讨教。”

    俞羲和挥挥手:“有什么好讨教的,这手气给你你也用不了。”她倒是想欲擒故纵,但是看着闾生那市侩的样子,就有点吃不消。

    加上闾生身后的胡人真讨厌,还盯着自己看,居然还笑。

    “喂,你,你盯着我笑什么?”俞羲和猛拍一下桌子,像张牙舞爪的小狮子。长明随之握紧腰间的刀,蓄势待发。

    “汉家的女郎,都是不能看的吗?”檀济绍故意拗出一口生硬的汉话,一脸无辜地抄起手,显得十分憨厚,暗暗却摸了摸手上的扳指。近看才觉得这个丫头长的挺好看的,主要是生机勃勃,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活力。

    “郎君莫气,这是在下表弟,斛律川。他初来乍到,冒犯小郎君,莫怪莫怪。”闾生在一旁打着圆场。

    “谁说我是女郎,你别瞎说。”俞羲和噎了一下,犹在嘴硬。

    她气质洒脱,身段像颗小禾苗,一双灵动的眼睛。是就算是一身男子打扮,也着实掩不住的。

    “我说你是女郎,你就是女郎,你骗不了我的。”

    “小女郎,我叫斛律川,你叫什么名字?”檀济绍微微低下头,俯身凑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退后,不得无礼!”长明展开手臂,挡在俞羲和面前,他高大的身形,完全遮掩了那个漂亮的小女郎。

    檀济绍眯眯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灰蓝色眼睛的胡人侍卫,倨傲的抬起下颌。

    “羯族,哼,匈奴的奴隶,不要挡道。”羯族弱小,确实曾是匈奴的臣属。

    俞羲和听着不乐意了,她在长明背后探出身子,瞪着檀济绍的黄褐色眼睛:

    “少欺负人。羯族的怎么了,你们匈奴人还曾经是我们汉朝的手下败将,当年被打到漠北老家的滋味,还想再试试吗。”

    她毫不服输的挥挥小拳头,不留情面的把匈奴最想忘记的黑历史回敬给他。

    檀济绍竟然无法反驳,一时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那边俞羲和早已溜之大吉。

    “呵,小丫头胆子大想玩,我们就陪她玩玩。去,查查她叫什么名字。”

    檀济绍对她越发感兴趣了。

    他的话音落下,便有隐身暗处的随从应声而去。

    盐引拍卖日。

    这天檀济绍专门来到盐商会馆,却只见到了那个山羊胡子老头,和那个清雅俊郎君。

    按照拟定好的计划,为了不暴露,闾记盐铺也按规则拍了一张盐引。

    斛律生悄悄打量自家主子,脸色阴沉,手指笃笃的慢慢敲着桌面,看样子心情不好,是为了什么呢?

    花高价买了个卖盐许可证?以后利润薄了,不好供应军需?亦或是……没能见到那个漂亮的小女郎?

    斛律生试探性的回禀道:“主上,听说那个女郎叫青禾。”

    她生机勃勃的样子,确实如同一株茁壮成长的小禾苗。檀济绍脸色未变,但斛律生察言观色,见主子眼里的郁色微微消散了些。

    猜对了,果然是因为她。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蒲州三月三的上巳节,是重要的节日。蒲州城稷神庙、后土娘娘庙都有庙会。

    两庙原本就离得不远,只有两条街。周边郡县的百姓、春日集市的商人,在这个时候,都汇聚在蒲州城,所以逐渐就形成了庙会。

    庙会兼具商品流通买卖的作用,足足持续三天,对恰巧来到这里的人们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盛会。

    虞师年纪大了,对这些热闹已经司空见惯。但是看着女郎一副眼巴巴求着他的眼神,也忍不住心软了。

    女郎还小呢。

    虞师担负着看护好女郎的职责。

    来蒲州之前,大郎君俞近之耳提面命,千叮咛万嘱咐,一定看好女郎,不要闯祸。

    前几日偷溜出去赌坊,回来时,被虞师和青莘一起抓了个正着。

    俞羲和逛赌坊的性质太恶劣,被要求不许出门,给她关的垂头丧气,像霜打的禾苗,看着怪可怜的。

    “咳,尹莘啊……”

    虞师清了清嗓子,捋捋胡须,对着青莘道:“今日上巳,我们盐引之事已完成的差不多了,也快该回去了。难得有这样大的庙会,你可以出去逛逛。”

    俞羲和满含希冀的抬起头,望着虞师:“尹莘大人能去,那我们也可以咯?”

    虞师干咳一声:“侍女嘛,怎能不随侍左右……”

    话音未落,俞羲和已经“噔噔噔噔”跑远了。片刻再回来就换了一身轻便的胡服,抬手捋了捋虞师的山羊胡子,笑得像个孩子:

    “好大人,小的我去庙会逛逛,回头给你带好东西。”

    蒲州城庙会,好地方啊。

    灯火通明,一条路上水泄不通,车水马龙。路两侧杂耍的,摆摊卖小吃的,卖饮子的,卖胭脂水粉的,简直吃喝玩乐一条龙。

    逛进庙会没多久,她就跟青莘、青萍挤散了。身边只剩一个长明,他人高马大又有力气,撑着汹涌的人群不要挤到她。

    俞羲和只顾着乐呵,一会看看这个,一会摸摸那个。都想买。

    卖花灯的摊子最好看,有鲤鱼灯、八角灯,兔子灯,美人灯,活灵活现、灯彩辉煌的。

    她出来的急,生怕虞师老大人改变主意,不让她出门,连饭都没有吃。

    花灯摊子下面,有个馄饨担子。担子旁边地上,摆了两条简陋的胡凳,看着有年头了,凳子表面都被人磨的油光锃亮。

    长明扯着兴奋不已的俞羲和,让她别张望了,护着她坐在胡凳上。掏出两枚钱给她买了一碗野菜馅的馄饨。

    “你尝尝,这个好吃。”热气腾腾的雾气背后,长明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睛仿佛有些温柔。他把碗端到俞羲和面前,递上一双木筷。

    “野菜会好吃吗?”她原本不信,奈何肚子咕咕叫。尝了一口,却被鲜到了。

    难怪诗三百,里面的女子不是采菽就是采薇、采葕,看来野菜是真的好吃。

    她端起碗呼啦呼啦的吃着,馄饨摊主是个老翁,见她吃得欢,笑得喜呵呵的:

    “就是要这样大口吃才香,小郎君看着秀气,却是个会吃的!会吃好啊,会吃有福!”

    “那是,老翁好眼力,我一向是有福气的!”俞羲和听人夸她,没忘了挺起胸抬抬头,骄傲的像个小公鸡。

    她吃得头上冒汗,一碗见底,正想说再来一碗,只见长明已经拽起她,指了指对面的胡饼炉子。

    黄泥炉膛里柴火烧的红彤彤的,那贴胡饼的是个络腮胡子的胡人。他蒲扇一样的手,也不怕烫,一张面饼摊开,均匀地撒上胡麻籽,手掌托着,“啪”的贴在炉膛里。

    面饼厚薄适中,片刻就在炉子里膨胀酥软起来,鼓起一个一个的小包,烤出均匀的金黄色,诱人不已。

    檀济绍在灯火映照下,找到那个小女郎的时候,她正津津有味啃着一个圆圆的胡麻饼。

    那饼一个有她脸那么大,估计还烫手。

    因为檀济绍看见远远的她皱着小脸,口型是:哎哟哟,好烫啊……

    她左右手倒腾了几下,最后还是她身边侍卫替她拿着吹了吹,才递给她。

    她立刻不撒手的抱在手里边,边溜达边啃,一会儿圆圆的饼子就缺口一块,变成了月形。

    时而明亮,时而昏黄的灯火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腮颊咀嚼着美味佳肴,一鼓一鼓的像某种小动物。

    檀济绍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突然有种冲动,想捏捏她的脸,看看是不是那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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