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琰解开腰带,他衣裳松垮地经过虞枝枝的时候,虞枝枝眼都不敢抬。
热意丝丝缕缕爬上虞枝枝脸上,她有点结巴地说:“我……我出去等着。”
她正要走,却被齐琰按住了肩,齐琰的手在她腰上轻轻一推,她就转了过来。
她几乎陷入齐琰的怀抱中,她一下子紧张起来。
齐琰松开她,后退一步。
齐琰说:“不用,我没你那样挑剔。”
虞枝枝咬着唇思考她的行为究竟算不算挑剔,齐琰已经越过她,走到屏风之后。
虞枝枝听见衣衫摩擦的细碎声,然后是滴滴答答的水珠低落的声音。
她隔着屏风望去,看见齐琰已经走进浴桶。
她发怔地看着那影子,然后惊醒般摇摇头,她走到榻上坐好,放下了垂帷。
寒夜中,水雾氤氲。
齐琰双手撑在浴桶边沿,微微仰着头,眼睛半阖,像是快要入睡。
水温已经有些凉意,但这温度对齐琰来说正是适宜,他懒怠地倚着,轻微蹙着眉,似乎在疑惑着什么。
他听见屏风之外的虞枝枝问他:“还没洗好?你不会是睡着了吧?”
齐琰道:“没有。”
虞枝枝没有再问什么,屋内一片寂静。
齐琰将身体埋入温水中,心中的疑惑倏然化解。这让他心安到快要入睡的香气,是虞枝枝身上的蔷薇香。
意识到这一点,温暖的香气仿佛能钻进他的肌肤,流进他的血液,然后,涌入他的心脏。
他喉结滚动,气息都有些不稳。
水珠滴滴答答从他乌发上流下,他眼敛微红,眉眼轻皱,似是痛苦的模样。
他喘了一口气,张口想要呼喊什么,却终究吞下了那咬在齿间的名字。
他对着屏风后喊道:“幼卿。”
他眼神湿润,是很糟糕的样子。
他以为虞枝枝不会应他,他放下右手,潜入水中。
屏外人经历了久久的犹豫,她应了:“怎么了?”
他的手触到自己,他闭上眼,气息浑浊地喊:“幼卿。”
脚步声渐起,虞枝枝了过来,她踌躇不前,隔着不近不远的的距离问他:“你要帮忙吗?”
齐琰沉下水面,他张嘴,将温水吞入喉咙,将“枝枝”这两个字也吞进喉咙。
屏风外的虞枝枝许久没有听见动静,终于迟疑地走开。
齐琰叫住了她,声音略显急促:“幼卿、幼卿……”
虞枝枝停住脚步:“我在。”
哗啦哗啦的水声掩住齐琰的闷哼。
蔷薇香被玷污了。
许久后,躲在床帐后的虞枝枝看见齐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站在那里久久望了她一眼,然后安静地回到自己榻上。
虞枝枝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
但她又懊恼起来,她怎么就答应了那个莫名其妙的表字呢?
翌日,齐琰睁眼醒来,他心情很好地叫了一声:“虞昭。”
没有人应答。
他翻身起来,走近虞枝枝的床榻,掀开帷帐,虞枝枝并不在。
他用手试了试衾盖的温度,已经凉了。
齐琰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他走出门去,打听到虞枝枝一大早跟着兰仲白和焦子阳登山去了。
据说三人备了许多酒肉蔬果,怕是中午也回不来。
齐琰的神色更加阴郁起来,他唤人备了车马,要上山去寻他们。
他正要离开驿舍之际,忽然听见邻桌有人在高谈阔论。
“虞阳罪孽深重,他的一双儿女为奴为婢也难消天下人心头之恨,现在虞昭竟然敢到处招摇,他求学是假,沽名钓誉是真,现如今白氏山多少人被他蛊惑,当真以为虞阳无辜,呵。听说虞昭有一孪生姐姐,若生得他那般模样,也是个祸水,不过,区区女子,怕是不能搅风搅雨,只能关在府宅之中,任人唾弃、任人摆布,这也是报应。”
王三郎说到兴起之处,喋喋不休起来。
忽然间,一股大力将他扯了起来,他的手臂几乎脱臼。
他怒瞪面前之人,但那人丝毫不为所动。
齐琰的眼神阴翳,他冷冷看着王三郎:“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你。”
王三郎感到手指一阵剧痛,他惨叫一声,才发现有两指被折断。
齐琰将他的手一扔,王三郎摔在地。
齐琰看也不看,转身离开。
“别让我看到你第三次。”
齐琰走到驿舍外,车夫赶着马车过来,他跳了下来,隐蔽地齐琰行礼,低声道:“殿下。”
齐琰点头,他上马车之际,忽感到额上一凉,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
马车夫说道:“殿下,今日有雨。”
齐琰冷着脸,倚靠车窗,看山间大雨倾盆。
山间凉亭。
焦子阳略带无措地看着兰仲白,问道:“怎么办?”
兰仲白望了一眼醉倒在石桌上的虞枝枝,叹了一口气。
虞枝枝醉得双颊酡红,眉眼间有艳艳的颜色,红唇软软的,不知在嘟囔着什么。
她眉上擦出了一点青黛的痕迹。
兰仲白伸手,犹豫了一下,帮她擦掉脸上的黛粉。
在焦子阳看到之前,他收回手,说道:“还是等雨停吧。”
今日的大雨来得猝不及防,他们三人来的时候都没有带伞。
兰仲白忍不住数落焦子阳:“你为什么要带酒,带什么酒不好,偏偏要带果子酒。”
半个时辰前,焦子阳在石桌上摆好酒菜,虞枝枝气喘吁吁走过来坐下。
她上山累得要命,坐下后闻到杯盏中果味浓郁,以为是鲜果榨的汁,她拿来便饮。
一口下去,就醉得不省人事。
焦子阳回嘴:“谁知道他一杯就醉,我就没见过这么容易醉酒的男人。”
兰仲白说:“那是因为她根本就不……”
焦子阳问:“什么?”
兰仲白顿了半晌:“没什么。”
两人吵了个没头没尾,坐下等雨停。
天是昏暗一片,暴雨之中,有一架马车驶来,像是浪涛间的一叶扁舟,被风雨打得东倒西歪。
马车径直向凉亭驶来,兰仲白想,也许马车中的人想要停下避雨。
马车果然停了,暗青色的人影走出,撑着一柄竹伞,踏着泥水走过来。
焦子阳站了起来:“表兄,你来刚好,”他转头看兰仲白,“仲白兄,我们可以回去了。”
齐琰越过他们,望着趴在石桌上的虞枝枝皱了一下眉,他扔下竹伞,弯腰将她抱起。
虞枝枝在他怀中格外娇小,焦子阳对她的身形分外诧异。
齐琰冒着雨又回到马车中。
焦子阳走出凉亭,正要跟上,马车夫一挥鞭,焦子阳脚上溅了一脚泥水。
焦子阳又气又恼,却不敢埋怨他表兄,只咬牙道:“这个车夫……”
他用袖子遮着头回到凉亭,看着动也不动的兰仲白,他不解问道:“你猜到我表兄不会让我们上去?可我们哪里得罪他了?”
兰仲白笑道:“你有一双眼睛,有时候也要拿出来用一用。”
焦子阳气恼不已。
马车之外,山风是森冷的,夹杂着冰冷的大雨。
马车内却温暖如春,狐裘铺成茵褥,双足踏上,仿佛置身云端,小巧的铜炉在案几上徐徐吐出热气。
齐琰弯腰钻进马车,虞枝枝扯着他的衣襟哼了一声,似是因为突然重心下坠而有些不舒服。
齐琰毫无察觉地轻拍她的头,虞枝枝在他掌心蹭了两下,安静下来。
齐琰坐下,右手从她膝下抽回,他两手按着虞枝枝的肩,将她拉开一些,然后他顿了顿,重新将她抱紧在怀里。
“马车太小,放开你,你一扑腾,就坏了事,幸好你不算重,我勉为其难了。”
他神色不自然地说着,轻拥虞枝枝的动作却不似他的话这般冷漠。
他一点一点收紧手臂,像是蟒蛇缠绕住猎物,他埋下头,脸颊紧贴在虞枝枝的肩上,隔着布料,他仿佛能察觉到衣裳之下的肌肤是有多么柔软。
今夜他能享用她的柔软。
这架马车会在暴雨中坠毁山崖,这世上会失去一个“虞昭”,他会得到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女郎。
柔弱、可爱,不再有天下大义之类的犯蠢想法。
不再去看别人,只看着他。
她“杀死”他的侍寝宫女,他就杀掉这个多余的“虞昭”。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完美的报复。
“不要怪我,怪你自己。”
齐琰抬起头,贴近虞枝枝的面孔,他的薄唇几乎挨上虞枝枝的唇,然后他克制般地移开半分。
他微笑:“不能心急。”
他伸出手指,往虞枝枝轻启的唇上抹去,勾到一抹湿痕,他呼吸乱了一点。
“马车上不适合动你。”
他气息不稳地坐直,企图拉开和虞枝枝的距离,但是虞枝枝一双手臂软软地搭上了他的脖子。
她睁开眼睛,半醉半醒叫道:“殿下?”
她软软依偎过来,唧哝说道:“我有一点想你。”
她补充道:“只有一点,其余时间我都在读书,没时间想你。”
齐琰的心情大起大落。
听见她说想他的时候,莫名眼神都柔和起来,听到后面一句话,他沉着脸考虑要不要掐死她。
虞枝枝蹭着他的脖子,含含混混地说道:“殿下为什么不能帮帮我呢?”
她像是委屈得要哭出来:“要将我送走、杀掉或关起来,唯独没有想过帮帮我。”
她闷声闷气说道:“我过得好辛苦啊,我只想堂堂正正活着,可无论是宫里还是白氏山,所有人听说我的名字后,第一反应是讨厌我。过街老鼠的生活……我情愿清清白白死去。殿下懂吗?你什么都不懂,所以你觉得我在做可笑的事。”
“……殿下,你什么都不懂。”
她的一声叹息,不轻不重地落到了齐琰的心里。
他神色怔怔,半天没有反应。
虞枝枝的话和早些时候王三郎的奚落重复回响在齐琰耳边。
他生疏地开始心疼一个人,像是杂草在心脏上开始生根,有些痒,有些疼。
春风一吹,他无可奈何地发现杂草已经长满了山坡。
马车夫的声音穿过风雨:“殿下,已经到了陡崖。”
要下车吗?
齐琰低头,看着怀中的女郎。
齐琰说:“绕开。”
马车夫的声音有些怔愣:“那要去哪里?”
齐琰道:“绕山路走,我想清楚之后,再做决定。”
马车夫满头雾水地驾车走开。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又行到陡涯上,马车夫犹豫问道:“殿下,下车么?”
车内传来齐琰的命令:“再绕一圈。”
马车在山上绕了三圈,或是四圈,再一次来到陡崖的时候,齐琰狠狠掐紧虞枝枝的腰,轻咬她的唇。
他放开,在马车夫又一次开口询问的时候,平静说道:“下山。”
他盯着手腕上的幽幽佛珠,无法做到心静。
传说高僧竺道生讲《涅盘经》,能使群石皆为点头。
顽石或许在很早很早的从前就领悟了佛法的真意,只是那时它不能做出反应。
在寒风苦雨的天地里,齐琰拥着虞枝枝,不修佛心,始修凡心。
风雨如晦,顽石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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