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华终于回到白氏山。
得知这个消息,虞枝枝在当天很早就起身,她整理床铺,裹好胸脯,对着镜子仔仔细细看了,这才慢吞吞穿上衣裳。
还好天冷,白氏山里学子都穿得厚重,没有人发现她身材的不对劲。
她对镜画上浓黑的眉,往脖子上贴了假喉结,刚好准备妥当,就听见门被敲响了。
她推门,看见兰仲白站在门外对她微笑说道:“今日范师回来,走吧,随我去见他,若能拜入范师门下,你我便是同门了。”
虞枝枝笑着点点头。
门廊之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虞枝枝转头一看,是焦子阳跑了过来,他停下脚步的时候,还理了理发冠,看得出来,他今日起得不太早。
焦子阳喘了几口气,说道:“今日是虞弟拜师的日子,我没来晚吧。”
虞枝枝笑着摇头:“当然没有,”她略带好奇地问道,“这几日没有见到子阳兄,你去做什么了?”
焦子阳一脸倒霉象说道:“别说了,那日宫宴后,我莫名被赵王殿下留下,赵王殿下似乎对白氏山的事很感兴趣,来来回回问了许多。”
听了这话,兰仲白皱了一下眉,神色严肃起来:“赵王殿下……”
虞枝枝一听见这个名号,心头也颤了一下,不过她垂下眼睛,没有将情绪外露。
焦子阳不明所以,问道:“仲白兄一向从容不迫,为何听了赵王的名字这样失态?”
兰仲白笑了一下:“只是有些担忧,赵王莫不是对老师广招学子的行为不满。”
焦子阳这才紧张起来:“白氏山学门不会就此不保吧。”
兰仲白拧眉,然后松开,他说道:“也许是我多心了,走吧,今天虞弟去见老师,这才是要紧事。”
三人结伴前去范华庐中,不巧,半路下了雨,只有考虑周全的兰仲白带了一柄伞,他撑开伞,将虞枝枝罩进去。
虞枝枝感到有些不自在,她还没说什么,边上的焦子阳就酸酸说道:“仲白兄为什么不给我遮遮?”
兰仲白淡然一笑:“子阳兄身强体壮,自然不畏这细雨,但虞弟身子瘦弱,一场雨只怕会生病。”
焦子阳听兰仲白有夸赞他之意,勉强认同了这个理由,他道:“那你要好好护着虞弟。”
兰仲白点头:“自然。”
三人相安无事地走了一段路,在半山腰上碰见了狼狈避雨的女郎还有她的侍女。
女郎用袖子遮着头顶,但无济于事,她发髻还是被雨水打湿了,她一转头,看见了迎面走来的三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往边上避让。
虞枝枝看清楚她的脸,是卢文君。
卢文君对碰见三个少年感到不安,她就要小跑着离开,脚步却一顿,转头定定看了虞枝枝一眼。
虞枝枝和她四目相对,不确定卢文君有没有认出她。
兰仲白和焦子阳都是一怔,看着虞枝枝和卢文君看来看去,莫名觉得自己很多余。
赵子阳咳了一声,让对视的两人回过神来。
四人站在这里,一时间有些尴尬,兰仲白和焦子阳都觉得,应当给这位柔弱的女郎遮雨,可是这样一来同样柔弱的虞昭就要淋雨了。
在他们心里,虞昭还是比这个陌生的女郎重要一点。
虞枝枝出声说话:“仲白兄,不如将伞借给这位女郎?”
兰仲白犹豫点头:“当然可以,只是这样一来,你就要淋雨了。”
卢文君出言推拒,但对面的少年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
卢文君看着虞枝枝,小声说道:“不如你和我一起?”
兰仲白和焦子阳惊诧,一男一女同撑一把伞,未免太过暧昧。
卢文君扯了虞枝枝的袖子,将不知如何反应的虞枝枝拉了过来。
雨中,兰仲白和焦子阳莫名有些不开心。
不远处少年少女同撑一伞,看起来有些相配。
焦子阳闷声道:“这算什么回事?一见钟情?”
兰仲白沉沉道:“慎言,今日的事不要乱说,以免坏了虞弟的名声。”
虞枝枝撑着伞,她身侧的卢文君不住地望她,卢文君小心翼翼地问道:“虞姐姐?是你吧?”
虞枝枝思考片刻,说:“我是虞昭。”
卢文君狐疑地看了虞枝枝许久。
她听说虞枝枝坠车身亡后,在家难过了许久,陡然见到了面前自称虞昭,却相貌和虞枝枝极为相似的少年,卢文君不甘心糊涂下去。
她用手肘撞了虞枝枝胸前一下,手肘触感一片温软。
虞枝枝手一抖,雨伞歪了,卢文君半边身子被淋到。
但卢文君丝毫不在意,她睁大了眼,惊喜万分,她压低了声音:“你还活着。”
虞枝枝无奈点头:“对。”
前面不远有一处凉亭,虞枝枝走到凉亭,对卢文君说道:“千万不要泄露我的秘密。”
卢文君认真点头:“嗯。”
兰仲白和焦子阳终于赶到了凉亭,他两人赶忙凑到虞枝枝和卢文君的中间,像是如临大敌。
焦子阳一把拉过虞枝枝,严肃叮嘱他:“虞弟,你来这里是求学,千万不能招惹出风流韵事!”
虞枝枝哑然失笑:“说什么呢。”
她走到卢文君身边,对两人说道:“你们不认识范公的干孙女吗?”
焦子阳和兰仲白齐齐一怔:“是卢女郎?”
卢文君腼腆一笑,说道:“我与虞郎君的姐姐相识,所以见了虞郎君,忍不住多说两句话。”
焦子阳看着虞枝枝,脸上带着些喜色:“你还有姐姐,她长得和你像吗?”
兰仲白轻咳一声,提醒焦子阳不要无礼。
四人在凉亭等了许久,雨终于停了,卢文君向他们三人告别,渐渐远去。
兰仲白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老师待卢女郎如同亲孙女,我听说老师准备为她召婿,卢女郎的丈夫,自然会成为老师的衣钵传人。”
兰仲白见虞枝枝只是点头,并没有意动,无端地觉得心情愉悦。
焦子阳焦急地说道:“你和虞弟说这个做什么,他年纪小,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
兰仲白微笑:“你说得对。”
虞枝枝看了看焦子阳,又看了看兰仲白,忽然间觉得他们两人有些莫名其妙。
三人走出凉亭,走到范华所居住的草庐外。本以为他们来得够早,但没想到,这草庐外已经聚满了人。
他们等了许久,才得以进去。
虞枝枝看见卢文君站在范华身边,对她眨了一下眼,虞枝枝猜想,卢文君大约已经把她的事告诉了范华。
范华见到虞枝枝没有面露惊讶,听到虞枝枝介绍自己是云中郡虞昭的时候也很是淡然,他稍微考了虞枝枝两句,便点了点头。
卢文君对范华说道:“太公,你要收下虞郎君这个学生吗?”
范华点头:“不错。”
余下人都面露惊诧,连焦子阳和兰仲白都有些意外,他二人回过神来,忙走上前道贺。
范华从前收弟子,可谓是十分严苛,士子要出身经传世家,要有人引荐,要学问一流,这才能被范华注意到。
众人都在暗自猜测,这虞昭究竟是哪里打动了范华。
范华站起来,对虞枝枝说道:“你跟我来。”
焦子阳看着范华带着虞枝枝走出明堂,不解问道:“难道老师都被虞弟‘智退山匪’的名声……”他想说蒙骗,但顿了顿,说,“打动了?”
兰仲白也看不明白,只能沉默摇摇头。
他们在草庐外逗留了许久,等到天色放晴,虞枝枝才小跑着走了出来,她面露歉色道:“子阳兄、仲白兄,久等了。”
回邸舍的路上,焦子阳和兰仲白得知范华收了虞枝枝做入室弟子,更是酸涩不已。
他们二人可是被范华考察许久,才做了入室弟子的。
这酸涩只是零星一点,焦子阳和兰仲白到底是为虞枝枝高兴的,他们三人去山脚酒肆要了好酒好菜,打算痛饮一番。
虞枝枝为他们筛酒,自己滴酒不沾,被焦子阳不满质问时,她才解释自己身子虚,而且一尝就醉,二人这才放过她。
月上枝头的时候,三人回到邸舍。
虞枝枝和兰仲白一人扶着焦子阳一只手臂,在大堂坐下歇息。
有学子过来和他们攀谈,先是恭贺了虞枝枝,然后说道:“你们知不知道,除了虞郎君,今天范师还收了第二个入室弟子,来历却颇为神秘,只知道叫言齐。”
虞枝枝一边费力应付焦子阳凑过来的脸,一边和那学子搭话:“住邸舍这么久,我还没见过这位言齐郎君。”
那学子说道:“听说他今天才来,”他拍了一下脑袋,对虞枝枝说道,“你待会就能见到了。”
虞枝枝不解:“什么?”
那学子说:“邸舍屋子不够,你刚好只有一人,那言齐下午已经将箱笼搬到你屋去了,他是你同舍,你不知道?”
虞枝枝下手没有轻重,一下将焦子阳重重推搡了一把,她转头,愣愣问道:“同舍?”
虞枝枝忧心忡忡地回到房中,她举着油灯,在屋内四处照了一下,只看见对面的床铺下放着一只箱笼,别的什么都没变。
那言齐不在屋内。
虞枝枝松了一口气,她忙小跑过去将门反锁上,这才觉得安心。
她脱下衣裳,将裹布缠得更紧一些,披上外衣,对镜理了理衣裳,她坐下,取出暗格里的黛砚,仔细描画了眉。
然后她走到自己床榻边上,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她将匕首插在腰间,对铜镜一照,发现有一处腰间凸起,很是明显,她蹙眉思考了一下,从箱笼里翻出几根络子。
虞枝枝带了些黑络子,丝线缠绕成梅花和蛛网的形状,她用络子将匕首系紧,然后掀开衣裳下摆,将匕首绑在大腿上。
黑色络子缠在皙白的腿上,勒出一道丰腴痕迹,显得妖冶至极,虞枝枝丝毫没有察觉到。
她忧虑地放下衣摆。
虽然有些大惊小怪,但这是为了保护自己,毕竟要和一个陌生男人共处一室。
今夜太晚,若贸然下山,反倒会引起众人好奇,而她的身份经不得好奇。
虞枝枝站起来走了两步,察觉到有些行动不便,她又坐下,解开腿上的络子重新绑。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虞枝枝知道,是她那个神秘的同舍之人回来了,她心中焦急,手指上的绳结都打不好。
敲门声更急,虞枝枝感到额上冒出细汗,她慌忙说道:“稍等!”
忽听得咔哒一声,门锁落地。
外面的人砍断了门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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