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枝枝口齿黏滞,她不太理解齐琰的话。
难道是齐琰因为自己一身病体而格外羡慕他的弟弟?可这话为什么要拿来问她?
虞枝枝眼神清如水,她认真看着齐琰:“殿下,您没发病的时候,也很年轻力壮。”
齐琰显而易见怔了一下,他语气有些莫名,口中噙着这几个字:“哦?年轻力壮?”
虞枝枝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她声音软软:“嗯。”
齐琅忍不住也咳了一声,他兀自尴尬起来,面前这两人却夷然自若,齐琅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面前这两人太过没羞没臊。
齐琅忍不住说道:“五皇兄,小弟还有事,先走一步。”
齐琰没怎么理会他,只是轻轻颔首了一下,齐琅也不太在意,他带着身边的小太监很快走远。
齐琰抬步,继续往前走。
虞枝枝小心翼翼跟了他一路,大气都不敢喘,在回到西内的时候,虞枝枝鼓足了勇气说道:“殿下,我不会背叛你的,你放心。”
她大概猜出来齐琰为什么这么奇怪,他大约不能容忍他手下的人,可能背叛他,投入张贵妃阵营。
“嗯?”齐琰顿住步子,转头看她。
虞枝枝抬头看着他:“我是殿下的人,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呵,忠心耿耿。”齐琰并没有被取悦到,他说道,“虽然不知所谓,但有一点你猜对了,背叛我的人,都会死。”
齐琰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他看进虞枝枝雾蒙蒙的双眸中:“会背叛我吗?”
虞枝枝摇头:“当然不会。”
齐琰松开手,笑道:“我记住你这话了。”
虞枝枝见齐琰笑,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乘机说道:“殿下,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既然你当初要我配的药是麻沸药膏,那我袖中的药膏可以不随手带着吗?”
齐琰道:“当然不行,我才寻到点乐子。”
虞枝枝一怔。
乐子?什么乐子?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齐琰步履不歇,他往前走,说道:“麻沸药膏制好了吗?”
虞枝枝顿时感到胸口凉飕飕的,她支支吾吾道:“在、在制呢。”
齐琰的声音随风传来:“不想吃苦头的话,就在我起兴致前好好准备着。”
齐琰丢开虞枝枝,兀自回到太康殿,才刚没走几步,赵吉利迎了出来:“殿下,中常侍周节半个时辰前过来拜见,见殿下不在,于是先走了。”
齐琰边取下玉冠交到赵吉利手中,边问道:“他来做什么?”
赵吉利说:“他说并州刺史任满回洛京,给他送了许多皮子野货,他想着殿下怀念故地,便孝敬一些给殿下。”
齐琰面色有些发冷。
流落民间的时候,齐琰曾被并州陈氏所收留,他在并州过了许多年。
但他并不会怀念并州的一切。
赵吉利忖度着齐琰的心思,有些不安地开口道:“殿下,大约是代王滞留洛京太久,他们都忍不住了,前几日范公的书信,也可能是在担忧这件事。”
范公,姓范名华,出身世家大族,与宫中权宦势同水火,后因诛宦一事受阻,愤而辞官,在白氏山大收弟子,传授经学。
虽然避世于山野,但范华显然很忧心宫里的事。
天子渐渐年老,他的三个儿子却年富力强。
代王齐琢的母亲李昭仪出身实在不堪,君夺臣妻,这一点就注定被天下士人所不齿,当年范华等人阻挠李昭仪入宫,甚至最后逼死了齐琢母亲,从此,士人和齐琢一派算是撕破了脸,再无和解可能。
但天子的心却是在齐琢这里的,大权宦董泰也坚定地站在齐琢背后。
天下士人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齐琢成为太子,他们害怕齐琢的清算,他们也厌恶着齐琢身后的宦官势力。
眼见齐琢留京日久,他们坐不住了,前几日,范华就秘密派人送了书信进太康殿,明面上是问齐琰的学问,实际上却托言隐晦地探听齐琰的打算。
赵吉利捧着齐琰的玉冠,将它小心收拾进匣子,他说道:“也是奇怪,怎么不去找六殿下,找张贵妃,竟然眼巴巴地都往冷宫里跑。”
齐琰哂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张贵妃只想做那个渔翁,不会轻易出面。”
赵吉利很快想到今年张贵妃的态度变化。上元佳节,张贵妃主动提起冷宫里的齐琰,于是齐琰能够出现在宫宴上。
上回濯龙园比试,张贵妃也特意将齐琰叫了过来。
赵吉利心慌问道:“范公也是在张贵妃的授意下来找殿下的?”
齐琰道:“倒也不一定。士人最怕看到董泰和皇兄得势,只是他们撺掇不了张贵妃,便来指望上了我。”
赵吉利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
天下人都认为,士人诛宦是大义,是为了“催破奸党,扫清万里”。
可他们殿下偏偏不这样认为,不光不屑一顾,还总将那些光风霁月的大人物说成蛇鼠小人。
赵吉利有时候都会被带偏,觉得那些名臣真是沽名钓誉,别有用心之辈。
每当这个时候,赵吉利都会回想一下幼时读过的《孟子》,让浩然正气充盈己身。
赵吉利兀自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他问道:“士人着急也就罢了,周节着急什么呢?”
齐琰漠然道:“不过是三面下注,想要将董泰的位置取而代之罢了。士人诛宦又不能赶尽杀绝,皇帝不用宦官,难道用士人伺候?”
齐琰的话有些刻薄,赵吉利一想到高贵的士人们跑来抢宦官的活计,不由得笑出了声。
赵吉利笑了两声,又有些忧愁:“他们是要将殿下放在火上烤啊,殿下有什么打算?”
齐琰道:“他们利用我,焉知我不能利用他们。诛宦?总要死一大批人。”
赵吉利一惊:“殿下要有所动作?”
齐琰微笑摇头:“不,暂且以静制动,我也要做渔翁。”
虞枝枝从南宫回到西内,她在齐琰走后没有回去西偏殿,而是去了东厨。
其实她早已将麻沸药膏的药粉都磨好,将药杵臼连同药粉都放在东厨,只差最后一步将药膏蒸好。
就是这最后一步让她犹豫了好几天。
刺青,想想就疼。
虞枝枝在东厨耗费了快一个时辰,将药膏填进青白色的小瓷瓶,然后将药杵臼和蒸笼等物件收拾好了,这才走出了东厨。
才走出来,她就碰见了尤怜。尤怜手上提着一只鸡笼子,另一只手抱着一个酒坛。
尤怜见了虞枝枝便说:“寻了你许久,原来你在这里。”
虞枝枝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殿下要吃酒吗?”
尤怜说:“不是,这是我设法弄来的,我们自己吃。”
虞枝枝疑惑:“有什么好日子吗?”
尤怜走进东厨,放下手中的坛子和鸡,说道:“我想置一桌酒菜,请你和薛娘子一起,说说话。”
“说话?”
尤怜说:“前些时候我对你和薛娘子做了那些可恶的事,我一直没有机会道歉,所以想寻一个机会,我们三人一起说说话。”
她看着虞枝枝说道:“你来吗?”
虞枝枝点点头,尤怜抿嘴笑了一下,然后她有些沮丧地垂下眸子:“只是不知,她愿不愿意来。”
虞枝枝答应了尤怜去问问薛良玉,只是她刚和尤怜两人走出东厨,就碰见了郑姑姑。
这些日子,郑姑姑很少来西内,因为张贵妃最近心中烦躁,没什么心思来关注虞枝枝和尤怜这两人。
郑姑姑看了一眼她们二人,又看了一眼东厨里放着的好酒好食材,她沉着脸说:“六殿下大病,张贵妃娘娘心情不好,你们虽然离得远,也收敛一些,好酒好菜在这里吃喝着,成什么样子。”
虞枝枝和尤怜齐声说是。
她们两人隐晦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原来郑姑姑是因为怕触了张贵妃的霉头,这才躲到了她最不乐意来的西内。
郑姑姑离开后,虞枝枝和尤怜就没什么心思去找薛良玉,她们一起回到西偏殿。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带来了不少冷意,虞枝枝伸手去关窗,忽然看到主殿廊道上负手看雨的齐琰。
他没有穿早上那身鸦青色锦袍,只着这素色单衣,看起来清瘦不胜衣的模样。
苍白瘦弱,清雅秀丽。
但他在夜里完全不是这个模样,虽然他衣着齐整,虞枝枝没有亲眼瞧,但也摸过。
虞枝枝有些怀疑齐琰在装病。
但她马上摇了摇头,今日他望着齐琅还羡慕地说过齐琅“年轻力壮”呢。
蓦地一股寒意浸满虞枝枝全身。
年轻力壮的齐琅怎么就突然病了?
窗外,齐琰对着虞枝枝笑了一下,虞枝枝慌忙之下赶紧关上了窗。
片刻后,虞枝枝愣愣看着紧闭的窗牖。
她干了什么!
她竟敢将微笑看她的齐琰关在窗外!
虞枝枝感到手心冒汗,她急忙又推开了窗。
可是窗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夜色渐浓,虞枝枝坐在屋内有些焦躁。
她往窗外看过去,廊檐下点起了昏黄的风灯,目光再远一点,她可以看到齐琰的寝殿。
虞枝枝不知今夜该不该过去。
前夜,是她主动献身的夜晚,昨天快到晚上的时候,她去寝殿被齐琰欺负了一番。
虞枝枝走回了榻上,抱住虎头娃娃。
齐琰也没有吩咐过让她今夜过去。
虞枝枝吹熄了蜡烛,睁眼躺在床上。
手肘处有些膈,她从中摸出了青白的瓷罐,这是用来涂抹胸口的麻沸药膏。
她攥紧,想着可能的疼痛,皱了皱眉。
她又想起郑姑姑提到的六皇子齐琅的急病。
齐琰真的好可怕。
还是不去吧。
虞枝枝闭上了眼睛,只是没过片刻,她警醒地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赵吉利在外面问尤怜:“虞娘子歇息了吗?”
虞枝枝立刻点灯起来。
虽然她被赵吉利尊敬地叫一声“虞娘子”,但虞枝枝知道,她在齐琰心里还排不上号,一个在西内里仰人鼻息的所谓“娘子”哪里会去拿乔。
虞枝枝让赵吉利进来,赵吉利笑呵呵地从食盒里端出来一碗乳白的酥酪,对虞枝枝说道:“殿下吩咐,特意将这碗酥酪留给虞娘子。”
虞枝枝看着这碗酥酪眼皮一跳。
不可避免地,她想起了前日夜里齐琰一口一口喂酥酪的场景。
大半夜的,她被齐琰弄得迷迷糊糊,然后抱起来喂这东西。
虞枝枝感到脸上有些发烧。
赵吉利将酥酪端在虞枝枝面前:“虞娘子,请用。”
虞枝枝看赵吉利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一口一口吞下这酥酪,她根本没尝出什么滋味,只硬着头皮吞完了。
她搁下了碗,尤怜将碗收回进了食盒,她们两个看着赵吉利,但赵吉利只是拢手站在一旁。
虞枝枝问道:“赵公公,还有什么吩咐吗?”
赵吉利但笑不语。
过了片刻,虞枝枝扶着尤怜站了起来,脚步有些不稳,她声音若游丝:“劳烦公公带路。”
赵吉利听了,也松了口气。
带着虞枝枝走在灯火渺渺的小径上,赵吉利想起来时齐琰的吩咐。
齐琰散着发,发尾带着一点湿气,他坐在榻上,对赵吉利道:“去赏一碗酥酪给虞氏。”
赵吉利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么晚了,虞娘子怎能用得下?”
齐琰说:“你只管去就是。”
赵吉利刚跨出门槛,又回来问道:“今夜要虞娘子过来侍寝吗?”
齐琰说:“你只需站在那里不走,我要她自己过来。”
赵吉利提着灯为虞枝枝照亮小径,他侧身看了一眼虞枝枝。
凝脂般的肌肤比雪还温柔,天真颜色,骨清香嫩。
这样的美人还不疼,可劲折腾什么呢?
赵吉利抬头,煌煌灯光从殿内铺开,晕着黯淡的台阶,丹樨之下,美人背影纤婀,款款拾阶而上,裙摆逶迤。
齐琰端坐殿内,眸中倒映着廊下灯火光。
虞枝枝心内惶惶,慢悠悠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她忽地听见身后木门重重一声钝响,回头去往,只有紧阖的大门,赵吉利已经消失无踪。
她慌张回头,高座之上,齐琰对她抬起了手:“过来。”
虞枝枝不知最近是怎么了,迎着齐琰的目光,她总觉得想逃。
明明两天之前,她才是一心想要勾搭齐琰的那个人。
她缓步走到齐琰跟前,有些不解地看到齐琰右手处的桌几上放了一小盏酥酪。
齐琰注意到虞枝枝的目光,他垂着眼睛笑了一下,伸手去勾虞枝枝的衣带。
虞枝枝陷入齐琰怀中瑟瑟发抖之际,听见他在耳边问道:“就在这里……用这碗酥酪如何?”
这里?
虞枝枝昏昏糊糊抬头,齐琰正巧低头来看她,他目光灼灼,仿佛能将她生生吃下去,他坐在红木椅上,圈紧她的腰身,她一时动弹不得。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