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感觉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虽然已经入夏,但是夜晚和清晨还是有些微凉的。

    身子似乎有些僵硬,手臂和肩膀有些酸疼,胸口也觉得有些闷热。

    她睁开眼,目之所及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的火堆,尔后是远处带着白雾的江面——天已经亮了。

    昨夜徐励没有叫醒她。

    看来昨夜没有人找到他们。

    也是,他们不知道漂流了多久也不知道离开多远,他们要找人的话不可能顺着水流一路向下,肯定是要放慢速度仔细寻找,要不有可能不小心便错过了。

    他们不知道距离出事的地方有多远,找他们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儿。

    傅瑶叹了口气——随即发现自己声音有些不太对——是徐励的声音,

    傅瑶抬起手——那并不是她自己的手,低头看了一眼——徐励、或者说她自己正靠在“她自己”怀中——她又跟徐励互换了。

    怀中的自己面色发红,傅瑶用徐励的手探向她的额头——果然是烫得吓人。

    纵然这一年多以来经过贺循自己调理,但她底子本就虚弱,昨日在水中冲泡了半日,之后又吹了一夜冷风,到底是经受不住了。

    傅瑶在徐励身上摸了一下,没发现什么类似于帕子的东西——她自己身上她昨日已经找过了,她随身带着的帕子应该跟她的鞋袜一样,被洪水吞没了无迹可寻——昨夜洗漱都只能靠着双手掬一把水随意解决的。

    傅瑶连忙将自己的身子向一旁靠向石壁,自己穿上一旁已经烘干了的徐励的鞋子跑到水边,用徐励昨日在远处拾到的锋利石块将徐励的衣摆划破撕开,到江边将勉强弄出的“帕子”洗净沾了水,回来替自己擦了脸,随后将“帕子”稍稍拧了一下,折好盖在自己额头上。

    替自己洗脸的时候,傅瑶看到自己的眼睛睁开,“自己”跟自己对视——或者说用徐励的眼睛跟自己眼睛里的徐励对视。

    他们莫名奇妙互换以来,到如今恰好差不多两年——这是第一次两人在互换的时候在一个地方,第一次用这种奇异的视角看到互换之后的自己——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十分诡异。

    她看到自己张口——其实是徐励在说话:“有人过来了吗?”

    傅瑶第一次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跟她平日里以为的自己的声音不太一样,其实她的模样也跟她平日里在镜子里看到的有些区别。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事的时候,她冲徐励摇头:“还没有。”

    她看了看徐励:“你能起来吗?”

    徐励扶着石壁试图撑着傅瑶的身子起身,然而身子很重,刚站起来便又坐回去了,徐励只能无奈且带着歉意朝傅瑶摇了摇头。

    傅瑶看到自己的脸色有些难看——应该是徐励现在并不是太好受,傅瑶忍不住多看了自己的身子一眼,她已经太久没有体验过身子不适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徐励在她身子里的时候、或者说她生病的时候,她整个人看起来特别虚弱,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场发烧来势汹汹的原因还是怎么——她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看到自己生病时的情形,倒是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她能够对徐励隐瞒自己的身份那么久:他们互换之后的情形,委实是很难让徐励还有精力去追查真相,就算有心也是无力。

    傅瑶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帕子”,这才一小会,“帕子”已经变得温热,想要靠这样让自己的温度降下来似乎是一个并不容易实现的事情,出发来找他们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这里,但傅瑶觉得他们不能这样干等下去了,再这么熬下去,她怕自己的身子烧坏了。

    他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虽然她不用体验生病时的难受,但那毕竟是她自己的身体,不能不管。

    她下了决定,先将徐励唤醒:“我们先离开这里,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家——若是能找到大夫就更好了。”

    徐励睁开眼,听了她的话沉思了一瞬,点头表示同意——也实在是没有力气反对或者多说什么,就只是耗神思索了一下这种事,傅瑶都能看到自己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这病看着不轻,必须尽快找到人家找到大夫。

    但是就这样一走了之也不是事,她身子的情况她多多少少也清楚,便尽量不让徐励费神,思索了一会,拿起先前的石头,将另外那没有沾水的衣摆划开一个小口,尔后将衣摆撕下来,挑了一块没有燃尽的、末端黑成炭的木头当作笔给找他们的人留书,给可能来找他们的人提示说他们往上游走了,这样的话如果找他们的人看到了,就会知道到哪里去寻,也不会在漫无目的往下游去找浪费人力物力。

    找了根棍子将徐励的衣摆绑上去,傅瑶看了看又觉得不太满意——徐励这次着了身白衫,虽然这衣物有些脏污了看不出本来的白,但也还是太不显眼了些,她感觉她要是路过的人,可能不会注意到。

    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身上衣物颜色倒是鲜艳,而且衣服上的纹样也是比较特殊……

    傅瑶依葫芦画瓢将自己衣袖也扯破,她做这些的时候徐励睁眼眼看了看,不过没说什么——对于她把徐励的衣物弄成那个样子,看样子也是没力气说她。

    傅瑶也不跟他解释,将自己的衣袖跟徐励的衣摆一起绑在棍子的顶端,最后将棍子插在他们所处的空地的中央,傅瑶退后一步,看到江风将他们两人的衣摆做的旗子吹得飞舞起来——的确是容易发现得多了,傅瑶加固了一下防止他们走后这旗帜被风吹散了,这才回到徐励身边。

    傅瑶本想将自己的身体抱起来——但不知道是徐励的身子太虚弱还是她掌握不了要领,感觉这姿势对她而言实在是有些难,虽然能站起来,但是感觉不好看路,而且久了只怕胳膊也会痛。

    她身上的鞋子又不知道掉哪儿了,自己又病着,不可能奢求徐励拖着她的病体自己走路,徐励倒是想自己走,但是傅瑶哪里肯让他折腾自己的身子——本来就病着了,又没有鞋子,徐励要“自己”走的话,到最后受罪的也是她自己的身子,想了想,最好只能把自己背起来了。

    傅瑶以为自己很轻,没想到背起来之后才发现也挺重的,也是,毕竟是这么大一个人了。

    她心中庆幸了一下——幸好是她“自己”背的自己,否则要是让徐励背她,只怕要在心里说她太重——她自己却是不好嫌弃自己的。

    小心地沿着河岸往上游走,身后徐励本来想强撑着不贴在“她”背后,到最后到底是支撑不住,傅瑶感觉身后的身躯热得发烫,毕竟是自己的身体,傅瑶心中焦急,越是这样越是得小心翼翼,在岸边走一个不小心,她和她的身体只怕都要出事。

    昨夜吃的东西只是勉强果腹,如今过了一夜,腹内早已经空空如也,纵然是徐励的身子也有些受不住,万一他们今日一天都没碰到什么人家——只怕他们要一起饿死了。

    不管是摔死还是饿死,都不是傅瑶想要的结果。

    傅瑶背着自己的身体沿着岸边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远远看到了远处似乎有人家的炊烟。

    徐励的身子照例醒得太早,在江边耽误了一会,又走了这么久,寻常人或许才刚刚起来。

    只是俗话说望山跑死马,看到远处的炊烟,走过去到了地方却又花费了一番工夫。

    这是个不大的村落,傅瑶没工夫多打量,径自往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将自己的身子在一边放好,一边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门。

    里边有人应了一声:“谁呀?来了。”是女子的声音。

    傅瑶原本有些忐忑,听到声音松了口气——有人就好。

    这户人家的院墙很高,但是院门却并不高,傅瑶看到一个约莫中年的妇人走过来,并不开门而是隔着门有些警惕地看过来:“你是——”

    傅瑶这才想起,如今自己是“徐励”,她原本想着都是女子好说话,但是她忘了自己如今是“男儿身”。

    傅瑶赶紧将自己的身子扶起来——徐励一路上一直没出声,只怕是又烧晕过去了,傅瑶让里边的人看到他们两个,对来人解释道:“我们本来是行船要去京城的旅人,昨日不小心落水流落倒此地,我的同伴受了寒生病了,不知能否借贵地歇歇脚?”

    那妇人原本对“徐励”有些防备,看到“他”扶着的“傅瑶”面色不佳,这才缓和了脸色,关切地问道:“她怎么了?”一边说着一边给他们开了门。

    傅瑶连声感谢,跟着她将自己的身体扶进院子,将自己身子扶着坐下,这才转向妇人:“不知您贵姓?”

    “哪有什么贵不贵的,”妇人摆摆手,“娘家姓刘,排行第三,旁人都喊一声三娘而已。”

    她探了探傅瑶的额头:“这烧得实在是有些厉害!”

    “是,”傅瑶如今也没什么工夫客套,毕竟是自己的身子她也很焦急:“不知附近可有大夫?”

    “有的有的,”刘三娘似乎也有些担心,朝屋内喊了一声:“二丫,去把村尾的胡大夫叫过来一趟。”

    屋内一个小女孩应了一声,风风火火从他们身边跑过去了,刘三娘这才跟“徐励”道:“村上是有个大夫,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们都找他抓药——”

    她这才注意到他俩身上的衣物虽然破损,但是衣料看着不一般,有些为难:“但是他平日里也就只看这些小病,不知道客人——”

    “无妨,”傅瑶摇头,如今有大夫有药已经是万幸,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要是非要找一个像贺循那样的大夫——只怕还没找到她自己的身子就已经熬不住了,如今大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傅瑶看了看两人身上的脏污,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开口求助:“我同伴如今病着……不知道能不能请三娘给我们找两间屋子稍作歇息?”

    “怪我怪我!先前只记着说要请大夫,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刘三娘这点了点头,随即有些自责:“只是家中房屋不多,只有一间空屋子——可以吗?”

    有总比没有好,傅瑶点头:“那多谢三娘了。”

    她想了想,从已经昏过去的自己的手腕上摘下一个镯子递给刘三娘:“能否麻烦三娘给我们找两身干净的衣衫——若是能有水擦洗一下便更好了。”

    刘三娘看到“徐励”递给她的镯子,吓得慌忙退后了一步:“这使不得。”眼睛却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这是必须的,”傅瑶将镯子放在桌上,“今日是我俩前来叨扰,有许多事还得劳烦三娘帮忙,三娘若是不收,我俩心中实在是难安,不敢心安理得接受三娘的帮助。”

    刘三娘这才将镯子拿过,帮傅瑶扶着“傅瑶”到了一间屋子前,许是拿了他们东西,她面上有些不安:“这屋子空置有些时日,屋内也没什么被褥,待会我替你们拿一床被褥过来——你们将就着用用。”

    “刚好之前在做早饭,热水是有的,待会大夫来过之后我替你们提到屋内来——”她看了看两人,“你们是不是也饿了?早饭快做好了,粗茶淡饭的,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当然不会,”傅瑶摇头,“多谢三娘。”

    正说着话,先前的小女孩已经将一个年迈的老者带了过来,正是刘三娘说的胡大夫,胡大夫看了看,给他们开了一副退烧药,他常年在村内行医,药都是平日里自己采的,倒也不用特意去找药铺抓药。

    刘三娘找了一个罐子熬上,让小女孩帮忙看火,自己回主屋抱出一床被褥替他们把床铺好,又找了两套衣衫过来:“这是我与我家当家的衣服,布料是粗糙了一些,但是放心,都是洗干净了的!”

    傅瑶并不嫌弃,双手接过,连连感谢,刘三娘帮着一起提了水过来,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的人,对“徐励”道:“需要我帮那姑娘擦洗换衣吗?”

    傅瑶呆愣了一瞬——虽然平日里也有让丫鬟嬷嬷帮忙净身,但如今刘三娘毕竟是陌生人,说实话傅瑶并不是十分放心让陌生人帮忙做这种事——但是如今徐励自己肯定是没有力气的……

    她纠结了一会,摇了摇头:“多谢,不过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擦洗……应该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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