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慵懒的夏日清晨在咖啡机轰轰的工作声中慢慢变得紧张起来。
竺小北安静的站在操作台前，看着深褐色的液体断断续续落入干净的透明玻璃杯里，伴随着令人着迷的浓郁香气。
休息室外面传来阵阵嬉笑和脚步声，偶尔也能从同事们闹哄哄的谈话声中，听见关于上个星期启动会上自己与周南争锋相对的调侃，穿过走道和隔墙就这么蜿蜿蜒蜒飘到她耳朵里。
“北总。早。”，偶有几个同事突然闯入休息室，看到竺小北，前一秒还在叽叽喳喳，后一秒便慌里慌张地退出去。
竺小北在员工眼里是个颇具争议的领导，没接触之前，觉得她冷漠至极，甚至有点自恃清高，而在她身边的人，觉得她亲力亲为，从不吝啬自己的建议和指点，关键时候能为下属挡刀挡剑。
“小北，来我办公室。”，卓辉突然探出个圆圆的脑袋，微微一笑，竺小北觉得着实有那么点滑稽。
“好的，老大。”，竺小北端起咖啡快步走到卓辉旁边。
卓辉瞟了一眼，悠悠的说：“不苦嘛~”，说罢，往嘴里送了口奶茶，“吨吨”几下，如洪水过闸口般从不怎么看得见的喉咙冲入汪洋大海，“这多好喝。”
卓辉出了名的爱吃爱喝爱玩，没事在公司溜达一圈，总能听到他好奇宝宝般的语调，“这是什么新玩意儿，我试试，嘿嘿。”
大家也乐于往他办公室送些蛋糕、巧克力、奶茶类甜腻腻的零食，毕竟这些小玩意儿换个得过且过，划算的。
关上门，卓辉突然用慈父般语重心长的语气对竺小北说：“启动会不愉快？”
“正常节奏，不愉快谈不上，但也算不上顺利。”，竺小北拉开卓辉办公桌前的椅子，轻轻的坐下。
“今晚我组了个局，你带上部门的同事跟荔火一起吃个饭。”，卓辉慢吞吞的给自己桌上的君子兰浇水，这办公室里的植物隔几天就得换一次，卓辉偶抱怨肯定是风水问题。
竺小北顿了顿，抿了口咖啡，“老大，我们能顺利完成的，您不用担心。”
卓辉那一双透着机灵劲儿圆溜溜的眼睛从盆栽上转移到竺小北的方向。
“你的业务能力，我不怀疑，但是小北啊，单兵作战，横刀立马的工作方式已经不足以支撑你如今副总的位置了，工作不是解题，更重要的是带团队，积累资源，有些身不由己需要你自己去克服了。”
卓辉很少用这种语气讲话，竺小北知道她再拒绝就显得拎不清了，“知道了，老大。”
“哎~对嘛，记得把老刘，瑶瑶他们都叫上啊。”，卓辉一如往日乐呵呵。
竺小北起身，“老大，没事我出去工作了。”
“哎~好好好，去吧。”，卓辉目送着竺小北离开，突然又若有所思的叫住她，目光闪烁，轻描淡写的说了句：“那个，嗯潇潇就别叫了，她估计也忙。”
“嗯，明白。”
竺小北关上门的那一刻，卓辉深深呼出一口气，俩女人，搞不定，搞不定。
走在鲜有人来的空荡走道里，竺小北低着头打开办公软件，不动声色的批了几条今早刚到的申请流程。
【驳回】
【不同意】
【终止】
……
“瑶瑶，今晚卓总约了荔火吃饭，跟老大秘书对接下，你们几个都去。”，竺小北走到品牌管理中心的时候，站在瑶瑶位置前，交代了下。
“呀！”，瑶瑶猛地掐住夜神正往嘴里送胡辣汤的手臂，汤瞬间糊了夜神一脸，他咆哮道：“你再咋咋呼呼，我要干你了。”
瑶瑶瞥了一眼洒在桌子上的汤，失落道：“早知道穿新买的那条裙子了，妆也没化全。”，肉肉的背往后重重的一靠，可怜的椅子发出吱吱的响声，接着她又冷冷地用下巴指着桌子，“把那玩意儿擦干净。”
夜神：“……”
“哎哟，今儿还得给丈母娘家装鞋柜呢~”，老刘挠了挠后脑勺，“烦恼总有三千丝”
“那不能，你顶多一千五”，宇哥端起常年不离手的不锈钢保温杯，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茶，情不自禁发出了“嘶~哈”声。
……
这场饭局在瑶瑶这个大喇叭的宣传下，全公司都知道了。余潇潇为此还专门多跑了几趟卓辉办公室，声东击西的表明自己想一同前去的意愿，卓辉嘻嘻嘿嘿地打着哈哈。
临下班还有半小时，瑶瑶就开始提醒大家各就各位，并张罗着安排司机，时不时跑到竺小北办公室门口绕一圈，看看她散会了没。
“亲爱的，你在犯什么病？”，夜神站在她背后，阴阴地说，刚去楼梯口抽了根烟，一进门，就看到瑶瑶鬼鬼祟祟的在竺小北门口来回踱步。
“李健国，你能不能做个人啊！”，给瑶瑶吓得差点没蹿到天花板上去，“不过小北总怎么还没回来啊，这都到下班的点了，可别耽误吃饭了。”
“耽误你相亲？”
“找死啊。”
夜神一个滑步躲过了瑶瑶的重量级暴击，“女魔头说让我们先去，她等会自个儿去！还有，再叫我全名，跟你绝交！”，说完，便又溜进了销售办公室，不知说了啥，逗得一群小姑娘笑的前仰后翻。
“趁早！”
为了表示诚意，卓辉特地交代秘书定了距离荔火工作室比较近的饭店，等瑶瑶一行人到的时候，荔火的人已经坐齐了。
一推门，就看到周南那张每一次都被惊艳一回的脸，这会儿正打着电话，修长的手指举在耳旁，瑶瑶恨不得变成他手里那部小小的手机。
鬼使神差的就要往周南身边冲，被夜神一把按住，“咋，想篡位？两个老大还没来，就要翻身做主人了？”
又猛地发现，没进来之前，这屋里气氛好像凝重的很，除了周南正常的打着电话，其他人都跟小兔子一样，乖巧地端坐着。
这会儿看到他们来了，才敢站起身，职业寒暄起来。
这个南总果然如传说的一样，吓人的很呐。
就在大家客客气气准备落座的时候，卓辉人未见声先到的来了，“哈哈哈哈哈，南总，谢谢赏脸啊。”
周南跟电话那头迅速的说了拜拜之后，站起来，微笑着伸出手，身体微微弓着：“卓总好，我们的荣幸。”
刚被夜神从梦里叫醒的瑶瑶此刻又醉了，一副全世界都亮了的花痴样。
卓辉见周南往他身后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样子，莫名补了一句：“小北在停车，这会儿估计上来了。”
这老狐狸，周南干笑了两声，请卓辉先坐，随即自己也跟着坐下，两边一溜儿人一个个都坐下了。
话音刚落，卓辉让人开了一瓶红酒，一边等着服务员倒酒，一边跟周南聊了起来。
“南总年轻有为啊，单身？”
“嗯？是”，没想到卓辉开口就问感情状况，周南一下没接住。
“听说刚回国？”
“有一年了。”
“哦~这样啊，我们小北”
包间门被轻轻打开，周南抬头看到竺小北打着电话进来，两人眼神毫无征兆地撞上，他为自己心里竟有些兴奋感到些羞愧，一秒之后，主动避开了竺小北的目光。
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色轻薄针织短t，下面是一条黑色垂坠长裤，搭配万年不变的小白鞋，微卷的长发散落在细长的脖颈和单薄的后背上，显得人更加消瘦了。
走到卓辉位置旁边，拉开凳子的同时，朝荔火的同事点头笑了笑，除了周南。
“我来迟了，先自罚一杯。”卓辉端起酒杯的手被竺小北轻轻按了下去，她用小声却清晰的声音说了句：“您不是刚出院，我来。”
说罢，一杯红酒下了肚。
周南皱了皱眉，目光从竺小北身上收回来，嘴角微微一勾，“北总，酒量不错。”
“哈哈哈哈哈，吃菜吃菜。”，卓辉边说边往竺小北碗里夹了一只虾。
“我们小北也单身。”卓辉没打算停止刚才的话题，搞得竺小北一怔，“南总今年26？”。
“嗯，是。”
“真巧，我们小北今年也26了。”，说罢，又给竺小北盛了碗汤。
“我们小北优秀又努力，有时候会比较轴，合作上你多体谅些。”
这架势，不得不让人联想到，老父亲带着嫁不出去的傻女儿来相亲，我们家闺女你以后多担待点。
“北总，我敬您一杯，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易清恭敬的端起酒杯，站起身，露出灿烂的微笑。
竺小北起身，笑了下，一饮而尽。
易清坐下去的时候，周南转身瞪了他一眼，给他吓得不知所措，困惑着，我不是体贴你感冒喝不了酒，给你撑场子么
看到易清带头喝了起来，两边的人都开始一个一个敬过去，竺小北连着喝了快一瓶。
周南一言不发，心里气急了，但是他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只是接连瞪着荔火站起来敬酒的人，但是大家也都没明白南总这突如其来的瞪眼是什么意思，嫌喝的不够勤快？
酒过三巡，竺小北打了个招呼，起身出去透个气。周南随即结束了跟卓辉的聊天，跟了出去。
夜神眯着眼睛，拍了拍旁边的老刘，“看，来了来了。”
老刘正跟那蟹腿较着劲，回头，一嘴壳：“怎么了？”
夜神：“没事，吃你的大腿。”
老刘：“哦。”
竺小北来到露台，走到围栏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双手搭在栏杆上，吹了会不怎么凉爽的风，转身问路过的服务员要了杯水。
周南双手抄在兜里，静静地站在后面，看着这个曾经穿着校服坐在他前排的背影，傻兮兮的，喝这么多，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正要上前调侃两句，竺小北掏出烟，熟练地点上，夹在指尖，抬头轻吸一口，又低头呼出一股白烟。
周南的脸色猛地沉下去，这个曾经在自己耳边叨叨，你以后可千万别学抽烟，又难闻又蠢的女孩，现在居然也学会抽烟了。
竺小北回过头，发现周南正站在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几年不见，抽烟喝酒倒是全学会了？”
竺小北低头将手里的烟掐断丢进垃圾桶里，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周南漆黑的眼眸里仿佛攒着一股杀气，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弥漫着压抑的感觉，让人窒息。
临城附中高一开学第五天。
“周南！”，闹哄哄的食堂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孩清脆激动的声音。
周南一伙人原本正热烈的回顾着刚才篮球赛的局势，这会齐刷刷的扭过头，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正同时挥舞着两只膀子，努力朝他们这招手，勾起的嘴角边有两个让人无法忽略的可爱小虎牙，显得又精神又逗。
“什么情况，这才开学几天，我们周大校草，就又有追求者了？”，李斯贱兮兮地看着周南，又看看朱某某，朱某某手一摊，一副莫问老子，老子也没搞清。
周南站在原地，拍着篮球的手停了下来，反手一托，扣在了腰上，疑惑地看着那个手舞足蹈的女孩儿。
“你带饭卡了嘛！”，小姑娘一边跟队伍前后的人说着不好意思，一边积极的向周南求救。
还没等周南回过神来，又一声命令似的请求钻进耳朵里，“你给我送过来！我排着队呢~”
朱某某，李斯，宋申然一个个都抿着嘴，饶有兴趣地看着周南，看着这个人间冰山怎么给那小姑娘上一课。
没成想，周南把球朝着李斯一扔，径直跑了过去，乖乖递上了自己的饭卡，接着又面无表情地折回来。
那仨的表情简直比看到周南穿裙子还吃惊，“人大美女任妍追了你这么久，你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那小姑娘何德何能，把你收了？”，李斯吃力地勾住周南的脖子，在他耳边叨叨。
“我是看她傻兮兮的。”，周南一把挣脱开。
“看着是不太聪明”
“你t蠢！”，周南抢过篮球，朝李斯屁股上砸了过去，“她叫竺小北。”
“哟哟哟，小北啊，我是小南呢。”
“周南！你给我送过来！”
“好嘞！”
“哈哈哈哈哈哈”
走到门口的时候，周南回头看了一眼刚打好饭的竺小北，这家伙正嘴角挂着笑，东张西望地寻觅位置，餐盘的小格子里满满当当。
呵。傻兮兮的。
少年转身，迈进九月末的余晖中，清风徐徐，他从不知道，他的心会因为一个人乱了节奏。
……
夏日的离去，并不是毫无征兆，比如像今晚的风里就有了一丝与往日不同的凉爽，但这风却吹不灭周南心里的一团火。
转过头，还能看到竺小北的背影，还是清瘦的模样，那个几乎没有脑回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立马去做的小北，如今变得如此低气压。
周南回到包间，看到一伙人在酒精的作用下，一个个红着脸，变得松松垮垮，乐乐呵呵，全然没了刚才商务宴请的假模假样。
连竺小北都被易清拉在一旁一本正经的说着什么，走近一听，居然是在聊星座运势，
“小北姐，我跟你讲，射手座明年就是四个字，否极泰来！兄弟，你等一下，”，易清背过头，大约是过了两秒，“嗝~”。
竺小北倒也显得兴致勃勃，耐心的等他处理完食道里的那些酒气，还不忘给人拿了一杯水，“怎么说？”
“火星官禄宫顺行，月亮迁移宫顺行，第一宫命宫顺行，太阳第十一宫，福德宫顺行，金星水星十二宫顺行，你看到了么？”
“什么？所以怎么讲”，竺小北一副小学生听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的模样。
“顺顺顺顺啊！年头顺到年尾！金榜题名，升职加薪，桃花满天，跟坐了火箭似的，正财偏财都如同下雨，银行卡直接给你怼满，全年都会是忍不住笑出声的状态。”，易清一口气说完，还不忘拍了拍竺小北的肩膀。
“来，走一个。”，竺小北笑脸盈盈的把两个杯子满上，递给易清，“砰”，一杯下肚。
老刘在旁边端坐着，侧耳倾听，认认真真地拿着爱的号码牌，听那边告一段落了，立马凑上去，腆着脸，“来~给我算算。”
“你当我是算命的啊，还算算你星座是什么？”，易清顿时拿起了架子，斜瞥了一眼。
“星座？座右铭么？我的座右铭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
“北总怎么笑嘻嘻的？”，瑶瑶戳了戳夜神。
夜神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提高分贝，“易清说她马上要升官发财坠入爱河了，我的解读是，要么把那个小卓辉挤掉弄个小白脸在身边，要么只有嫁给我们老板了。”
一时间大家齐刷刷的望着夜神，像是正在吵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卓辉是那个站在窗户外面阴着脸的班主任，而夜神无疑就是那个被班主任拎出去的倒霉蛋了。
饭后，卓辉跟周南在门口道别的时候，一边拉开车门，一边嘀嘀咕咕地说：“小北一个人回去，我还真有点不放心，小姑娘独来独往的，轴的很呐。”，说罢，偷偷瞄了周南一眼。
待卓辉上了车之后，他在原地定了几秒，又转身去了车库。
“南总不走么？”，瑶瑶拍了拍刚刚吐完回来的易清。
夜神眯着眼睛，打了个响指，惊呼：“还有第三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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