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急诏,博为格自然要马上进京。

    在此之前,博为格就已经和赫舍里家有了默契,做足了准备,只等着皇上诏令便马上启程,为太子治疗天花。

    此前博为格已经多次用着这样的方法治疗过许多天花的病人了,对于治痘已经非常的有心得了,只等到时候太子病愈之后,他便能够名声大噪,得到皇上的封赏。

    博为格信心满满,踌躇满志,本以为一到京城便会马上的被皇上传唤去给太子治疗天花,但却被告知,太子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正在好转了,不需要他来治疗,也能够在不久后痊愈。

    博为格面上掩饰着惊愕,心下却是惊涛骇浪,这怎么和赫舍里家说好的不一样啊。

    不是因为太子的病情严重才需要他吗?

    但博为格安顿下来之后,便被皇上传召入宫了。

    “臣博为格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头一次面见皇上,博为格还是紧张忐忑的,他也只是一介七品的县令,平日里根本没有机会面见皇上的机会。

    若不是此次太子见喜,恐怕他还无缘得见天颜。

    康熙打量着这个博为格,面上温和的叫他平身,博为格起来之后,头微微低下,只在起身的那刻,飞速的扫了一眼皇上的模样,便马上收回视线看着地上,并不直视帝王。

    “朕听说你在湖北那里,用治痘的方法治疗了不少的天花病人。”康熙将手中的折子放在一旁,上面正是关于这位博为格的讯息,清楚详细的记录了对方的生平。

    以及博为格所懂得的治疗天花的方法。

    “臣也只是因着起源于民间流传出来的法子,试验了一番,本也只是抱着尝试的想法,不曾想,这对于治疗天花见效很好,所以才能够治好那些得天花的病人。”

    博为格绷着心弦,面上没有表露出轻狂之态,不因为懂得治痘的方法便沾沾自得。

    “朕倒是好奇,是什么样的方法,这天花向来是闻者色变,一直是朕的心病,若是能够有法子治疗天花,那便是天下的福祉。”

    康熙这话倒是真心的,这天花之症,已经困扰了大清许久。

    “回皇上,这法子,其实是起源民间,一种叫‘吹鼻种痘法’,一般有两种方式,一种叫旱苗法,一种则是教水苗法。

    所谓的旱苗法,便是将天花病人的痘痂取下后磨成细细的米分末,加入冰片,樟脑后吹入种痘者的鼻腔内,另一种水苗法,便是将痘痂用水稀释,然后再植入鼻腔内。

    这般的法子,虽然会使得种痘者染上天花症状,但症状却很轻,只需要好好的护理,一般都能够度过天花期,这便算作是已经出过天花,之后就不会再次出天花。”

    博为格娓娓道来,但是他还没说的是,这种种痘的法子虽然有奇效,但却不能够把保证每个都能够成功的,甚至也是可能会导致病人死亡的。

    “若是这痘痂磨成细米分之后,并没有经过上述的处理之后便进行种痘呢?”康熙忽然问道。

    “未经过的处理的天花病人痘痂,是万万不可直接用于种痘的,这般直接用,出现的天花症状严重,与染上天花病人一样病情危及,十分惊险,种痘使用的痘痂必须要经过处理之后才能够用于种痘。”

    种痘法都不能够保证完全成功,更何况是皇上说的这种。

    “那你可知,太子见喜便是用了这种法子啊。”康熙忽然伸手将一旁的纸张扔到了博为格面前,语气骤然转变,面上的温和褪去,面上神情冷淡。

    博为格心下咯登了一下,看着飘落在地上的纸张,马上跪了下来,心里紧张得砰砰跳,双手有些抖的把地上的纸张捡起了来。

    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之后,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上面正是赫舍里家派人与他接洽的事。

    顿时明白了过来,皇上已经知道了。

    “臣只是将治痘的方法告知,并无参与其中,只说是到时候皇上自然会传召臣入宫晋见,将这治痘的方法广而告之,给臣十个胆子也不敢算计太子殿下啊。”博为格面色惨白,早就没有了方才的气定神闲。

    哪怕他在其中并没有参与,但太子见喜是真,哪怕他只是等着诏令晋见,动手的是赫舍里家,但在皇上看来就是他与赫舍里家勾结,一起算计太子。

    此刻,他已经知道此次非但不会有封赏,恐怕还会掉脑袋,赫舍里家是太子的母家,皇上看在太子的面上,不会对赫舍里家如何,但是他却很可能会掉脑袋啊。

    一想到这里,博为格便汗如雨下,康熙看着他没说话,面上表情平静却更深不可测,博为格的心都在打鼓。

    “起来吧,此次太子见喜也是受到了白莲教余孽作祟,才不慎染上天花,病情凶险,但如今也已经好转。”康熙轻描淡写的说着,不提赫舍里家。

    白莲教余孽是掺和在内,但起头却是赫舍里家,若不实赫舍里家起了这等心思,又怎会被白莲教顺势利用,差点连累太子没命。

    博为格有些战战兢兢的起来,有些不知道如今的情况,皇上到底是何意。

    “皇上的意思是”博为格小心翼翼的问着。

    “朕宣你来,是要你在皇子们中开始种痘试验。”

    此话一出,博为格面色不由一惊,皇上这是竟然要在皇子中实行这种痘之法?!

    如今的皇子中,除了太子爷,便是大阿哥,三阿哥,还有尚未足月的四阿哥了,这法子虽然他已经先在一部分的人试验过,但仍是有失败的。

    此次太子爷状况,应是惊险的,皇上竟还要在阿哥中试验,就不担心

    “这次的种痘之法是否成功,不止是皇子,对大清来说,也非常的重要,朕对你给予厚望,你可明白?”康熙慢慢的走下来,拍着博为格的肩膀,对着他意味深长道。

    这种痘之法民间早有流传,却一直都没有被推广开来,这也是有的信,敢冒险,有的却不肯,对天花谈者色变,生怕丢了性命。

    康熙深知这天花的预防,对大清十分重要,满清入关前,太宗皇帝即便出征都要在八旗中尽量挑选已经出过痘的贝勒统兵,出兵更是要避开天花疫情爆发的四月和八月,这种耽搁的时间,错失了不少的好时机。

    三藩之乱未平,在这紧要关头,这天花疫情若是在军中爆发,更是不堪设想,会令他们占据的大好局面丢失,有种痘之法,康熙便要想办法去推广这种痘法,即使不能保证一定能够病愈,也能够保证大部分的战力,以后便不会为天花疫情困扰。

    而要想让这天下人接受这种痘之法,那么便是要从宫里便能够试验成功。

    皇子们能够通过这种痘法从此免疫天花,才能够让人信服。

    若是不这么做,那么即使康熙极力的推广,效果会大打折扣,碍于皇权,不满却不敢言,但却埋下了隐患,康熙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博为格却听出了两层意思,若是这次种痘之法在皇子们中试验成功,那先前与赫舍里家勾连的嫌疑便一笔勾销无事。

    若是出了意外,导致皇子们殒命,让这种痘之法不能顺利推广出去,那他就要为此事赔上性命。

    博为格心中打鼓,却不得不应下,“是,皇上,臣定不负皇上的期望。”他再次跪下来叩谢表示决心。

    “好,朕会让太医院下的痘诊室配和你在宫中实行这种痘之法,朕等着你的好消息。”康熙面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背过手走回去。

    索额图那边很快就知道博为格进宫晋见皇上的事情,但是令他惊讶的是,博为格却并没有被召入乾清宫为太子治疗,而是被皇上分下去了痘诊所那里,准备什么种痘法的事宜。

    这样博为格便不是没了为太子医治有功的名头?

    “索大人,皇上既然急诏了博为格进宫,不该是为太子的病情吗?怎的这到了跟前,却不用他为太子治疗,不是说太子此时的病情应当在加重吗?”

    这是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太子见喜,皇上下旨遍寻名医救治,他们举荐了博为格,皇上也确实立刻召见了博为格,但这之后应该博为格医治太子有功,得皇上封赏吗?

    而赫舍里家也能够得到一个为太子寻找名医的名头,以后待太子懂事了,便会看在这件事上,拉近与母家的距离吗?

    “让人去找了博为格探口风了没有,皇上召他不是医治太子,那是为什么?”索额图眯着眼睛,语气沉沉,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博为格对我们前去探口风的人避之不及,在皇上召见他做什么的事情,更是含糊不说,可是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故,我们举荐了博为格,他为何对我们避之不及。”

    若不是有人举荐,就凭博为格一个区区七品的县令,便是识得那天花治疗的法子,也是没有机会得见天颜的。

    “你说,博为格对我们的人避之不及?”索额图抓住了这一点问道,似乎有什么想法闪过。

    “是的,索大人,此人真是不识好歹,没有我们的举荐,他如何有机会”那人正愤慨的说着,却被索额图猛地打断了。

    ‘不好!”索额图脸色大变。

    其他人还不明所以,“索大人这是”

    索额图深呼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道,“怕是皇上已经知晓了,此次太子见喜与赫舍里家有关,皇上借着这次的召见,敲打了博为格,让他与我们划清界限。’

    “啊?!若是皇上知晓了此事,那为何不将那博为格治罪反而还要用他?”那人不解,心里其实也很慌,若是皇上已经知晓了此事,那么那天他们的人举荐博为格,不是正中了皇上的猜测。

    “博为格此人在治痘上确实有几分才能,皇上先前一直都在想着如何破解天花之法,如今博为格出现正是解了皇上心中的忧患之事。

    故皇上就算是对博为格不满,却仍然会为了种痘法抬手放过他,甚至还会嘉奖他,皇上要让博为格效力,但却不会让博为格再与赫舍里家扯上关系,这便是博为格避之不及的原因。”索额图沉着脸分析道。

    皇上定然是点出来了,表示不悦,博为格如何还敢冒着皇上的不喜再度与赫舍里家扯上关系。

    “那太子那边,皇上若是知晓了,为何,为何没有发难”若不是皇上一直都没有表示,他们怎么会预估错了形势。

    “就算要发难,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更不会挑明。”索额图虽然这么说的笃定,但是面色却没有变好。

    皇上为何不发难,无非是顾忌着太子,还有如今的形势,赫舍里家不能倒,赫舍里家设计太子的事情更不能胡传出来。

    但皇上按下不提,却并不代表,皇上不会对赫舍里不满。

    “我要马上进宫一趟。”索额图当机立断道。

    “索大人!”

    其他人纷纷站起来,进宫面见皇上,难道索大人是想要向皇上请罪吗?!

    “皇上已经在知晓此事,虽然没有表态,但赫舍里家却不能装作无事发生,这何尝不是皇上给的机会,我必须马上进宫面见皇上表明态度请罪,平息皇上的怒火。”

    皇上不挑明,但他却不能装无事发生,唯有进宫见到皇上,在皇上面前请罪,这件事才能够在明面上过去。

    索额图说完便马上去换了朝服,其他人也不敢阻拦,在赫舍里府内等着消息,也不敢各自回去,如今这情况,还得等索额图大人见完皇上回来之后,方能够让人提着的心放下。

    他们都是依附着赫舍里家的人,因为太子是储君,跟着索大人,在以后的皇位继承上,他们是正统一派,待太子顺利登上皇位,他们便是新皇一脉的近臣。

    有个小太监匆匆的在梁九功身边说着消息,梁九功便转身走向了康熙,在康熙身旁开口说道,“万岁爷,索大人求见。”

    康熙头也不抬的批着折子,没说话。

    梁九功也只是站在一旁等着没有再度开口,空气又安静了了下来。

    索额图在外面等候皇上的晋见,先前他面见皇上的时候,通传的人很快便会让人引他去见皇上,但现在却没有马上被引见,这已经越发的佐证了索额图的猜想,皇上必定知道了,所以这次才没有马上召他入内。

    索额图心知肚明,现在在外等着,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任何的不满,反而越发的谦卑,一直在外恭敬的等候着,没有让小太监再次的进去通传消息。

    一盏茶的时间后

    “让索额图进来吧。”康熙才开口说道。

    “是,万岁爷。”梁九功点头应下,随后才出去引见索额图。

    万岁爷晾了一会儿索大人,他自是要出去好生的说道一番,非是皇上故意晾索大人,而是皇上方才有要事,这才让索大人久等了。

    梁九功是康熙身边的老人,即使是索额图如今官至高阶,也是要给三分面子的,当下马上会意道,“皇上政务忙碌,是老臣这次晋见太过突然了,麻烦梁公公了。”索额图面上带着三分笑意,对梁九功的态度也很气。

    “索大人严重了,什么麻不麻烦的,可折煞奴才了,索大人这边请,皇上就在里面等您了。”梁九功笑眯眯的回道,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在前头引路。

    待将索额图引到了康熙面前之后,梁九功便十分识趣的让其他的宫人们一同的退下了,自己也退了下去,没有逗留在内,随后将门阖上,在外等候着。

    待所有宫人们一出去,只剩下康熙和索额图两人之后,索额图原本是在躬着身子,但现在一撩开衣摆,猛地一下跪下来,随着跪下之后,面上的表情已经变了。

    “索额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索额图行了大礼,头磕在地上很是响亮。

    康熙在上首坐着看下边的索额图行礼,心里波澜不惊,平静道,“索卿平身吧。”

    “臣不敢,臣此次来晋见皇上,便是来请罪的,臣一时糊涂,犯了大错,不敢欺瞒皇上,特来向皇上请罪的。”

    索额图大声的说道,面露愧色,然后双手将顶上的官帽取下,放在一旁再度叩首,这个头叩得同样的响亮,索额图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已经是一片红肿,可见索额图磕头的力道有多大。

    康熙面色平静,似乎对于索额图此番的举动有些不解,“索卿何罪之有啊,朕怎么越听越糊涂了,索卿为大清江山操劳,行事并无过错,为何忽然请罪呢?”

    索额图越听,便知道,皇上这是话里有话,若是他今日未来请罪,怕是后果更严重。

    “事关太子见喜一事,臣一时糊涂,自从得知种痘之法后,便相岔了,想着天花疫情肆虐,担心有一日太子会遭遇天花不慎夭折,得知博为格的种痘之法后,便想着让太子也能够通过此法免疫天花病症,从此不再受天花病症的威胁。

    这才一时糊涂行事了,太子见喜之后,臣一直都担忧,见太子迟迟不见病愈,这才没了法子,知道闯下了大错,这才让人向皇上举荐了博为格为太子治疗天花。

    如今太子病情好转,但是老臣的一直都为此事挂心,心知臣这回一时的糊涂,却将太子陷于安危之中,老臣愧对皇上,也愧对太子爷,这才来向皇上请罪,请皇上责罚臣,不然臣无颜再见皇上还有太子爷。”

    索额图声情并茂说着,眼眶开始充血,情绪激动,看上去十分的的愧疚,承受不住煎熬,所以过来真心的请罪了。

    说着索额图又连续的磕了三个大响头,个个都很用力,已经把额头磕得都见血了,额间的疼痛,索额图却没有表露出来,仍然做足了一番请罪的姿态。

    他心知不这样做,皇上心中的怒气是不会消的,这样的苦肉计,索额图必须得用。

    即使知道皇上并不会真的降罪于他,降罪于赫舍里家,但他却必须要做足了请罪的态度出来。

    康熙面无表情的看着索额图的举动,听着他的说辞,心下冷笑,他看了一会儿索额图,伸手将一旁的茶杯拿起来扔到了索额图身前,瓷器的碎片飞溅,但是索额图却没有躲避,仍由这飞溅的碎片朝着他飞去,就算可能会划伤他。

    “臣有罪,请皇上责罚,臣不敢请求皇上恕罪。”索额图声音带着的激动,面上惭愧至极。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犯下这样的事情,还有脸来朕面前请罪,你是以为朕真的不会责罚你吗?!太子若是有事,你还能在这儿跟朕请罪吗?!”康熙的声音压着怒火,但神情都是厉色,尽管已经在克制着,但声音还是有些高。

    康熙一脸的怒容,索额图面上惶恐,但心理却是一松,皇上若是因为这件事情对他发怒,这样反应反而让索额图心安,比起皇上不动声色的装作不知,将此事揭过去,看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让这个事情就这么过了,实际上却不是的。

    皇上隐而不发,才会让索额图感到心惊。

    而若是像现在这样对他发怒,表明怒气,索额图却觉得心安,只有让皇上发怒把这个气出了,这个事情才会真的在面上揭过去。

    “臣知道,臣一时糊涂竟然差点铸成了大错,臣想着,若是太子爷真的臣还有何颜面再见列祖列宗,定会马上随了太子而去,这次就算太子病愈,臣也不能原谅自己啊,还望皇上责罚,老臣绝对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盼着太子能够别知晓臣犯下这糊涂的事情。”

    索额图一边说,一边老泪纵横,“臣怕太子爷知晓此事后,会心里伤心,臣不是个好祖父,竟让太子爷陷入险境,臣罪该万死啊。”

    他一边说一边又磕了个响头,额头鲜血直流,但索额图却没有停下。

    像是把自己磕死在这里似的,看上去当真是情真意切的悔过了。

    康熙面带怒容,心下却是心如明镜,索额图此番的作态,明面上是在向他请罪,但却时刻在提醒他,太子不能没有了赫舍里家,更不能没了他这个这外祖父。

    这磕头磕得这般响亮,却都是苦肉计,逼着他能够将此事揭过去,不再追究,这事不管如何太子都不宜知道。

    “你犯下这样的大错,确实该死,若你不是太子的外祖父,朕早将你治罪了!别磕了!此事若是传出去,你叫太子如何自处?!”

    康熙语气仍旧带着怒气,看着索额图的目光也是目光如炬,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心下却与之相反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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