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这是浮现在降谷零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荒唐, 太荒唐了,荒唐到他几乎想要笑出声来。
但事实却是磅礴的盛怒在他胸腔中炸开,他气得眼前发晕,甚至觉得眼前的幼驯染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
他说不上自己为什么愤怒——或者说, 他不敢深思。但是转瞬之间, 那满腔的怒火就找到了合理的宣泄口,降谷零上前一步逼近诸伏景光, 脸色铁青的忍怒低声道:
“别开玩笑了!你难道连一点可疑之处都看不见吗?那家伙就是个满嘴谎言的人渣啊!”
诸伏景光的脸色瞬间一沉, 个性温和的他罕见的露出了一丝尖锐:“安室君!我不管你和他之间有什么误会, 但我不允许你这样侮辱他!”
“没什么误会!黑泽瑛二就是个混账!”降谷零火冒三丈的低吼,双拳攥得死死地,“他先用花言巧语骗了我, 现在又想来骗你!新条,那家伙的话你一句都不能相信!你根本不知道他伪装的本领有多可怕——”
“够了。”
诸伏景光低低的打断了他, 语气异常的平静却冰冷, 后退一步用极为陌生的眼神看着降谷零。
“我真是难以置信,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不由自主地感到齿寒, 但比那更多的却是错愕和不敢置信,以至于他不断地摇着头,注视着降谷零的瞳孔因为各种极为复杂甚至痛苦的情感而微微晃动。
“为什么你对他的看法会变成这样?在学校里他最爱护的就是你,那些他呕心沥血教导你的日子,你全都忘了吗?”
“……我没有忘。”降谷零死死咬紧了牙关, 禁不住呼吸发抖的闭上眼睛, 在这一刻止不住的感到浑身发冷。
他当然没有忘, 因为这何尝不是他最痛苦、最不愿接受, 同时也是最想不通的地方呢?
可是无论他再怎么抗拒, 残酷的事实还是摆在了那里。黑泽瑛二不是有着强烈正义感和高尚品德的警察, 他只是黑衣组织打入公安的一个卧底。
他亲耳听到那个人在自己面前承认身份,亲眼见到贝尔摩德和他像老熟人一样交谈,甚至自己在黑衣组织里的挂名上司,就是“百加得”。
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哪里有什么误会?
他倒也曾经希冀着这是个误会,但后果却是被那个人拿着自己的卧底身份和家人朋友的性命相要挟。
这一切都不允许他再自欺欺人,可是联想到那个人的手段,他却无法将事实和盘托出。
或许是他的脸色太难看,诸伏景光盯了他一会儿,渐渐消去了怒火,重新上前走到他面前,声音轻轻的说:“到底发生了什么,zero?”
他了解自己的幼驯染,更相信他的本性与信仰。和他一起长大的挚友有着再纯粹不过的正直公义之心,他是个坚韧不拔的公安警察,不会被蛊惑,更不会浸入黑暗。
“教官到底对你说过什么?”诸伏景光紧盯着降谷零闪烁又不安定的眼瞳,竭力让语气听起来真挚又轻缓,“百加得……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在那一瞬,降谷零真的有种把一切都说出来的冲动。
但好在,那也只是冲动。
个人的压力与痛苦,和重要之人的安全比起来,显然是前者更不被降谷零重视。
更何况,百加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想到得知琴酒没有死之后,就一直存在于自己心中的那个“怀疑”,低着头的金发青年沉默良久,才终于露出了一抹苦涩的,像是要哭出来一样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啊,hiro。”
他这样迷惘的,像迷路的孩童一样回答道。
当四个人再次汇合的时候,降谷零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再次变为了神秘、敏锐又狡猾的波本。
他看着诸伏景光将那瓶饮料笑着递给黑泽瑛二,得到了青年惊喜的感谢,只觉得那个笑容有一瞬间和过去的黑泽瑛二重合了。
真是讽刺。
降谷零移开视线,虚假的牵引了一下唇角,为自己居然真的没有在无人监管的时候对挚友说出真相感到悲哀和可笑。
他现在算什么?被拴得久了,就算剪断了绳子也不知道跑的狗吗?
“——在想什么?”
码头上,熟悉到化成灰也不会听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降谷零神色不变,扫了眼正在观察船只的赤井秀一和诸伏景光,头也不回的冷冷开口道:“在想怎么干掉你。”
“啊哈哈哈,那可不行,你们的任务还要指着我呢。”那声音发出惯例的写作豪爽读作装傻的笑声,听起来愉悦的让人火大,“和光的谈话开心吗?”
“你不是都料到了吗,何必再来问我?”降谷零终于转身看向他,语气控制不住的变得讥讽又自嘲,“反正他已经完全信了你的鬼话,我没法告诉他真相,说你是个人渣还平白得了一顿埋怨。”
“哎——光酱居然这么相信我啊。”黑泽瑛二笑眯眯的拉长声音,得意的样子让降谷零想痛扁他一顿。
金发青年正要开口阴阳怪气他,就见蓝发青年笑意微收,喟叹似的说:“那我可不能辜负他的信任啊。”
降谷零心弦一颤,紧接着却唾弃了自己一番,眉头紧蹙道:“你又想怎么骗他?”
“怎么能说是骗呢?”瑛二轻笑着回答,双手背在身后眺望着面前的汪洋,浅蓝的发丝被海风吹动,俊挺的眉眼竟格外柔和。
“我对光可没有说过一句假话,相反,我可是格外关注着他,因为我不想让这束光芒被黑暗吞噬。”
“……谁会相信你。”降谷零皱了皱眉,隐隐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却又实在不敢相信,心里更是升起了某种奇怪的感受。
而且,得知琴酒死而复生之后,有某些点似乎终于连起来了。
“信不信由你。”瑛二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抬步就想离开。
在那一瞬,降谷零的手猛地收紧了一下,眼中飞快的闪过犹豫和挣扎。
他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发现“那个”以来反复折磨了自己许久的疑问,声音紧绷的开口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嗯?你指什么?”黑泽瑛二停下脚步,扭头挑着眉看他。
降谷零抿了下唇,不满于他的装傻,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不情不愿的拉着脸把话讲明:
“别想用之前那个【玩得开心】的理由糊弄我。科涅克夺权的事里有你的手笔吧?照他和朗姆打来打去的时候牵扯到的部门,你就是在整个组织都埋下了眼线都不奇怪。”
“不愧是情报组的「波本」,真敏锐啊。”黑泽瑛二微笑着,变相的承认了他的话,语气里甚至有种让降谷零熟悉的赞赏。
这样似挑逗又略带宠溺的夸奖,在很久之前降谷零因为过度锻炼而肌肉过劳后,便在他们的对话中时常出现,几乎已经成了他们交谈中的常态。
……只是,已经许久不曾听到了。
降谷零眸光微动,他睨了眼神色平静的青年,忽然没由来的想到,这好像是闹掰以来他们第一次面对面谈话。
还是这么心平气和的,简直像回到了从前一样……啧。
拧眉甩开多余的思绪,降谷零深吸一口气,冷静的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
“所以说,如果你想,你完全可以展示自己的能力,代替科涅克上位,再不济也能摆脱现在这样在科涅克和朗姆之间两边不讨好的局面。”
还有琴酒的事。他就不信这个冷酷无情的混蛋真的那么喜欢琴酒,喜欢到人都死了那么久了还念念不忘。
那么他找替身的原因就很值得深思了,因为那个替身就和自己分手的原因也……呸呸呸,后半句划掉,他才不在乎那个混蛋为什么和自己分手。
还有景光。这个让人看不透的家伙,在那么冷血残忍的威胁过自己后,却偏偏在自己面前暗示说他会保护景光……
“你到底想干什么?”眉头紧皱的降谷零又问了一遍,“莱伊,科涅克,乃至于整个组织,对你来说都不过是低龄化的幼稚玩具而已,你轻易就能把他们玩弄在股掌间,这些真的能让你【玩得开心】吗?你……你真正想做的事,真正的身份,到底是……”
金发青年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攥紧了手掌,竟有些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期望的越多,就会在摔下来的越痛、越惨,这是眼前这个人教给自己的道理。
但是,他的头脑和骄傲却在心里悄悄地告诉他,他的推理没有错。
降谷零不由自主的抬眼,完全是无意识的直直凝视着黑泽瑛二深海一样的眼瞳,像是想从中获得某些平静和自信。
——最初让降谷零产生“怀疑”的,只是一些根据他对黑泽瑛二的了解,所产生的小小疑惑。
……虽然他现在到底算不算了解这个人还要两说,但是瑛二身上表现出来的某些东西,确实让降谷零在仔细调查之下产生了怀疑。
比如让降谷零尤为在意的,黑泽瑛二仿佛未卜先知一般给自己找了个和琴酒特别像的情人,同时还不遗余力的散播着“百加得对琴酒情深意重”的谣言。
简直就像是提前便知道了琴酒没死,所以早早的就为琴酒醒来的今天做准备一样。
可是这怎么可能?——骤然得知琴酒没死后的降谷零这样不敢置信着。
他早已详细调查过当年的琴酒死亡事件,根据调查,组织里所有人都一口咬定,琴酒是被公安埋伏、在化工厂和火海中被炸死的,这足以证明琴酒的死是组织里公认的事实——起码对一般的成员,甚至大多数中高层来说都是如此。
证据就是现如今琴酒又活了,可就连科涅克都是事后才得知这件事的,不然他不可能连任务都不管就急匆匆赶回总部。
科涅克不知道琴酒假死的事,是因为他和琴酒没什么关系吗?不,绝非如此——根据降谷零搜集的情报,两年前组织里最流行的八卦便是“暴躁琴酒老大哥和战五渣科涅克小弟的感人爱情故事”,那时候百加得和琴酒的事连个影儿都没有。
那么,是因为科涅克地位不够高吗?或许确实如此,毕竟两年前科涅克还不是干部,在组织里的影响力也因为常年卧底而非常有限。
还没升上干部的科涅克如此,那么按理说,两年前只是科涅克手上一个小棋子的百加得,就更不可能知道琴酒是假死了。
所以问题就来了——
两年前和琴酒的关系并不亲密,地位也没有高到足以被告知真相的百加得——也就是黑泽瑛二,到底为什么能够像预料到了琴酒没死一一样,用两年的时间以一己之力让组织里的八卦扭转风向,一窝蜂的变成“百加得深爱琴酒”?
降谷零深深地看着黑泽瑛二,试图将他的每一点情绪变化都收入眼底,紫灰色的眼瞳不知不觉中就变得无比犀利。
他确信当时的黑泽瑛二没有任何得知机密的资格,或渠道。
如果不是在事后得知,那就是黑泽瑛二从一开始就知道琴酒没死。
可是根据降谷零的调查,当年的琴酒是接到了身份不明的“某人”的邀请,只身前往废弃化工厂赴约,才被公安围住、最终在与“某人”的交战中“葬身”在化工厂的。
整个事件里,没有出现第二个黑衣组织的人。
那么黑泽瑛二是怎么知道琴酒没死的?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唯一一种可能——
“你就是当年琴酒死亡事件的参与者吧,黑泽瑛二。”
降谷零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着,紧绷的声线有种竭力控制下的平静,以至于听起来甚至有些失真。
“你老实告诉我,在两年前那场公安针对琴酒的抓捕中,你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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