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离州往北的州边区域,接壤中州,两座大山相夹,大批身穿黑铁甲的乾元铁骑汇聚,每一批乾元铁骑的到来,都会让停放在军营内的近百副贴着黄符的棺椁,再增一副,或几副。

    乾元铁骑停驻在此已有数日,依旧没有开拔的样子,看情况可能会继续停驻下去,等人汇合,数十名道人装扮的异士混淆在军营里面,还有一位身穿灰衣的老者暂时统领数万铁骑。

    此刻,灰衣老者站在一处营帐前,望着一只白羽飞鸟飞向南方。

    南离城监牢。

    南离城老医师在见到体无完肤身上血口纵横将近垂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吊着半口气还舍不得咽下去被蹂躏的不成人样的少年时,老泪纵横,破口大骂道:“谁呀?狗日地,咋下手那么黑呢?”

    “他还是个孩子呀!”

    “狗日地,你们这些天杀的没人性的畜牲,是咋下得去手的啊?!”

    看这势头,若不是肩膀上挂着医箱,老医师铁定要跳起脚骂。

    邱世安听到的直皱眉头,连忙道:“别骂了,赶紧救吧,再晚估计就真要死翘了!”

    老医师愤愤气道:“咋?救过来让你们再打?再折磨?再蹂躏?”

    邱世安道:“这可和我没关系!又不是我下得手,我可一根手指头都没碰他!”

    老医师当然不信,问道:“那是哪个畜牲?”

    邱世安摆摆手,说道:“告诉你也没用,别管是谁了,赶紧救人吧!”

    这时,李坎微弱的声音响起。

    “杀了我。”

    南离城老医师流着泪将耳朵凑近,邱世安也连忙上前。

    就听少年说道:“岁岁离坎。岁岁离坎。岁岁离坎。”

    少年眸帘紧闭,显然是在说胡话,前言不搭后语。

    老医师挽起衣袖,粘了粘脸上老泪,问邱世安:“救活过来,不会再打了吧?”

    邱世安迟疑了下,说道:“不会!”

    老医师又抬手抹了抹眼眶,问邱世安:“救活过来,不会杀了吧?”

    邱世安点头,说道:“不会!”

    老医师起身,背着红木医箱就往外走。

    邱世安道:“老头,快救啊!你起来干嘛?”

    老医师撇撇嘴,说道:“我不信!你刚刚点头了。”

    邱世安慌忙上前,拽着南离城老医师不让走,说道:“你就忍心看着他这样死了?他可是你们南离人啊!”

    老医师扭过头,看一眼地上性命垂危被蹂躏的不成人样的少年,说道:“我更不忍心把他救活过来,让你们再折磨!”

    少年第一句微弱的话语,其实老医师听的很清楚,少年说别救我。

    邱世安拽住老医师,闭上双眼,抬起一只手,然后睁开眼像个粗俗的村夫一样保证道:“他日后的生死,我决定不了,现在我要他活着,只要还归我看管,我,我尽力不让人再蹂躏他了,你看行不?”

    老医师看着说话不是很有底气的邱世安,好一会没说话,心想他一个狱卒确实也决定不了那孩子的生死,之后转身走向躺在地上的少年。

    老医师缓慢的剥开少年身上被鲜血浸透了的烂衣布条,瞧着翻肉血口,一道又一道如同织网一样,更有血口压着血口,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老医师打开红木医箱,一边为少年上药,一边嘟囔道:“岁岁离坎。岁岁离坎。岁岁离坎。”

    恍惚间,李坎朦胧中,看到了一张女子的脸庞,正是娘亲。

    李坎努力让双眼睁开,睁开一点点,又缓慢的闭上了,原来不是。

    邱世安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先把那家伙救活过来再说,更希望陛下早点要人,早点把这份破差事交了,什么扬威中郎将,不干了,回到乾元州就回乡下娶个婆娘生俩娃,过平静的幸福日子多好。

    可前提是不能留在南离州!

    邱世安可不想,给自己再找一个活祖宗伺候着。

    监牢外面,暮色昏沉。

    南离城内,家家户户都闭紧了门窗,各类商铺也都如此。南离城世人还处在沉痛中,满城乾元兵更是让人看着扎心的疼,不如不看。

    这便就形成了南离城内看不到一个南离人,这种情况让满城乾元兵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感到不舒服,就像是来朋友家做不被待见一样,就好像谁乐意赖在他们南离城不走一样,所有的乾元将士们早就想回家了,就等着皇帝赵拔天下令开拔呢。

    直到入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满城燃烧起的火把、篝火,又让南离城处于一片昏黄中。有乾元将士看见,一个南离老人单肩挂着一只红木医箱,缓慢行走在城内,昂首挺胸,一脸无畏,如入无人之境。

    “老头站住!例行检查!”

    就听老人冷哼了一声,加快了步伐,刚走没几步,跑了起来。

    若不是邱世安在后面拦着,这位行为举止令人怀疑的南离城老医师,铁定要被一众乾元铁骑摁在地上好好的检查检查。

    南离城城门城墙上面,缺月下换了一身白衣的赵樱,手握长剑,眺望着下方昨日还是修罗场如今平整的没坑没草,就连血迹几乎都已经看不到了的土地,轻声说道:“天下一统,战争已经结束了,爷爷和师傅到底还在筹谋什么呢?”

    赵樱很清楚,他们不说,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即便问了也是白问。

    至于那个家伙,竟敢吐我两口!

    临时把守在城墙上面的乾元兵,其中一人说道:“夜深了,公主还是请回吧。”

    赵樱道:“再站一会。”

    就是这一会儿,就又过去了数个时辰。

    仿佛赵樱知道一样,知道天上那轮缺月,会在此刻涨满成一轮丰满的圆月。

    其实,赵樱根本就不知道,只是想静静地站一会儿,静静地望着天上明月,想着一些事。父亲战死在南坎一役,尸骨同样没有运回故土,和所有战死的乾元将士们一样就地埋骨,无碑无坟,母亲得知后三次哭晕过去,事后毅然决然选择了跟随父亲而去。就仿佛父亲事先就知道会战死一样,提前就曾说过要与将士们一样,不能因为他是太子,就特殊。就仿佛母亲和父亲商量好了一样,一人若去,一人必定相随。父亲和母亲的爱情令人羡慕,令人悲痛。爷爷说过,我们应该尊重父亲、母亲的决定,而爷爷心里一直有一个心愿,那就是等到天下安稳坚定如磐石之固,让每一个战死在外的乾元将士,都回故土。即便是爷爷不在了,乾元州会一直在,会一直等着那一天到来。爷爷、父亲、还有无数乾元将士们用鲜血平定下来的天下,我便要守护这个天下,绝不让历史的战火再一次燃烧天下!

    “公主!”

    城墙上的守卫全部大惊失色。

    毫无征兆,月下一袭白衣的赵樱,至十几丈高的城头上纵身跃下!

    当守卫们慌忙趴在城头上朝下看时,只见白衣少女面朝下方,极速坠落,眼看就要砸在地上了!

    这位州公主为何要寻死?

    还选择了这么不体面的死法!

    肯定会摔成一摊肉泥!

    此时,赵樱双眸紧闭,两手大开,一手握剑,一手平张。

    就在距离地面已经不足三尺高时,赵樱平张的手掌,有了变化!

    缓动翻转,绵柔似水,睁开双眼一瞬,出掌又快若惊鸿,隔空一掌打在地上,赵樱整个身体顿时上升而起!

    一气飞冲三十丈!

    一袭白衣凌空翻转,竟是稳稳的立身在了南离城外的上空!

    赵樱停住平平无奇的身形,仰脸望着天上圆月,宛若近在咫尺。

    接到守卫“噩耗”的赵拔天,披头散发,赤脚冲出屋外,只见南离城外,赵樱白衣凌空。

    赵拔天愣了片刻,回过神,大笑道:“樱儿好样的!”

    接着,赵拔天反手揪住前来通报“公主城头寻死”的士兵,大手一张,在士兵黑铁头盔上一顿乱扇,嘴里叨叨道:“瞎说什么?瞎说什么?叫你瞎说!”

    邱世安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向天上,心想这狠货要上天啊!

    赵拔天见这小子又来了,直接问道:“小邱,有事?”

    邱世安连忙收回目光,刚要下跪行礼,赵拔天大手一挥,免了。

    这时赵拔天就像喝了御用鹿血一样,精气神无比激动,指着天上,同邱世安说道:“世间武者分九品,这九至一品就不用说了,单说这一品之上,有五境,樱儿这个年纪,可谓是前无古人!”

    “刹那永动!”

    邱世安听的云里雾里。

    赵拔天说的激昂飞扬。

    南离城外,饱满圆月下,那一袭白衣风华正茂的少女,可是他赵拔天的亲孙女呐,发自内心的欣喜若狂。

    这一夜,赵拔天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要问多大胆?

    前无古人!

    赵拔天扭头,猛然又想起了邱世安有事,道:“进屋说。”

    邱世安连忙道:“喏!”

    赵拔天转身刚要进屋,突然又停住了,扭头瞧着邱世安腰侧,说道:“刀不赖!”

    邱世安咧嘴道:“祖传的。”

    赵拔天点点头,然后走进屋内。

    邱世安深吸了一口气,跟着进去。

    没有人知道南离城监牢里面,此时上身裹满白布的少年,用了南离城老医师的祖传止血散,究竟是否能扛得过今夜?

    所以呐,邱世安可不得为自己提前谋上一条后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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