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一人疾步入帐,  “殿下,南疆王降了。”

    他们将沉台团团围住,就是为了逼降,  但现在才围了不到一日,赵长起本来还预备着对方负隅顽抗。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那人抱了抱拳,快速禀报道:“今日,  南疆王的私卫在外巡逻时,看见两个人形色诡异,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一条密令,写着沉台部的部主要他们取南疆王的项上头颅,好献给秦王领赏。然后。南疆王急急外出时,  又有人惊了他的马,南疆王当即返回,在自己的楼寨里坐了半个时辰,  就打开寨门投降了。”

    军帐内,  忽然之间门,静得落针可闻。

    陈晏低声道:“……是他。”

    这样的手段,  确实是顾凭的风格。

    他好像忽然有点脱力,慢慢地在榻上坐下,  捏住案角,  低声道:“是他。”

    一缕额发散下来,  落在他的眼眸前,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眸光也一动不动的。时间门一瞬一息,好像过去了,又好像没有。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那些宵小,凭什么以为自己动得了他。”

    “去找。那一路崖上崖下,  每一块石头,每一道岩缝,每一蓬野草都要过。他的人也好,血肉也好,碎骨也好,衣片也好,足印手印,所有的痕迹,去找——我通通都要。”

    “是!”

    随着陈晏的令下,漳崖沿岸,一队队军士紧锣密鼓地搜寻着。

    甘勉花了小半日的功夫,才在南疆山民的带领下走到了漳崖崖底。这一路的崎岖难以形容,他带下来的人都平素身手很不错的,但即便这样,还是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

    这样艰难地搜寻了一路,依旧一无所获。

    几个人从水里探出头,湿淋淋地游上了岸。

    甘勉:“有发现吗?”

    那几个人摇了摇头,一个人说道:“将军,此地峡窄江陡,光是刚才我们搜寻的那一小段,旋涡就有十个不止,再加上近日连着几场暴雨,水势太急,我等不敢深入,只能暂且退下来。”

    又道:“将军,我从小便是在险江边长大的,这等凶悍的江水,就算是熟识水性的人,做好了准备下水,也难保不会出事,更不必说顾司丞并不会游水,还是从高处坠下……依我之见,断无生还的可能,尸……恐怕也早已冲走了。”

    甘勉抬头向上看,四壁嶙峋,森然直指苍天。天空上阴云阵阵,显然又是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低声道:“这句话,不要再说第二次。否则我保不住你们的性命。”

    他说完,忽然见众人都向一个方向跪了下来。

    甘勉转过头,眼睛猛地瞪大了。

    江滩上,是如死一片的寂静。分明是狂风尖啸,浊浪怒号,分明那飞沙走石撞在人身和崖壁上,如鞭炮般劈啪作响,但所有人静静地望着那个走来的身影,那一瞬,都感到了如死一般的寂静。

    甘勉的声音颤了颤:“殿下,您怎么来了?”

    陈晏的脸色有些苍白,这样的苍白,让他那双漆黑的眸子越发深得如同暗不透光。

    他轻声问:“找到他了吗?”

    “……没有。”

    随他这句话落下,如注的暴雨夹杂着黄豆大小的冰雹,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

    甘勉立刻要护住陈晏往崖下避雨,但是陈晏一眼都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从峭壁上一寸一寸地扫过去,哪怕冷冰冰的暴雨几下就将他浑身都打得湿透,哪怕冰雹几次从他的鬓角擦过去,他就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笔直地站立着,嘴唇抿成一线,带着让人心惊肉跳的执意,死死的,一丝不落的盯着,寻找着。

    甘勉重重一捏拳,知道没法劝他了,厉声道:“斗笠呢,油衣呢?”

    他接过不知是谁递来的雨具,迎着风暴往陈晏身上披。

    雨太大了,眼睛被打得睁不开,甘勉心知这样下去会出事:“殿下,我们来找,您先回去——”

    陈晏充耳不闻,他像是听不见了,也不想听见了,苍白的脸上,无数水珠滑下又滚落:“山壁间门有没有树枝,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挡住他,有没有能容身的洞口……”

    甘勉感到心脏重重往下一坠,在突如其来的悲哀里,他张了张嘴,却无法说话。

    ……没用的。

    就算是有,就算在顾凭坠下的时候,有树枝恰到好处地把他接住了,让他没有直接坠入漳水,就算有那么一个能藏身的山洞,但是如果顾凭还活着,他们的人这样沿江搜寻到现在,几乎连石缝都要掀开看一遍,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呢?

    忽然,一个人高声疾呼道:“前面起了山洪了,快撤!”

    山洪来了?

    甘勉顾不得其他,护住陈晏就要带他走,但竟然没有拉动。

    “不行。”陈晏在原地不动,眼珠也不动,“山洪一过,所有的痕迹都没有了!”

    天地仿佛都在摇晃,他忽然张开口,就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厉声吼:“顾凭——!!!”

    下一瞬,他失力一般闭上眼,向后倒去。

    甘勉立即接住了他。左右人急急问道:“殿下怎么了?”

    甘勉没有回答,只道:“先回去吧。今日的事,出了外面,若是透出任何一个字,军法处置!”

    众人都是秦王一系的亲卫,知道利害,齐齐应道:“是。”

    ……

    军帐内,医师站起身,低声对赵长起道:“殿下是急情攻心了,没有大碍。”

    赵长起点了点头。

    他随便找了个塌上坐下,对那个医师道:“烦请大夫给我也开一副安神的方子吧。”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苦笑道:“自从听了那个消息,我这头到现在都还突突地疼着。”

    外面,狂风卷着暴雨,真像是天裂开了。

    赵长起闭着眼,喃喃道:“我真是没有想到。真的。顾凭这么聪明,从来都是看他把别人算计得东倒西歪的,他不是这么聪明吗……那个南疆王投降真是及时,我都在想,他若是那时候没有投降,殿下不一定还会给他投降的机会……”

    就这样乱七八糟说了一通,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时,他忽然听见榻上轻轻一响。

    是陈晏醒来了。

    赵长起连忙走过去:“殿下。”

    出乎他预料的,陈晏的神态看起来平静了不少。

    很平静。就好像那场暴雨中的短暂的崩裂,让他体内的痛楚尽数发泄了出去,于是又回归了一贯的样子。这才是陈晏啊,便是泰山崩于前,那双眼里也该是没有动容的。

    赵长起心下一松,但不知为何,又生出了一丝怅然。他轻轻道:“殿下,顾凭的身后事……”

    陈晏微微地弯了弯唇角:“身后事?”

    赵长起怔了怔:“顾凭他无家无族,他的身后事……恐怕除了我们,无人会给他操办了。”

    陈晏慢慢地摇了摇头,他的唇角依然带着笑,轻柔地道:“他没有死。你被他骗了。”

    赵长起:?!!

    他一瞬间门萌生出一种想将那个医师重新拎回来诊脉,或者干脆换个医术更高明的人过来的冲动。

    ——这真的是急情攻心,没有大碍吗?

    赵长起瞪大着眼,喉结滚了又滚,艰难地试探道:“殿下怎么知道,他没有死?”

    陈晏静静地垂着眸,道:“孤没有允许,所以他不会死。”

    这个答案。

    赵长起真是一个字也无法接。就在他茫然不知何从的时候,听见陈晏道:“把沈留叫过来。”

    “……是。”

    不多时,沈留踏进帐内。

    陈晏低低道:“沈留,听令。”

    这样沉而淡的语气,沈留追随他多年,一听就知道必是极为紧要之令,当即跪了下来。

    “令暗部辰门的人,除非有十万火急之事,否则,所有人,放下手中一切任务,速速赶来南疆。以龙风镇为始点,向周围搜捕顾凭的踪迹。旱道,水道,即便是道路不通的深山老林,不懂汉话的南疆村寨,也必须一一查遍。我只要一个结果,找到他。若是找不到,自你向下,所有人一并问罪!”

    沈留是暗部领首。自他向下,所有人一并问罪——

    这是暗部的至高之令。在此之前,陈晏还从未动用过!

    沈留应道:“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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