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之间,一位紫衣银发男子已是醉眼迷离,一手扶着旁人肩膀,一手摇晃酒杯。脚步虚浮,身形顿顿。
“凌大人,别喝啦,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有人在一边起哄,语调里满是调侃。假意劝酒,实则煽风点火。
酒楼夜里生意好,处处挂着红灯笼。上下两层都被包下,宴请的都是当朝官员。是以里面灯火通明,外面围满看热闹的人。
从外面看,只有透出纸窗的亮光才是真实的,其中交错的人影如梦似幻,南柯一梦。
不少百姓都在看这场“皮影戏”,努力分辨各个角色,不过都是徒劳。
达官位尊,本就不是轻易能见到,不消说新官根本无人在意。
“咱回去吃饭,你娘今天做了好吃的。”农民一手扛锄头,一手抱着小女儿,笑得慈祥。
“好吃的!”怀里小女孩不谙世事,笑得无忧无虑。
农民终于将卡在喉咙里那口痰咳出来,往地上一吐,最后望酒楼一眼,缓缓离开。
原先站在他旁边的几个妇人纷纷捂鼻皱眉,往他离开的方向瞪几眼,“什么人呐,脏死了。”说着嫌弃地退开。
凌晏如紫眸微眯,忽然辨认出面前这几个官员,清醒一瞬。
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
“首辅大人真是好手段,我们可要向你好生学习呢。”
“凌晏如,你这样做就不怕玩火自焚?”
“哈哈,后生可畏!”
“别管他啦,他什么时候听过咱们的…”
一群人哄堂大笑。
“……”凌晏如的感官有些迟钝,没察觉到自己是众人取乐的对象,只报以“礼貌”微笑。
然在外人看来,他笑得十分别扭。
像是极力克制着不笑而没克制住,又像不想克制终而克制住的假笑。
“他这是什么表情?”当即有人注意到,表示不满。
“管他呢,”另一个人呵呵一笑,又去假意逢迎凌晏如,“来,凌大人再陪我们几个小官喝几杯。”
一醉解千愁…
凌晏如不再多想,将递来的酒杯一一饮尽。
直到他终于醉得倒在地上,官员们才有些慌了。
“这这这…我只敬了一杯酒啊,凌大人这事跟我没关系。”其中一个年老的赶紧撇清关系。
他为官大半生,知道人命不是闹着玩的,家里还有妻儿子孙,可不能有什么闪失。此时也顾不得旁人瞧不起,扔下酒杯就跑了。
他的离开惹得不少官员也开始惊慌,一个个都开口为自己辩解。
“对不住啊,实在对不住,我也没想到凌大人酒量如此不济。”
“是啊是啊,这怎么能怪我们。”
“……”
正争执不休,一个年轻的新官忽然走上前。见他蹲下身,伸手就碰到凌晏如,忽然被人从后面一拉,跌倒在地。
他并不言语,再次上前,将首辅的身体扳正,瞧了半晌,“凌大人只是醉了,并无大碍。不过…诸位大人也着实灌得多了些,不知凌大人酒醒后知道此事会作何感想。”
“啊…”一些还想刁难他的官员顿时没了声,朝旁边其他人赔笑,“误会,误会,来,咱们继续喝!”
一群人离开到另一桌热闹去了,只剩凌晏如和面前这个小官。
望着面前这个面容俊秀的男人,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凌晏如一头银发散落在地,衣物因被人拖拽而松垮,露出肌肉紧实的胸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神情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因对什么事物眷恋而产生的不舍…
这个人似乎魇着了,双眼紧闭,睫毛时不时颤动,无意识咬着牙。
“大人这是…做了个什么样的梦?”小官见他皱着眉,忍不住猜测。
“一定又是在和那些狗官对峙了。”少年浅浅一笑,“学生还真是第一次见先生您这副样子,当真很…”
想到“诱人”二字,花逾呼吸急促起来。
那些官员忌惮这个不知从哪来的毛头小子向凌晏如乱告状,并不许他将其带走,气得花逾咬牙切齿。
“你们这样对云…凌大人,会遭报应的!”在这些“老狐狸”面前,他还是少了些气势。
旁边有人将他认了出来,“这不是凌大人以前的的学生吗…之前在街上看到他俩叙旧呢,一口一个‘云心先生’的,怎么现在装不认识啊。”
“我说呢,原来是个狐假虎威的,敢吓老子,怕是没吃过亏吧?”其中一个被他指责的男子站了出来,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有人拉住他的衣袖,“算了算了,李大人,这小子说到底也没什么威胁,再说凌大人这样,有他照顾也说得过去些。”
男子眼珠一转,想到凌晏如真出什么事也跟自己没关系,让开身子,没好气道,“快滚吧。”
花逾怎么也没想到凌晏如的人缘差到这种地步,也是,像他这种刚正不阿的人,如何能与那些狗腿子同流合污。
酒楼的厢房也人满为患,他只能想办法把首辅先带回自己住的客栈。
为避免围观,他们走的是后门。
花逾小心翼翼托着凌晏如的身体,缓缓走过堂厅,惹得一楼的官员纷纷侧目。
“那不是凌晏如吗,怎么回事?”
“旁边那个人是谁啊?”
“难怪说他不近女色呢,原来如此…”
一群人嘻嘻哈哈起来。
穿过闷热的后厨,终于离开了酒楼。
花逾瘫坐在地上,靠着一棵树大口喘气。
“云心先生,您也太沉了吧。”他的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发觉的温柔。
他把凌晏如扶在自己身旁,替他把衣领紧了紧,“晚上冷,千万别…”
话音未落,忽然感觉到左手被攥住,猛然抬头,对上一双幽深的紫眸。
“云…云心先生。”他惊得抽手,却没成功。
那人实在攥得太紧。
“你…”凌晏如沙哑道,微微侧头打量周围,“要带我去哪。”
花逾不知怎的不安起来,明明没做亏心事,却有种自己都没想过的企图被看穿一般。
“先生喝多了,我带先生回去…”
“是吗,”男人危险地眯起眼,眼神有意无意扫过他的手,“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少年知道再不解释,自己一定会被当成变态扔在街上的,只好鼓起勇气,把方才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只不过没有指名道姓说是谁,只是说“有人”“那个人”。
等他再去看凌晏如时,那人已经睡着了。
“又睡着了呀,”花逾有些无奈,“先生真是贪睡。”
明知他是醉酒,却还是忍不住嘴上捉弄几句。
或许正是因为那人喝多了听不见,自己才敢这样说话吧。
等到将凌晏如背回厢房,花逾早已精疲力竭。
背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穿过几条街,还要上楼梯,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好在终于是把他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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