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已至,书院学子大多回家过节还未返回,我因身体抱恙不宜跋涉,便独自留在这亭兰舍间。

    没有蕊儿和小月在身边,舍间实在冷清。

    忆及身上重任,我决定去一趟书阁。

    披上寒衣,伸手推开门扉。

    清甜空气扑面而来,漫天雪白。

    我感到头脑一阵钝痛,仿佛顶着重物般难以站立。

    缓和一阵,我重看回面前。

    雪停已有几日,枝头雪融,留下深色渗渍。

    院内还有其他未归家的学子,有些纨绔不愿归,另有些无家可归。

    我低头快步走着,避免让别人瞧见。

    其实没什么心虚的,但就是不愿让人看见。

    我拢紧寒衣,以方帕捂嘴,好在咳嗽时掩住声响。

    “哎哟。”脚下软了一步,我惊叫出声。

    幸而被人扶住才没跌倒在地。

    “多…”我猛然抬头,瞧见那个人的脸,一时忘记要说的话。

    好在他并未在意,只盯着我看。

    “你没事吧?走路看着些路。”那人微微皱着眉,又道,“你脸色好差,可是病了?”

    我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伸手触向我额间,“好烫。”

    好凉。

    “我没事。”哑不成声。

    宣望钧显然不信我的话,下一秒,周围天旋地转。

    他竟直接将我拦腰抱起。

    “宣师兄,快放我下来,我真…”讲话实在费劲,加之这人不像是会听我话的样子。

    也罢,就由他去罢。

    他将我抱得很用力,只顾看路,不曾低头分我一眼。

    我的手无处安放,紧贴着他的胸膛。

    他穿得不多,仿佛能隔着这层衣料握住他的心跳。

    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而起伏着。

    他的怀里好温暖。

    睡意袭来,我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时,已是午后。

    我的头已经不那么疼了,呼吸也顺畅许多。

    彼时躺在一张软榻上,四周是陌生的陈设,我只能说首先这绝对不是我的寝舍。

    我望向正对榻的窗外,景色似乎有些眼熟…

    等等,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忽然听到些声响,我望向门口。

    只见宣望钧端着一盆水进屋,放在桌上后,朝我的方向走来。

    好在方才我一直眯眼瞧,他并未发现我醒了。

    他这是把我带到哪来了…该不会是他的寝舍罢?

    意识到这一点,我挣扎着就要起身。

    岂料还不及反应,额间冰凉的触感传来。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思绪再一次散乱。

    我缓缓睁开眼,他的手刚好视线盖住。

    “醒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却不似往日那般矜持,似乎…添了些迫切。

    一定是我想多了。

    额间半温汗巾被他取走,复而换成温热的。

    “多谢师兄。”我挣扎着就要下床,被他按住。

    “若不想被旁人瞧见,就不要乱跑。”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松开手。

    “师兄为何带我来这里…”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我赶忙改口,“知道师兄为人亲切,可此处…毕竟是男寝,我一个女子…终究还是…不大合适。”

    我低下头,汗巾“啪嗒”一声落在床边,他半晌没说话。

    “为人亲切么…”他斟酌片刻,复而开口,“此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晚些我送你回去,抱歉。”

    我窘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我的本意并不是要他道歉。

    而且听他的声音,仿佛正压抑着一些情绪。

    我不敢想的情绪。

    他端来一杯热茶,吩咐我喝完再睡一会,重替我敷上汗巾。

    又将窗关小些,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坐下。

    “师兄,你去休息会罢。”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正霸占着他的床,忽然噤声。

    “无事,”他拿起书架上未读完的兵书,“我习惯日间在此读书。”

    “那多添几盏灯?”我转头看着桌上忽明忽暗的烛灯。

    宣望钧似乎叹了口气,“睡罢,一会我喊你。”

    听他这样说,我只好乖乖闭上嘴。

    碧螺春的茶味还在齿间留香,我仿佛做了一个梦。

    再次醒来时,是在亭兰舍间。

    我缓缓睁开眼,天已大亮。

    宣师兄不是说一会喊我的么,我怎么忽然间又回来了?

    头也不疼了,脚步也不虚浮了。

    难道…一切都是一场梦…

    这个认知让我陷入恐惧当中。

    所以,我梦到自己睡在宣师兄床上…?

    要是这件事被人知道了,我还怎么复兴花家。

    花清啊花清,你所处的这个地方怎么会允许你做这么荒唐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以后该如何面对宣师兄…

    想到他的体温,他指尖的触感,他闪烁的双眼…

    不行,绝对不行。

    时间过得飞快,我还未充分体验年味,新学期就已至。

    蕊儿和小月结伴归来,一路和我说着过年在家乡的见闻。

    “听我爹说,宸…宣师兄上元夜未进宫,惹得当今圣上有些不快呢。”蕊儿小声道。

    “我也听说了…”小月也凑过来。

    未进宫…?

    “上元夜百家宴,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却不在。我听人说是他和大公主闹不和,故意不回去与她一起过节呢。”

    “啊?可是大公主出兵罗宛,本就回不来呀。陛下对她都是默许的。”

    “再说了,宣师兄也不是那么任性的人。”

    “算啦,不想那么多。”

    我在一旁听得心里不安。

    我梦里那日正是上元节,难道说,那根本就不是梦…

    怎么觉得更可怕了。

    不行,要去找宣师兄问清楚。

    行至芝阶舍间,被告知宣师兄不在。

    “师兄前几日就离开了,说是府上有事。花同砚有什么事,等他回来我可以代为告知。”

    “多谢同砚,我找他没什么事,不必叨扰。”

    正欲离开,忽闻身后有人喊我,“花清。”

    是宣师兄。

    旁边的师兄也吓了一跳,“哎呀,是宣师兄,我还以为你回宣京了呢。”

    “昨夜回来的。”他略作解释,眼神一直望着我。

    “宣师兄,我有话想问你。”我鼓起勇气道。

    宣望钧微微点头,只闻他身后学子小声嘀咕,“不是说没事找么,哼。”

    “你方才说什么?”他疑惑回头,的确是没听清。

    学子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那啥,注意安全啊,宣师兄。”

    与他并肩走在去花园的路上,听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宣师兄。”我侧头问。

    他目视前方,只是摇头。

    过了一会他才道,“我不爱与生人碰触,也不喜言谈。”

    我下意识觉得他在说我,张口就要道歉,只听他继续道,“方才我瞧你精神不错,看来是病愈了。”

    “啊…”愚笨的我还是没反应过来。

    他知道我病过,看来真的不是做梦。不对,会不会是谁告诉他的,我那几日的确精神不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的身体状态。

    嗯嗯,一定是这样。

    “那日你说的话我考虑了许久,一意孤行将你带到芝阶舍间,是我不对,但是,”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考虑更恰当的措辞。

    上一秒确定的想法顿时被击碎,原来都是真的…

    是我害他没去成百家宴,还惹恼了当今圣上。

    明知他的处境多么危险,我却将他推向深渊还浑然不觉。

    那日该问他为什么在书院的。

    不对,那日我不该出门,不该遇见他。

    “我并不抵触你。”他的声音飘入我耳中。

    什么意思?

    他说自己不爱与生人触碰,却毫不犹豫抱起我,又将我安置在他床上…说自己不喜言谈,当下却说并不抵触我…

    我忽然觉得自己又病了,不然怎会全身都在发烫。

    “宣师兄,谢谢你,你真的很好。”半晌,我只挤出这样一句话。

    抬头时见他望着我,笑得十分温柔。

    平日里不是没见过他笑,只是那笑转瞬即逝,总是让人不及捕捉。

    更多时候如旁人所说,他不近人情,面色冷峻,不喜言谈。

    “我也该多谢你,”他垂眸,似乎想起一些往事,连带着眉梢眼角都染上温柔。后面那句话说得很轻,轻到很快就随风飘散。

    但我听见了,他说的是,“多谢你,我才能成为今日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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