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婴回过神,将她盖在自己面前的手拨开:“别动。”
“你大晚上的过来我院子里,不会就是为了在这里盯着这棵树发呆吧?”簪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望树丛:“我这棵和你殿里那棵可不一样,我这是真的,你就算想吃柿子,也得再等几个月。”
她神情调侃,与往常似乎没什么两样。
“今日那盆花......”他慢慢地开口。
“你不是不让我提了吗?怎么自己又提了?”簪星奇道。
“你看到的花,是什么样子?”
“蓝色的,很大,颜色很艳,看着就很不凡。”簪星老老实实地回答。
她说得坦坦荡荡,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却让少年的目光一瞬间复杂起来。
能看见花而非白骨,确是魔族无疑,但若真是魔族,又为何会毫不掩饰、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难道她不知道一旦被修仙界的人知道她是魔族,如今这个时段,没人能保得了她,她的下场只会比鬼雕棠更惨。
修仙界对魔族的畏惧和痛恨,不会让她有任何生路。
一瞬间,过去很多个时刻陡然浮现在他眼前。
从岳城来的家仆老牛说,簪星没有忌口,可多罗台上的银勺子转到的问题里,簪星明明白白地回答她从不吃葱。在离耳国秘境中,她说她想摆脱既定的那个命运,那个所谓的“命运”到底又是什么?
她在藏宝地的那个雪夜里对他支支吾吾,对他说:“如果像我这样的人,有朝一日被发现有一个凄惨的身世,一个罪大恶极的背景,一个逼不得已的苦衷,你说,会是什么样的结局?”,那句话里隐秘的含义,他竟然到现在才听懂。
那天夜里,她突然的发问,“你讨厌魔族吗?”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或许,才是错过了她某一刻真心的暗示。
少年沉默着望向眼前的女子,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复杂,簪星犹豫一刻,突然问:“师叔,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顾白婴这个人,脾气直来直去,有什么事情全写在脸上了,难得见他有这般踟蹰的时刻,簪星好心宽慰他:“要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可以同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想办法。”
她神情诚挚,丝毫没有半分掩饰,以至于令他心里的怀疑都变得不堪起来。
顾白婴别过脸,他如何问,问你身为魔族,苦心孤诣潜入太焱派究竟想做什么?还是问她为何要瞒着所有人。
当初在须弥芥子图中,簪星能顷刻之间打败魔煞,又在藏宝地中,连孟盈都对无忧剑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她却能轻松抹去剑灵。看来,都与她魔族的身份分不开关系。或许......还有枭元珠。
他正想着,突然见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簪星的手攥成拳头,就放在眼前,轻声道:“你看。”
他便顺着看过去。
拳头慢慢地松开了,从手心里,蓦然生长出一朵花来,这花颜色鲜亮如火,展翅欲飞如红色鸾鸟,在这个夏日的深夜,灼灼燃烧于她掌心。
一朵盛开的比翼花。
他微微怔住。
女子轻快的声音从面前传来:“前些日子我日日苦练幻术,免得你又觉得我不求上进。我练了很久,虽然不能像你一样变化出整棵比翼花树嘛,能变出一朵花也是好的。诺,”她把花往顾白婴面前一凑:“这个送给你,别不高兴了。”
比翼花是假的,由幻术而成的花,不过是欺瞒眼睛的障眼法,不值得心动。可这一刻,他却仿佛闻到这花朵的芬芳,潋滟的红色,像是一直要飞到他心里去。
簪星还在拿着那朵比翼花兀自逗他,冷不防被顾白婴攥住手臂。少年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眸色清亮又深沉。
夏夜的风停止了。
她的手里捧着一朵花,抬眼看向眼前的少年。而对方抓着她手臂的掌心微微用力,目光如离耳国秘境中翡翠似的清泉,冷静而幽深。
睫毛掩住了他眸中情绪,簪星慢慢意识到了什么,她开口:“师叔......”
蓦地,顾白婴突然松开手,簪星踉跄了一下,少年移开目光,声音是如从前一般的不耐:“学了这么久才会变一朵花,还舍得炫耀。”
“我......”
“这朵花没收了。”他又一把夺过簪星手中的比翼花:“过几日再来考你。”
他转身欲走,簪星在身后叫他:“师叔,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顾白婴脚步微滞一瞬,下一刻,语气与从前一般无二:“没有!你早点休息,明日还要去出虹台修炼。”说罢,快步离开了院中。
晚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簪星安静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红酥抱着弥弥从身后走来,疑惑开口:“顾姑爷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
簪星没有说话,半晌,她才收回目光,伸手抚过心口。
顾白婴很奇怪,他从未用那种眼神看过自己。一种隐约的不安从心底蔓延出来。
究竟发生了何事?
......
接下来的几日,太焱派上上下下都开始忙碌起来。
藏在暗处的魔煞开始不满足于去小宗门作乱,都州各地渐渐出现惨剧。虽然平阳镇还没有魔煞作乱的事情发生,可别地已经开始民不聊生。魔煞在人间广造杀孽,与二十年前鬼雕棠在世时一般无二,甚至比之二十年前更加凶残。
如吟风宗赤华门这样的大宗门派出弟子下山剿灭魔煞,死伤惨重,回来的弟子透露消息,这些魔煞似有魔王元力,魔元修为深厚,普通一点的弟子根本不是这些魔煞的对手。一时间,修仙界各大宗门人心惶惶。
此时的金华殿中,玄凌子正满脸愁容地问身侧的人:“魔王元力?鬼雕棠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哪来的魔王元力?莫不是有新任魔王了?”
“谁知道?”月琴厌恶地开口:“魔族性情放荡,说不定鬼雕棠处处留情,十个八个私生子中有一个继承了魔王元力也不足为奇。”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崔玉符摸了把光光的脑袋,冷声道:“当务之急是在宗门大会的时候商议除魔军人选,宗门大会就在下个月,各大宗门都要出人,如今年轻一辈不顶用,也不知道凑的凑得齐人选。”
因如今魔煞一事紧急,这种重要关头,各大宗门都暂时放下先前的龃龉,携手并肩作战。下个月的宗门大会表面上看是各大门派弟子选拔,实则是商量共同对付魔煞一事。当年鬼雕棠作乱的时候,各大宗门联手,以青华仙子为首的除魔军最后平定魔族作乱。如今青华仙子不再,世事变迁,各个宗门各有各的考量与私心,想来要凑齐一支上下一心的除魔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咱们这些老家伙肯定是要上的。”李丹书捻了捻胡子,“新收的弟子里,六师弟那三个小弟子应当也算上。七师弟之前和他们一同去秘境历练过,对他们的修为应当清楚,七师弟,你觉得他们三个如何?”
顾白婴没有回答。
赵麻衣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顾白婴,他正看着桌上竹篮里的果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赵麻衣问:“师弟?“
顾白婴回神:“你说什么?”
“你最近很奇怪,”赵麻衣疑惑地看向顾白婴:“怎么总是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是不是李丹书给你的丹药有问题?”
“你少来污蔑我!”李丹书一激动,差点把自己胡子扯下来一绺,他瞪大眼睛指着顾白婴:“你看看他如今的气色和精神,我那丹药又纯又烈,他灵脉都修复得七七八八了,再有一颗就能全好,你说我丹药有问题,你眼睛瞎了?”
“别吵。”顾白婴蹙了蹙眉:“我在想,为何这些魔煞要先围攻小宗门?”
“这还用问?”玄凌子想也没想地回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魔头心里门儿清,大宗门不是好惹的,不好贸然行动,只敢欺负那些小宗门和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未必。”月光道人摇了摇头:“说不定是故意这样,好让宗门人心不稳,魔族狡诈,最好不要掉以轻心。”
月琴叹了口气:“掌门还没有出关。”
少阳真人又闭关去了,他如今已到修炼瓶颈,一个不小心容易走火入魔,可偏偏又在眼下这个时候。少阳真人虽然身为太焱派掌门,可并不多管门中事宜,要论起来,还是当年青华仙子在世的时候更让众人有主心骨。
“你们说,这么多年咱们一直没找到枭元珠的下落,枭元珠会不会已经落到魔族手中了?”月琴突然问。
众人一下子沉默下来。
枭元珠,当年鬼雕棠就是靠着此魔珠修为大涨,几乎到达天下无敌的地步,要真是再落入魔族之手......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对于修仙界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顾白婴眸光微微一闪,握紧了手中的灵果,过了半晌,低下头去,终究是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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