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长宁两眼一黑,  他倒是理不直气也壮。

    呵斥道,“小断指,不想死就闭上你的嘴。”

    修士对付长宁脸颊上的血痕有一丝愧疚,  “抱歉,  我不是有意划伤你,  待我处理完金金的事情再向你赔礼道歉。你让开,  金金的死与你无关。”

    “他是我带来的人,  金金的死我难辞其咎。我与小断指同罪。”付长宁挡在小断指身前。

    小断指闻言一愣,  看向付长宁。

    山桃镇偷东西时他常与狐朋狗友合作,被抓到是常事。欺他年纪小,  每一次众人都把事儿往他一人头上推。

    直到他长大些,  狠厉手段渐渐展露,众人才有所收敛。

    事实上,  推不推的,他不在乎。做了就是做了,  做一点儿和做很多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这鸟与付长宁无关,他一点儿也不想分给她,  她何必将麻烦揽到自己身上。

    修士很纠结。

    金金沦为他人案板上的肉,这份屈辱他是一定要讨回来的。但他对付长宁有愧,这个讨法就受了限制,  尺度不好拿捏。

    付长宁看出他的为难,  道,“观前辈剑法高深,不如这样吧,  我接前辈一剑,  此事一笔勾销。若侥幸不死,  算我命不该绝,  若命丧当场,也是我自不量力咎由自取。”

    “行。”修士嘲讽地瞥了一眼小断指,便宜都叫他一个人占了、还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

    “但付长宁你记住,我点头是因为给你面子,而非不追究那断指的罪责。”修士直视小断指,眸色纯粹切冰冷,“喂,躲在女人身后的孬种。你记好了,我从无边崖出去那日,就是你丧命之时。”

    修士右手执起烟杆子,烟杆子发出耀眼亮光。光条延伸成无尽剑气,空灵、澄澈剑意瞬间袭遍无边崖。

    抬起烟杆子对着空气轻轻一划,空气便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稍微停滞一下,然后猛地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死死地压向付长宁。

    所到之处摧枯拉朽。

    付长宁额间覆上冷汗,脚步竟下意识退缩。

    察觉到后,她又立即回到原地。

    这剑意极其清澈,她周身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

    付长宁睁开混沌左眼,试图找出修士这招的弱点。

    头皮发麻。

    惊了,世上居然有没有弱点的剑招!

    根本没法躲。

    一闪而过的空隙,她看到了,修士出手的时候脸上是毫无情绪的。眼神空洞,如人偶娃娃无悲无喜。

    付长宁苦笑,小断指,你要害死我了。

    突然,一束青色剑光从付长宁身上迅疾飞出,与修士的相撞。

    剑气裂成无数碎片以无边崖为中心呈放射状散出去,一直持续了半柱香时间。

    这一天,世界悄悄暗潮涌动。

    几乎所有宗门高层聚在一起会谈,谈话内容无一例外,是那个传说中一百多年前被关在无边崖的天才修士。

    无边崖上的人却毫无自觉。

    付长宁有点儿回不过神。

    活了?!

    她从修士这一剑下侥幸活了下来?!

    多亏了那一束青光!!

    但这青光从哪儿来的?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个护命宝贝?

    付长宁松了一口气,躬身行礼,“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只是修士的表情有些不对,像是吃了哑巴亏一样,盯着手里的烟杆子发愣。

    “前辈?”付长宁轻声询问。

    烟杆子有轻微的颤抖。熟悉的路数,是花兰青吧。

    明明花兰青更强,却在两剑交接中敛去自身痕迹,把他推到台面上当出头鸟。

    一如既往地死道友不死贫道。

    性格真差劲。

    修士单指按上烟杆子平了颤抖,插进腰间,对付长宁说,“我以为你诓我呢,没想到你真的认识他。”

    “谁?”付长宁不明所以。

    “花兰青,不然还有谁。”修士脸上带了一分同情,“跟他有仇的人向来死得很惨,跟他交好的人至少生不如死,你是哪一种?算了,哪一种都无所谓。一句忠告,离他远些,否则小心一尸两命。”

    修士视线在付长宁腹部停留了一会儿。她才多大,就要当娘了。他都这个岁数了,还没谈过一段甜甜的恋爱。心酸死了。

    付长宁顿了一下。他要是知道这第二条命是花兰青的会是个什么表情,有点儿好奇。

    修士被摆了一道本就心情不佳,眼下又觉得自己好可怜一单身狗更加惨了,甩袖离开,“天意如此,你二人命不该绝,走吧。”

    走了两步不忘回头叮嘱,带了一些小心翼翼,“你要来看我哦。不能因为金金没去引路就索性不来了,你不来我会难过的。”

    话虽如此,修士却没抱什么信心。

    “前辈要是不嫌弃我,我定常来叨扰一杯清茶。”付长宁说。

    修士没回头,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快走。

    付长宁背着小断指下了镜壁。

    两天过去了,不知道城镇里是个什么情形。

    得尽快赶回去。

    “小断指,你的肉顶到我了。”付长宁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是有一些畅快的。没爽多久,心中生疑。

    他哪里来的肉?

    两天就能让一个精瘦的人长出小肚腩?

    “是吗?那我换个地方。”小断指从衣襟里掏出金羽翠环鸟肉,插到后领里。

    付长宁一回头,面前赫然放大一个白条死鸟头。

    “呀!!!”付长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瞠目结舌,“你不好好安葬就罢了,竟然揣到怀里带了出来,脑子有毛病吧。”

    “凭什么喂给土吃就可以,我吃就不行。”小断指又不理解了,反过来劝付长宁,“盐撒都撒了,别浪费。”

    付长宁:“”

    城镇里。

    居民之前忌惮梦会成真,强撑着不肯睡。在亲眼目睹鸡翅木绕花窗花于青铜鼎里焚毁以后便放下心来,绷紧的那根线得到松弛,回屋拉上被子睡他个昏天暗地。

    睡着了,就会做梦。一开始做梦时是有些提心吊胆的,但,梦不可控。

    有人在梦中逞凶斗狠、烧杀抢砸伤人性命,有人喜欢被注视,在梦中将家门口当妓场、寻求别样的刺激,有人将光天化日里不敢做的都做了个遍

    一夜之间,这座城镇沦为滋生恶欲的温床。

    而所有不堪入目的事儿都在天亮后的第一缕晨光中无所遁形。

    是梦,就有醒的时候。

    悔恨、懊恼、羞耻、绝望、愧疚百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面对已经发生之事,居民束手无措。

    于是城镇里同时出现了这样的景象。漫天白纸黄符,但凡风过之处,皆是白色丧服与经幡。与经幡擦肩而过的是囍庆的吹吹打打声,新人着红衣哭丧着脸,唢呐却叫得欢快极了。道路两侧居民腋下夹着木板、手中提着泥桶爬梯子上房,一边修补在打斗中损毁、烧坏的屋子,一边唏嘘世事无常。

    短短两天,所有居民都变得形销骨立。

    居民先前对方澄有多敬仰爱戴,此刻就有多恨。

    “方澄蠢笨,想出这么一个害人的火烧鸡翅木绕花窗花法子。瞧瞧这满城丧气,都是她一人做的孽。”

    “哼,她眼里只有自己那礼乐殿殿主之位,哪儿管平头百姓死活。明明付长宁都那么劝她了,她偏生为了一较高下而孤注一掷。”

    “说到底还是贪呗。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拎不清自己的斤两。”

    “既然付长宁能预测结果,那她会不会有解法?要不我们去求求付长宁?”居民顶着黑眼圈哭诉道,“我这几天都没敢睡,拿浆糊把眼皮往脑门上粘呢。”

    客栈二楼,方澄脸一阵儿青、一阵白,关上窗户,将满城的嘲讽埋怨隔绝在外。手心发凉,贝齿咬破了唇瓣犹不自知。

    他们遭罪,她难道就不委屈吗?

    她做这么多都是为了谁?不都是为了居民能早日从噩梦中解脱出来。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她初衷是好的呀。平白得了一身骂。居民不安慰她就算了,哪儿来的得脸责备她?

    付长宁回来付长宁回来,就算付长宁回来,又能做什么呢?这漫天的术法她都没办法,就凭付长宁那半吊子水平,丢人现眼还差不多。

    大街上传来三三两两居民交谈声。

    “付长宁现身了,就在玄武大道青铜鼎旁。说是要消除漫天窗花,中止噩梦。”

    “你觉得可信吗?”一人迟疑道,他可不想有了希望又失望。

    “这话说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轮得到咱们信不信?”另一人嘲笑对方假清高,“现在门口的狗闭眼都得做梦。付长宁要是真能让我不做梦,让我好好睡一觉,我给她在村口立个金身像,天天烧香拜她。”

    “咱们去看看吧,她要是能除噩梦,我也不拜佛祖改拜她。”

    “丑话说在前头,她要是再向方澄那样害人,我就砸了她的礼乐殿。”

    “”

    一点儿人相信,一点儿人不信,大多数人跑去看热闹。总之不管目的如何,玄武大道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无一例外,视线全数集中在一身鹅黄色衣衫的付长宁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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