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完社团,林青睢又去食堂简单吃了个饭,寥寥塞了几口青菜和米饭,就回到教室便泡了杯咖啡。

    速溶的咖啡,兑了许多的水,那股浓郁的味道全然被冲散了,喝下去后效果适中,于是她便苦恼着如何专注地听完下午的课。

    自上午自习课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的经过后,林青睢再也不敢用手支着头了,强撑着上下打颤的眼皮子,度过了一个难熬的下午。

    眼下,正值傍晚,窗外残阳如血,洒落了一教室的余晖,每个人的侧影都被勾勒得柔和又朦胧。

    “青睢,物理卷子第九题写完没,借我抄一下。”同桌朱吾乐用指尖戳了戳林青睢的胳臂。

    林青睢摇摇头,伸了个懒腰:“没呢,第九题我也不会,结果好像除不尽。”

    “不是吧,连你都不会的题谁能会?”朱吾乐以为她是在诓他,于是便卯足了劲儿去吹捧,希望自己那聪明美丽的同桌可以施舍给自己一点答案。

    “我是真的不会,刚好你也不会,干脆咱俩一块儿去问问蒋若娜得了,她不是第一吗,帮助同学情理之中。”林青睢苦恼地说道,翻开了卷子,给朱吾乐看那白花花的一大片。

    朱吾乐摇头:“若娜上美术社去了,不在教室。”

    林青睢一脸失望的样子,刚想低头去研究物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等等,社团?

    “啊,我好像也得上社团!”她一个激灵,猛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那双桃花眼瞪得老大,一副恍然的样子,像只呆呆的小鹿。

    “我去……”朱吾乐被她忽然之间的动作吓了一大跳,缓了会儿神,道,“那你快走,要上课了。”

    林青睢慌忙点头,迈着急促地碎步,不一会儿便小跑起来,急匆匆出了教室,朝着逸夫楼跑去。风从少女的身旁经过,吹起她的一缕长发,飘扬在那步履匆匆的背影之后。

    …………

    成都禾胥中学,学校花房里。

    林青睢火急火燎的,终于在铃响之前赶到了花房。她原本不知道植物社在花房开展,傻乎乎地跑上了逸夫楼,经过一众老师提醒后,才又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赶到了花房。

    “抱歉,老师,我刚刚没找到花房里来。”林青睢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跟社团的老师交待着情况。

    植物社团老师姓吴,全名吴金燕,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

    “没事没事,来了就好,好好喘口气儿再去上课。”吴金燕笑眯眯地,一只手还慢慢捋着林青睢的后背,帮她顺顺气。

    良久,林青睢才从那气喘吁吁的状态中脱离,但心跳依旧剧烈,颇有越出嗓子眼的架势。

    吴金燕看她好些了,便问道:“小同学是哪个班的,名字叫什么呢?”

    “高二,十六班,林青睢。”

    吴金燕笑笑,拿着名单登记了下:“好的,记下来了。其他成员比你早到一些,已经领了种子去自己实践了,我现在教你盆栽的方法,然后你也领一份自己的种子吧。”

    她说着,从一旁的柜子中拿出了好几包白色的小布袋。

    “好的。”林青睢点点头。她对于植物社的效率颇为惊讶,开社第一天,便是全体成员种盆栽了,一点也不像靳秋口中所说的“松土加浇水”的闲人社团。

    吴金燕拉她到一旁坐下,交代了一些种花和养花的技巧和具体方法,林青睢听得很认真,记在了随身带着的小本子里。

    “你想种点什么花呢?”吴金燕左右忙活一阵,将从柜子里扒出来的几包种子放到了她的面前,“盆栽月季、绿萝、迷你橘、三叶草,还有栀子。”

    “栀子吧。”林青睢不假思索,因为那是那是她梦中出现过的花,所以情有独钟。

    “栀子是吧?好,种子记得埋浅一点儿。”吴金燕最后交代几句,将种子交给了少女,便转身离开了,任由她去自由发挥了。

    这是个很随意的社团。

    林青睢抿唇,抱着自己的种子,推开那扇小玻璃门进了花房。

    禾胥中学,属于成都比较高级的私立中学,连花房也宽敞,以前是一块试验田,改为大棚花房后足够让几十来个社团成员拥有自己的独立区域。林青睢的实践区域在10区的b号,也就是第十个棚里的第二区域,每个大棚只有两个区,面积并不大,大概是一个二十平小房间的长宽。

    她穿过一排排整齐并靠着的木桌,上面摆放着高高矮矮的花盆。

    “10区,b号……”林青睢兀自喃喃地念叨着自己纸牌上的序号,加快了步子,很快便到达了那处。

    10区b号的采光正好,初春的光透过纯玻璃质的大棚外壳,投射进来,将花草的轮廓上笼罩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四四方方的木质围桌,上面放着尚带土屑的蓝色铁锹,还有一套园丁手套。这里是花房温室,风吹不进,所有的花木都沉默地立着,但在一片静止空气之中还裹挟着沁人心脾的香气,是一种植物特有的清新。

    林青睢走进了围桌,将自己怀里的白色布袋放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解开后,栀子花淡红色的菱形种子便一览无遗。她按照吴金燕说的,把土壤滤好后,松松地倒进花盆里,再将种子埋在一层浅土之下,到了些许水。

    忙活下来也不到三四分钟,她满意地将花盆摆在阳光下,从口袋里掏出英语单词的纸条,打算见缝插针地读背一小会儿。

    “椅子在哪呢……”她喃喃着,环顾着四周。

    围桌是相连的,另一段连接着10区a号的地界,那里似乎是某位同学的实践区域。

    林青睢正四下寻找着椅子,忽然,一道纯白色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在a区围桌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少年,正靠在桌上小憩。少年的身量高挑,坐在椅子上时,那双长腿优雅地上下相交叠着。光掷下来,映得他的头发呈浅金色的光泽,少年的皮肤很白,在光下,林青睢看不清他的脸。

    她惊异地瞪大了眼,刚刚平复和缓的心跳再度猛烈地搏动起来。

    因为这一切和梦里一模一样。

    只不过古树换成了花房,但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林青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某一瞬间,她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奇迹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似乎是天神给了她一个契机,让梦中人出现在了除她梦境以外的地方,好似一缕光毫无征兆地照进了暗室里,拥抱了一枝亟待光芒的花。

    这不是梦。

    “你……”林青睢想要开口去呼唤小憩的少年,可强烈的心悸感却缄默了她的咽喉,让她无法接着说下去。

    她期盼那道身影的出现很久了,在最始料未及的时刻,他的出现让她不知所措,慌乱得如同被雨水灌满了巢穴的蚂蚁。

    她急忙向前奔走几步,想要跑过去叫醒那个少年,可身体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坚硬的桌沿。

    “哐——”声音刺耳,围桌倒下了。

    林青睢往后踉跄几步才站稳,巨大的声响拉回了她的理智,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撞倒了围桌。刚才被种好的栀子种还在花盆里,现在却碎了一地,褐色的陶瓷碎片上拥着湿润的土,撒在倾倒的木桌上,与地上的石砖一起,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啊,我的栀子……”林青睢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一边又心疼自己的栀子。

    她不知道有没有影响少年的小憩,于是抬起头,望向a区。

    忽得,她那迷茫的目光与另一道清醒的目光相接,是少年醒来了。林青睢迷茫地眨眨眼,望着他,在对方的眼中也看见了一道转瞬即逝的惊讶。

    惊醒的少年也望着林青睢,半晌,沉稳清冷的声音响起:“同学,怎么回事?”

    “我……我不小心把桌子撞倒了。”林青睢愧疚万分地回答道,“打扰你了。”

    少年了然,摇摇头,答道:“没关系的,我睡得不是很沉。”

    林青睢又望着少年好一会儿,眸中熠熠有神,许久,她才缓缓开口,试探地问:“我是不是见过你呢?”

    少年被这个问题问到了,他客套笑笑:“可能吧,我好像也在哪里见过你。”

    “我叫林青睢,青山的青,恣睢的睢。你……你呢?”林青睢鼓起了勇气,问了少年的名字,话音刚落,少女的脸便红了个通透,颇有些呆呆的可爱。

    “我姓辛,名矢夷,弧旌枉矢的矢,赴险如夷的夷。”少年眼中客套的笑意消了些,平静地望着林青睢。

    ——辛矢夷?有些耳熟的名字。

    林青睢忘记了回答他,只是愣愣地望着面前这个叫做辛矢夷的少年。

    他的五官十分立体,算是亚洲人骨相中鲜有的佼佼者,但那高挺的鼻梁完全有欧美人的影子。一双眼深邃非常,眼眸漆黑,像午夜时分的深海,虽为凤眼,但却丝毫不显女气。眉毛浓密,让人联想到凛冬时节的雪夜树丛。他的嘴唇并不是那种很厚的类型,但却很像神话中亲吻月光的天神。

    现在林青睢更确定了,辛矢夷就是出现在自己三月梦中的那个少年。

    “看着我做什么呢,是有什么事情吗?”辛矢夷彻底不笑了,声音略微有些冰冷。

    林青睢赶忙回神,朝着他摆摆手:“没有没有,只是觉得你很眼熟。”

    “误会吧。”辛矢夷答道。

    林青睢这才猛地意识到,辛矢夷也许不是个很温柔的人,自己似乎被他刚睡醒时的笑容给骗到了,但好在那些冰凉又生硬的回答点醒了她。

    “抱歉打扰你了,你接着睡吧,我收拾下桌子。”林青睢朝着辛矢夷鞠了两下躬致歉。

    “嗯。”辛矢夷轻应一声,又重新合上了双眼,似是要归入那遥远的梦乡了。

    林青睢失落地抿了抿唇,她想,辛矢夷骨子里可能是个很冰冷的人吧。世界真奇妙,仅用三十秒,林青睢已经对以往的梦中人改观两次了。

    她绕了一圈,艰难地将沉重的木围桌扶了起来,开始思考地上的花盆到底该怎么办。许久,她终于认命似的蹲了下来,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拣出那些锋利的碎片,再扔进一旁的纸篓里去。

    清理好事故现场后,林青睢小跑着去找吴金燕了,问她要了个新花盆和一包新种子,又满怀诚恳心理地听了训。

    又忙活将近五六分钟,她终于又种好了自己新的栀子花,精疲力尽地倚在凳子上读背英语词条。

    “conceal、nightre……”林青睢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为那些单词头痛着。

    正当林青睢苦记着到底是a在前还是e在前时,无意间的一抬头,越过围桌,她惊讶地发现,不远处的辛矢夷正半眯着眼,打量着自己。

    少年的目光冷冽,与这春日暖阳照射下的花房格格不入,像是融雪的小溪又复被春雪覆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林青睢慌乱地别过眼,一边又拿紧了自己手中的英文词条,为了转移注意,接着读背下去。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辛矢夷的眼缓缓睁开,含着一丝惊讶的意味,望着阳光下安静坐着的女孩。“nightre……”他低声地默念着她念过的单词,在心里勾勒着她的轮廓,那双浅色的丹凤眼还注视着林青睢,因为他对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某一瞬,辛矢夷忽然间想起了以前做过的一个梦。

    梦里的少女穿着一袭白裙子,久久地站在树下,望着坐在树上沉睡的自己。那双澄澈的星眸之中盛满了泪水,以及颤抖着的怯懦。辛矢夷知道,树下少女在与自己道歉,但她似乎抽噎着吐字不清,如一副晕染着悲伤的画。

    是梦吗?并不是。

    现在的辛矢夷终于确定了,花房的林青睢,就是梦中那个站在树下的女孩。

    只不过树下换成了花房,但少女还是那个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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