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门外, 风尘仆仆身穿一袭墨黑圆领袍的曹寅略显疲惫地斜靠在旁边的红色大柱子上,头顶斜上方昏黄的宫灯,将他的影子拉的细长。
远远地看到有一身明黄色正朝着他大步流星地走来, 曹寅瞬间站直了身子,用指甲掐掐手掌心让自己清醒清醒,就准备给来人跪下行礼。
“子清辛苦了,不用行礼了。”看到曹寅的动作,康熙忙几步上前,搀扶起已经半蹲下的曹寅。
身后的梁九功用左手掀开门帘,三人紧跟着就进入了御书房。
室内灯火通明, 康熙坐在上首,特意给曹寅赐座让他坐在右下首的圈椅上。
曹寅比康熙小四岁, 既是康熙的奶弟又是伴读,是康熙为数不多的心腹。
得到帝王恩赐的曹寅再次拱手行礼谢恩后, 就坐到了圈椅上, 从侧边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只堪堪坐了三分之一。
“子清, 南边的形势如何?”待两人坐定后,康熙就迫不及待开口问道。
曹寅有些惴惴不安地从怀中掏出一本被染血白绸布包裹的厚厚折子递给梁九功,梁九功双手接过用银针试了试没毒后,又小心翼翼地弯腰递给康熙。
康熙接过折子翻开后, 一目十行看完上面记载的内容,瞬间宛如平地一声雷, 把他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梁九功不知道折子上到底记载了什么, 竟然让平时淡然的帝王失态成这个模样, 而曹寅也是一个劲儿地低着头。
感到气氛有些紧张到粘稠, 梁九功就悄悄后退, 贴着墙根儿快步溜到了隔壁的小茶房里。
帝王不说话,曹寅也不敢吭声,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去查南边的形势,竟然意外知道了皇家这么大的秘密。
他的心脏咚咚咚地跳个不停,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吗?”康熙的语音忍不住有些发颤。
“回主子的话,上面所有的记载都是真的。”
曹寅闭了闭眼,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声音微微发颤低着头对康熙说道:“都怪奴才无能,查的慢了一步,等赶到现场时,两方的人已经打的不可开交了,奴才斗胆对照画像看了看,大师确实是那位。”
话音刚落,曹寅就将头埋得更低了。
室内一时之间安静极了,只能隐约听到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康熙快速地拨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心乱如麻。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低低开口问道:“那,那你可知,可知大师有没有受伤。”
他的语速很慢,却字字清晰,在众人看不到的视角下,那低垂的纤长睫毛遮盖住了年轻帝王眸底一闪而过的脆弱和悲伤。
听到康熙对那人的称呼,曹寅心中忍不住轻轻舒了一口气,偷偷抬头瞥了一眼高坐在上首的帝王,才又低头声音微微抬高说道:“主子请放心,大师身边有不少皇家顶级暗卫,这本染血的折子就是大师递给我的。”
“大师毫发无损,只是这次跟着奴才出行的暗卫们都不幸身陨了。”曹寅一脸羞愧的低头说道。
“那就全部厚葬了,倘若还有家人的就好好抚恤,只要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康熙不自觉地用手细细抚摸着这本详细记载了南边和蒙古各部诸位势力的情况。
他让曹寅起身又坐回椅子上,但是自己心情复杂的宛如一团乱麻,完全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坐在小茶房的梁九功,将耳朵贴在墙壁上,细细听了听,发现室内似乎没有说话的声音了,才弯腰端起桌子上放着两杯茶盏的托盘,步子轻轻地返回御书房。
他先踩上三级矮矮的台阶,将托盘放到御案的一角,将其中一杯上好的太平猴魁捧出来放在康熙的右手边,又轻轻走下台阶正准备将另一杯庐山云雾放到曹寅手边的小桌子上。
没想到曹寅就直接起身从半空中接过了梁九功递过来的茶:“谢过梁公公了。”
“曹公子客气了。”梁九功将茶盏稳稳地放到曹寅手中,就又拎着托盘从侧面走上台阶,站到康熙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做个安安静静的背景板。
·
恰在这时,挂着大大黑眼圈的魏珠也步伐匆匆地走进内室,待跪下行礼被康熙叫起后,才站起身子说道:“主子,暗卫所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怎么说?”康熙强迫自己将心神从刚刚那个大秘密中稳下来,微微坐直身子开口问道。
魏珠余光瞥了一眼曹寅,曹寅立马识趣地想要向康熙拱手行礼告退。
康熙则摆摆手拒绝了:“直接说吧,子清是自己人。”
“是。”听到康熙这样说,魏珠也紧跟着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
看到魏珠的动作,康熙忍不住顿了一下。
他刚刚就被那本折子的内容给震得心神不宁,没想到紧接着又有一本。
他头疼地扶扶额,梁九功又快走几步下去用同样的方式验了毒后,又弯腰呈递给康熙。
康熙微微吸了一口气后,才将折子给翻开,密密麻麻的方正楷体字映入眼帘,白纸黑字的内容看得他凤目的神色越来越幽深。
“确定这折子的内容字字属实?”康熙快速地将折子的内容浏览了一遍,就气得将折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吓得另外的三人赶忙就地跪下。
康熙低着头用右手揉捏着眉头,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刺激真是太多了,头疼地厉害。
他知道因为三藩动乱的原因,大清江山不安稳。
这宫里发生的一件一件祸事背后也都隐藏着极其复杂的势力,对此,他早已有心理准备,但却万万没想到现实远远比想象中的“真相”更加荒诞,这些不同的势力竟然还会因为同一个目标互相结交竟然隐隐达到宛如蜘蛛网的地步。
看到年轻的帝王一幅极其头疼的样子,魏珠在这一刻深深的和康熙共情了。
熬了这么久的夜,他才将这些事情的头绪大部分给捋顺,还有一些事情他一直未能查到头绪,怕是还得再详细暗查一段时间。
“回主子的话,折子上的事情都是经过精简的,您看起来可能会有些不太清楚,奴才还是仔细给您说说目前掌握的情况吧。”
魏珠抬头瞥了一眼高坐在上首的康熙,小心提议道。
康熙摆摆手让三人都起来,随后就闭上双眼,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
站在斜后方的梁九功伶俐地从旁边拿起一块湿润的白汗巾,将两只手仔细擦干净后,又转身从身后那约莫有三米高、四米宽的大书架上,拿起放在第四排最右边黄花梨木盒子中的舒缓药油,拿掉瓶塞往左手掌心中倒了约有大拇指甲盖儿的量,又将药油重新放回原位,两个掌心相对着搓了搓,就移到康熙身后,用拇指肚轻轻给康熙按压着太阳穴。
独自一个人站在室内中央的魏珠又在心底过了一遍腹稿,决定还是按照时间线来说。
“主子,去年先后一周年忌日的时候”,魏珠抬起眼皮看到康熙面无表情的脸,又吓得赶忙低下头,吞吞口水,加快语速继续说道:“噶布喇嫡福晋舒穆禄氏曾去过龙泉寺上香,准备去斋房休息时,偶然在路中央见到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健硕妇人殴打幼儿的画面。”
“那幼儿慌不择路之间撞到了舒穆禄氏的腿上,还不待噶布喇夫人身边的仆人上前拉开那孩子,幼儿就极其可怜地跪在地上砰砰砰地朝着夫人磕头,嘴里还不停地嚷着继母狠心虐待他这个原配嫡子,还不待舒穆禄氏有所反应,随后那幼儿就被健硕妇人骂骂咧咧地给拧着耳朵拖走了。”
“这些都是我们从当时紧跟在舒穆禄氏身边的仆从那里查证出来的,噶布喇夫人回府后就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
“或许是因为被这件事情给吓到了,在八月中旬赫舍里庶妃刚刚入宫的时候,噶布喇夫人就借助先后的人脉想要给庶妃下绝子丹,怕是为了避免以后赫舍里庶妃有亲子后,会对殿下不好。”
魏珠查到这里的时候,简直对这舒穆禄氏的愚蠢感到一言难尽。
康熙睁开眼,示意梁九功停下,有些玩味儿地说道:“那这是哪股势力给朕这为人胆小又愚蠢的岳母做的局?”
“主子圣明,暗卫已查明那妇人打幼儿的确是一场特意给噶布喇夫人演的戏。”
“这股势力背后的影子更多的是后宫之人的手笔,其中还隐含了蒙古察哈尔部的势力。”
“察哈尔部?”康熙猛地在心中滑过了一个人,随后用手敲了敲桌面,示意魏珠继续往下说。
“那后宫之人的势力不小而且隐藏的还挺深的,它不仅和白莲教余孽有勾结,甚至和南边三藩牵涉得也颇深。”魏珠语速逐渐放平缓,继续往下说道。
“慎刑司里的暗卫们动用了重刑来审问那裕亲王府的大丫鬟,最后她实在是挺不过去,为了速求一死才松口说,她是白莲教的教徒,已经隐藏在裕亲王府有将近八年的时间了。”
“呵~八年,那岂不是朕的二哥福全刚刚被册封为亲王搬到王府后,那大丫鬟就后脚进王府了?”康熙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时间,才开口说道。
“主子说的是,那大丫鬟的确是在康熙六年入的王府,因为办事细心,手脚麻利办差期间从未出过差错,才渐渐地被裕亲王福晋西鲁克氏所倚重,待嫡长女出生后,特意放到了亲王爱女身边做了管事大丫鬟。”
“此外,她就是那个在慈宁花园里蛊惑保清阿哥说‘水是没有味道的,但冰是咸咸的’小太监。”
魏珠说完这句话后,全场安静了几秒钟,梁九功更是惊疑不定地看着下首的魏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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