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灰石砖垒筑成固若金汤的城墙,其上端坐一位器宇轩昂的王者,殷秀别一身暗绿狮子滚地纹样锦袍,腰系白玉带,正在俯瞰那处法坛。

    他倒要瞧瞧,这厌夭要如何在一日之内消灭疫病。

    向下看去,一群凑热闹好事的城中百姓也在打量这个道士,那厌夭今日头戴碧玉莲冠,身穿鹅黄缕金鹤氅,脚下云履不染纤尘,手执牙柄塵尾正在净扫,那通身的气场仪态倒是很符合世外高人的形象,让大家不禁越凑越近,想要一探究竟。

    “嘿,这道士挺像那么回事呀,仙风道骨,怎么以前没见过?打哪来的?”

    “哼!我看就是唬人,你瞧他那张面皮,连胡子都不长一根,一看就岁数不够,人家大法师都是鹤发童颜,长须飘飘,他就一装模作样的愣头小子罢了,能有甚真本事”

    众人正在下方窃窃私语,上首神通广大的厌夭当然全都听见了。

    实为金翅大鹏鸟的他活了万余年,却被这群蝼蚁嘲讽说岁数不够,实在有失脸面,但现下又不好取他们性命,于是他塵尾轻摆,立时刮起一道劲风,将那些凡俗脸上的药巾一把掀飞略作惩戒,众人大惊失色,不是高跳就是匍匐在地,慌乱地拾回遮挡之物。

    平地起风着实诡异,众人将药巾戴好,不免面面相觑,心里直泛嘀咕,此番难道是台上的道士所为?一时间人人翘首以盼,谨慎地观望起来。

    见台下一众凡人安静下来,一起仰视自己,那厌夭才终是开始行持道法。

    他一跃便登上最高级,徘徊在神案前迈着复杂难懂的禹步,腰间的丝绦上挂着一柄宝剑,正是那曾属于殷秀别的伏晟剑。

    剑身凛然出鞘,雪亮寒光在这青天白日里也是耀眼夺目,城门上的兵士也在目不转睛地观看着,猜想这道士拿出此剑要意欲为何。

    下一刻,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齐齐大惊失色。

    “死人啦!”

    这骇人一幕太过血腥,朗朗乾坤下,那厌夭竟然拔剑自刎,他横着抹过脖子,力气大到剑起头落。

    淋漓鲜血顺着分离的脖腔汩汩流出,沾湿了鹅黄衣襟,也顺着头颅滚动,一路洒遍三级高台,就在大家都以为这道士必死无疑,却见没了脑袋的厌夭竟然拾级缓缓而下,来到滚落的头颅近处。

    “妈呀,他,他怎么还能动?!”

    百姓们瞠目结舌,既想看又不敢看,不过接下来的一幕更为惊悚神奇,使他们终是忘记了害怕。

    厌夭一路走来,那溅出去的鲜血宛如有生命一般诡异地汇聚流动着,慢慢回溯到他的脖颈处,血液很快回流完满,最后就只剩下那颗被割断的头了。

    “嚯!!!”

    在一片震惊声中,那小道士略一招手就让头颅自行飞上来,稳稳地嵌在断口处,那双眼眸立时睁开,奕奕有神,连脖子上的那道割痕也在瞬息间愈合不见了。

    “哎呀,这是神仙呀”

    围绕法坛的百姓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人开始参拜厌夭,口中称颂他是仙长天师,连城门上的兵士们都小声讨论起来,他们居高临下,若是寻常的障眼戏法定逃不过他们几百双眼睛,那道士确实生生割下了自己的头,又重新给按了回去。

    真是奇人异士,世外高人!

    可是小道士却对众人的猜疑或崇拜视若无睹,他抬头一望,直直看向远处的殷秀别,那王爷淡定的表情,才最合他意。

    什么死而复生根本不值一提,他接下来要做的,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贫道感应天时,于今日降下善果,为苍生荡秽除疫”

    厌夭声如洪钟,远播四面八方,岽中城各处都能听见其言其语,百姓纷纷走上街头,朝东极门方向而去。

    一番凝神定息后,小道士不使朱砂黄纸,只用舌尖当空虚描便画下一道灵符,他口中喃喃有声,默念令咒。

    “天意非遥,昭昭明验布雨兴云,正元应龙急急如上帝律令!”

    一道致雨符即成,瞬间便下起绵密细雨,那雨势轻柔和缓,犹如春露,像是被蛊惑一般,有人摘下药巾,开始仰首饮雨。

    “赐甘霖与众生,可解万疾”

    雨幕中,那小道士空悬天地之间,展臂高呼,犹如天神降临,此时此刻,殷秀别终是站起身,紧紧地盯着下方正在做法的厌夭。

    “哎呀,我好了!我不咳嗽了,好舒服!”

    有患时疫者喝下雨水,当场便觉肺腑中一片清凉,他不再咳嗽气喘,奔跑的样子似身轻如燕,众人见之,纷纷效仿他痛饮这雨。

    “哈哈哈好了,全好了”

    百姓们的欢笑声此起彼伏,他们摘下遮面的药巾,畅快淋漓地抒发一番,可是城门之上默默看着这一幕的殷王爷,神情间却愈发阴沉复杂。

    这个妖物,究竟是个什么呢?本领齐天,绝非他能控制得了的

    此刻,有此想法的不止他一个,那远在山中的泓峥也立时察觉出异样来。

    某条龙本在医馆中安慰着沽儿,女孩因疫病又起,着实想不明白猜不透,正在为此伤神不已,这太诡异太不符合常理了,绝对是有谁故意为之。

    泓峥也有同样的想法,幸而那又起的疫情尚未蔓延开来,而且多集中围绕在岽中城附近,所以他们尚有时间做足准备。

    医馆中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春从正在施法搬运着新购得的药材,他嘱咐圆圆细细核对账目,颔首讲解片刻,略一抬头,就觉有雨丝拂过脸庞。

    下雨了,又下雨了。

    “泓峥”

    村长有些疑惑地想要问问表弟这雨是怎么回事,可他刚看向他,那龙却转瞬间消失不见了,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泓峥为何这般匆匆,连句话都来不及说。

    “沽儿,泓峥去哪了?”

    “村长,我也不知道”

    女孩怔怔地望着天空,她也很是纳罕,这雨一下起来,神龙就瞬间变了脸色,她刚要开口询问,可是倏忽间已是寻不到他的身影了。

    无故消失的泓峥,此时正施展神足通,搜寻着降雨者,这雨虽然不大,可是遍布历颂全境,绝非等闲之辈所能及,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必定不是龙族所为,北海近日根本不会再降雨。

    是谁?是谁如此胆大包天,不论天时,私自降雨?

    始作俑者很快被找到了,泓峥高悬于岽中城上空,一眼便看见了正在行云布雨的道士厌夭。

    又是他,果然是他。

    云层之上,有一双无法忽视的眼睛正在死死盯着自己,厌夭瞬间感知到,立时抬头与之对望,他们相隔百丈高空,却都将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泓峥扫视岽中城内,那些无知百姓疫病痊愈,纷纷跪下叩谢厌夭,嘴中不断喊着上仙天师,感激涕零,顶礼膜拜。

    哼,什么妖道!他现在可以肯定,这瘟疫就是这厌夭弄出来的,好一出混淆视听,贼喊捉贼!

    泓峥隐去身形,飞身而下,降落于高台之上,一干凡人皆看不见他,只有这厌夭始终与他对视,眼神不曾错开过一下。

    他真的是凡人吗?神通广大如某条龙竟也无法知晓,这道士吊诡的很,他确定不了这人是疯癫至此,还是被妖异夺了舍。

    若是妖作祟,为何他遍用神通都察觉不出这妖的真身?强如泓峥,却也如此,简直匪夷所思。

    难道这妖比他还要强大?他愈发警惕起来,遍身释放灵压,较量只待一触即发。

    藏在凡人的躯壳里算什么本事?他要将之打出来,看看那真面目!

    厌夭默默无言,但也做好了准备,伏晟剑隐隐震动,正是渴饮龙血的预兆。

    呵,应龙之子,着实有趣,源奥呀,你现在看得见吗?我可要杀了你的儿子,以解我心头之恨!

    可是意外却即刻出现,泓峥忽然听到头顶之上传来北海龙王敖顺的声音。

    “泓峥,你快快随我回去!”

    敖顺用龙族密语命令道,某条龙眉宇紧锁,于此刻并不想理会其他,他紧盯厌夭,执着于揭露这妖道的真身。

    “泓峥!你要违命吗!”

    龙王站在云端,声势洪大威严,不过其下这条小龙是他最欣赏的后辈,所以他耐着性子又着意规劝一番,“泓峥,这道士怎样之后再论,你且听命随我回去,不要再让我多说一句”

    北海诸龙皆不可抗命龙王,敖顺亲自前来必是非同小可,泓峥思忖一番,终是飞升而上,回到云层中,那厌夭也不追击,他当然看见了龙王,金翅大鹏鸟尚有耐心,他本就想寻回宿命通后再行杀戮,一条两条龙根本满足不了他的胃口,要吃便要吃下一海,才算饕餮盛宴。

    百姓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见那道长一动不动地站立良久,不明所以,厌夭半晌才有所动作,他无视一干人等,掐了个飞鹤诀,立时招来形似白鹤的云雾,乘之便飞走了。

    凡俗们见此情景又是一阵膜拜,厌夭从此便在历颂声名远播,上至皇都下至乡野,无人不知他的神乎奇技,往来鹤阳宫朝拜者络绎不绝,可惜山门紧闭阻隔,没人能进得去,但众人却都以为是道长不染世俗铜臭,更是对其推崇备至。

    此等后话暂且不表,泓峥跟随敖顺回了北海,龙王将之带往密室,商谈起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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