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萤软乎乎的被子和软乎乎的身子都挤到他身边。

    她把被子卷成一个卷,钻进卷里包得严严实实,脑袋自动自觉地枕在了他的手臂上。

    樗萤心想果然没错,伊之助很暖和,冰块贴上去,也会被他周身的热乎气融化。谁能抗拒一个暖乎乎的人形抱枕呢?

    她满足地轻叹出声,越发挨紧了伊之助。

    她很满意,伊之助却不自在得很,整个人摊开呈现大字,肌肉僵硬,好似一块化石,酝酿的睡意烟消云散,他在野猪头套里干瞪眼,竭力忽略粘在身侧这块香香软软的棉花糖。

    他不是个善于忍耐的性子,暗自下定决心:等她睡着的。她一睡着,他就把她扔回里面去。

    半晌过去,樗萤没有动静,浅浅的呼吸洒在他无遮无掩的皮表,陌生的悸动发了芽,长进他心里,恶作剧一般扰乱他的心跳。

    伊之助觉得时机到了,正要侧转身捞起樗萤,却觉她突然一动,从被窝里伸出手来,贴在他胸膛之上。

    伊之助睡觉不摘猪头,樗萤看不见脸,等了好一会儿见他没动静,反倒以为他睡了,悄悄感受着他身体里那股牌的气息。

    气息依然清晰强烈,但与收服【浮】牌时不同,这张牌并没有被发现了便乖乖束手就擒的自觉,以伊之助为盾,游走着不肯皈依。

    “变回你原来的样子……”樗萤以气音道。

    没用。牌顽固地赖住了伊之助,非但不听号令,还狡猾地收敛气息,往伊之助四肢百骸沉去。

    樗萤的手急忙顺着牌潜伏方向下移,可惜晚了一步,牌的气息已经微弱到不可找寻,更不要说收服。

    她失望地撇下嘴角,却随即找到好玩的东西,被伊之助的腹肌吸引了注意。

    她的手可不按在他腹肌上吗,他睡觉也不放松身体,每块腹肌都迸发着力量,摸一摸,手感很好。

    健康强壮的身体,真是让人羡慕。

    樗萤正羡慕着,肌肉突然在她指下一动,她给唬一跳,惊奇不已正要探究,手腕却被伊之助粗糙有力的手擒住。

    “……你不睡觉,老是摸我肚子干什么!”伊之助恼怒地道。

    樗萤却没有被抓包的羞愧,仰头俏皮地道:“原来你装睡啊。”

    “我光明正大,为什么要装!”伊之助恨恨地把樗萤的手塞回被子里。

    被她指尖逡巡过的肚子好像触电,麻麻的,又好像着火,热热的,总之就是很不舒服。

    伊之助威胁樗萤:“你再不睡,我就把你丢回去。”

    “想睡来着,但你没有好好地哄我睡觉,所以我才睡不着。”樗萤道。

    岂有此理,这还怪他了!

    伊之助刚想破口大骂,樗萤的手又伸出来,捉了他的手放到被子上,示范性地带着他轻拍三下。

    “拍睡,你懂吗?”樗萤道,“轻轻的,拍三下停一下,我喜欢这个节奏。”

    “你做——”

    伊之助那让樗萤做梦去的话还没说出口,却见他不安分的老婆一下子乖起来,她指天发誓:“你拍拍,我很快就能睡着,我保证。”

    伊之助手背青筋暴起。

    天知道他付出多大的忍耐力,才忍着没把樗萤一掌拍扁。

    好在樗萤遵守诺言,伊之助动作生疏地隔着被子轻拍她单薄柔弱的脊背,拍三下停一下,再继续轻拍三下,没拍几个循环,她就呼吸渐深地睡着了。

    伊之助的眼皮也在这催眠的节奏里不知不觉沉重起来,他脑袋一偏睡死过去,忘了实现那个把樗萤丢开的决心。

    该有的东西都有了,等到白天,樗萤也不要这要那了,伊之助恢复自由去外面野,山林深处不时响起野兽抱头鼠窜的哀嚎。

    养老婆太麻烦,果然还是跟动物摔跤更快活。

    天色将晚,伊之助抱着猪头兴冲冲回家,回到山洞发现樗萤不在。

    他出去找,凭借天生敏锐的感官不多时在河边找到樗萤,她正坐在石头上洗一块毛巾。

    伊之助站在那里看她。

    他自小在山里被野猪养大,独来独往,既无双亲,又无姊妹弟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玩到天黑也是自己回山洞里坐着,从没想过还有等人一起回家的时候。

    他从此不是孤身一人。

    脚踩棉花的感觉又来了,他狠狠甩了下头,试图把这种奇异感觉甩出脑子。

    樗萤余光捕捉到有个猪头在旋转,抬头一看果然是伊之助,高兴地冲他挥手:“过来呀。”

    伊之助走过去,樗萤看着他“咦”一声,拉住他的裤子要他蹲下。

    “做什么?”伊之助硬邦邦道。

    樗萤把湿哒哒的毛巾放在他手里让他拧干,他双手一用力,险些将毛巾拧成碎布。

    “你今天跑出去干些什么,脸都弄脏了。”樗萤道。

    她拈着毛巾的手凑到他脸上,轻柔细致地将他摔跤碰脏的地方一一擦拭干净,动作专注认真,仿佛雕琢艺术品。

    事实上也的确是艺术品。

    等脏污之处尽数擦去,伊之助那张纯净美好的脸蛋就完完全全展露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丽,碧眸炯炯有神捉着她看,眼睛很大,重睑的褶痕显得十分秀气。

    樗萤真诚地道:“老公,你真是世界的宝藏呀。”

    伊之助沉醉在她给他擦脸的动作里,这让他想起幼时野猪妈妈温柔的轻舐,安全感和依恋感顿生,直到听见樗萤的话才回神,被她不加掩饰的赞赏惹得热血上涌,嗵地一下成了红烧猪头。

    “不过从你遇到我的那天起,你就只是我一个人的宝藏了。”樗萤道。

    她这话好直接,说出也不觉害羞,效果如烈火烹油,伊之助的脑袋越发热气蒸腾。

    他难以忍受这种火辣辣的感觉,恼得戴回猪头,一把扛起樗萤,大踏步往山洞走:“不准说话!”

    他的不准如同一纸空文,几乎没见樗萤有遵守的时候。

    为了堵住樗萤的嘴,伊之助照她说的摘了果子碾烂,给她榨果汁喝,甜甜的果汁果然封住她的唇舌,一整个白天,她没有再说些让他轻飘飘的话。

    然而到了晚上,果汁的安抚时效过了,她又开始气他。

    “为什么不可以?昨晚都一起睡。”入夜时分,樗萤抱着被子坐在伊之助身旁,疑惑地问。

    伊之助道:“昨天说了只有一个晚上!”

    “对啊,昨天只有昨天晚上,今天只有今天晚上,明天只有明天晚上,白天我都不用你陪!”樗萤理直气壮。

    伊之助语塞,没想到她跟他玩文字游戏,他属实吃了没文化的亏,只能蛮横地一票否决:“我说不许就不许!你躺火旁边。”

    “呼吸道受不了。”樗萤道。

    她拉着他的手:“老公,我不光冷,还怕,孝治先生的老婆跟我说山里晚上会有鬼。”

    “我从来没见过鬼。”伊之助道。

    “她说得跟真的一样,说鬼要吃人的,我这么细皮嫩肉,一定很好吃。”樗萤道,“被鬼吃掉,伊之助就没有老婆了噢?”

    “……”

    最终,伊之助还是做了樗萤的大热水袋和拍睡机器,一回生二回熟,樗萤有了经验,往被子里钻再挨着他的动作显出两分熟练来。

    这以后,山大王伊之助再没能摆脱晚上黏糊糊棉花糖黏身的命运,拍睡的次数越来越多,动作也越来越专业,获得樗萤五星好评。

    日子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樗萤渐渐习惯山居生活,附着在伊之助身上的库洛牌却始终取不出来,一来二去,她都佛了。

    这天樗萤做梦梦到久久收不回牌被死神批评,正要反过来控诉他太坑,一个翻身醒来。

    外头的天幕还是深沉的灰蓝色,透着一丝吝啬的光亮,昼夜交替刚刚开始。

    樗萤刚好有些饿,睡眼惺忪坐起,推着伊之助说要吃东西。

    伊之助也饿了,虽然有些起床气,还是出去拾柴火找食材。

    樗萤坐起来换衣服梳头,燃烧了一夜的火堆即将熄灭,冒出微弱的光,将她的影子照得很浅淡。

    她梳理着头发,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行进着,一晃到了山洞外。

    这动静不是伊之助,倒像什么动物,樗萤对差点被熊吃掉的经历心有余悸,警惕地转头向外看。

    下一秒,她瞳孔猛烈收缩,手里的梳子掉在了地上。

    樗萤看见一个远比熊可怕数倍、数十倍的生物。

    那是一个在地上爬行前进的人,四肢不自然地扭曲着,折成蜘蛛腿的样子,发红的双眼正盯着她,一边流口水,一边从嘴里吐出蜥蜴般的长舌,尖牙如簇,桀桀怪笑。

    “啊好漂亮……这么漂亮的女人,好想吃……一定要从骨到皮全部吃掉……”那人道,“马上就要吃,马上就吃!”

    他说着加快爬行速度,一晃已到山洞口,速度异于常人,红眼睛放射出贪婪的光。

    不,他不是人。

    那副嗜血的形容,还有诡异的姿态,口中喃喃的可怕内容——

    他就是传说中会在夜里出来吃人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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