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深给自己满上酒:“这苍州县令也不知从哪找了那么多古怪的人,还奇人异士呢,一群江湖骗子。”

    盈月给阿筱夹菜,搭话道:“不是说还有一位贵客吗?”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突然热闹了起来,苍州县令连忙从屋里跑出去接待。阿筱好奇地探着头看,看见来人中有一熟悉身影,诧异道:“姐夫?”

    墨深愣了一下,看向门口,心中一惊。

    这贵客竟是择晔。

    莳戚此刻就跟在他身后,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墨深他们,墨深想乘机跟他眼神交流一番。莳戚却移开了目光。

    墨深施法给自己易了容,让盈月和阿筱不要轻举妄动。

    县令介绍道:“这位便是今日的贵客,苍山佑安门的掌事择晔。”

    佑安门毕竟还挂着个仙门的名头,众人少不了要议论起来。择晔环视众人,说道:“我只是一介掌事,承蒙县令抬爱,却担不起这贵客的称呼。想必大家都听说过,佑安门自几百年前掌门无常被妖族所杀后,一直未立新掌门,不过我身边此人,是数百年来颇有资质之人,即将担任佑安门的掌门,所以今日的主角,不是我,而是佑安门未来掌门——莳戚。”

    众人又是好一番议论,来赴宴的都是民间艺人,久闻仙门却并未见过,如今被择晔这么一忽悠,都觉得莳戚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纷纷举杯敬酒。

    墨深按下坐不住的阿筱:“别惹事,静观其变。”

    余下的半程宴席,莳戚连看也未看墨深这边一眼,宴席结束后择晔离开,莳戚就跟在他身后,还上了择晔的马车。

    墨深皱了皱眉,对阿筱和盈月道:“先回去。”

    “阿姐!”阿筱猛地推开了归宁园的大门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知乐正坐在院子里生着气,这莳戚之前怎么说都说不走,今天还没说两句重话呢,就直接跑不见人了。

    墨深看见知乐只是坐在院里的凉亭里一只手撑着头一脸懵地看着他,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盈月拉住冲动的阿筱。墨深环顾了一下院子里,走向知乐,语气中满是担忧:“你没事吧?”

    知乐放下手坐直身子,怀疑地看了自己一眼,不解道:“我能有什么事?”

    盈月默不作声地关上门,走到知乐面前把刚买的吃食放下,道:“刚才来的路上我买了点吃的,姑娘你要是没吃就先吃着垫垫,我去做饭。”

    知乐正好有些饿了,就开始拆盈月买来的吃食,拆着拆着察觉到不对,抬起头看墨深还站在院子里看着她,她不禁停下了手上地动作:“你们怎么知道我没吃东西?”

    墨深走过来坐下,接过她手里拆了一半的绳子:“谁能知道你吃没吃,只不过这苍州堂堂一个县令,设宴不知道设了个什么东西,又不好吃又没意思,我们吃不好也玩不好,就回来了。”

    知乐盯着墨深手上的动作,突然问道:“莳戚怎么了?”

    墨深手一顿,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莳戚怎么了?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阿筱机灵,扯下一只鸡腿递给知乐:“阿姐吃鸡腿!”

    知乐避开了阿筱送到嘴边的鸡腿,双手也没有要去接的意思。

    墨深顺势接过阿筱手里的鸡腿:“你不吃我吃。”

    “要是吃的够饱了可就别浪费粮食了。”知乐神情严肃地看着墨深,后者显然早就意识到了知乐早就察觉出不对了,叹了口气,把鸡腿放了回去。

    “宴会已经开始了有一个时辰了吧,你这个时候一身酒气慌慌张张跑回来说吃不好玩不好?我有那么好骗吗?”知乐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明知故问,“你们在宴会上看见莳戚跟谁在一起了?”

    墨深擦了擦手上的油,他明白知乐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这个时候还不如直接跟她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们一进县令府就听闻今日有贵客要来,但是已经酒过三巡了,那位贵客却迟迟没有出现。县令好像是意料之中的,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就准备散席了,正在这时,那位贵客却突然来了。”墨深知道知乐没心情听他卖关子,直接说道,“是择晔带着莳戚出现了。他还跟大家介绍,莳戚是将来要当佑安门掌门的人。”

    知乐抑制住心口的压抑,问道:“莳戚看起来,可有为难之处?”

    墨深摇摇头:“我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向他示意询问了数次,倘若他回应了我,现在我已经把人给你劫回来了。但他不仅没什么回应,还在宴会结束后又上了择晔的马车,这会儿估计已经离开苍州了。”

    “人没事就好。”知乐拿起刚才墨深放下的鸡腿,开始吃起来,含含糊糊道,“我有些饿了,你去厨房看看盈月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墨深看着知乐强装镇定的样子,有些担心她,刚要劝些什么,却听知乐问道:“让你寻的铺子怎么样了?”

    墨深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道:“铺子……开什么?”

    知乐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一脸期待地看着墨深:“你不是要开酒馆吗?”

    墨深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又问道:“你还要回去吗?”

    知乐指指堆在院子里的一堆东西:“这些都是准备带回去的,等过两天布庄把做好的衣服送过来,我就回去。”

    她放下鸡腿,用墨深放在桌上的帕子随便擦了擦,起身一边往房间走一边道:“累了,我回房先睡了。”

    阿筱看向墨深,墨深点了点头,阿筱就追上知乐的脚步:“阿姐,我今天想跟你一起睡,我都好多天没睡好了!”

    墨深坐在凉亭里,注视着知乐走进她的房间关上门。他把桌上没吃完的东西重新包好,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的厨房,拿上东西走了过去。

    盈月坐在炉灶边,没切菜没生火没做饭,墨深看了看干干净净的厨房,往门边一靠:“你是懒呢,还是了解她呢?”

    盈月走到他身边接过她拎着的吃食,拎起来展示道:“我买了不少东西呢,姑娘要是真有心情吃,绝对饿不着。”

    “那你不留在院子里好好安慰安慰她,跑到厨房里躲清静?”

    “你们几个围坐一团安慰了这么久,可有成效?”

    墨深语塞,虽然知乐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哭一场,但很明显她把所有事都压在心里了,他刚才试着要劝,却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让姑娘自己待会,别跟她说太多。她要是装着不在意呢,你也别主动提起。”

    盈月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墨深点点头,望向已经熄了灯的知乐的房间,想来有她的小徒弟陪着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怎么样?”墨深牵着一匹马回来了,一边拴马一边问。

    阿筱指指知乐紧闭的屋门:“阿姐今天一天连房间也没出,饭都是我送进去的。”

    墨深走到知乐门口轻轻敲了敲门:“你在休息吗?”

    “怎么了?”知乐慵懒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铺子已经盘下来了,在清板街,我雇了人把铺子重新装潢一下,这几天我去协商一些具体事情,等你回来应该就可以准备开张了。”墨深补充道,“你出来看看这房契也没有什么问题?”

    等了好一会儿,知乐才来开了门,墨深从袖中拿出房契递给知乐,知乐却在门口站了半天没接。

    墨深看着她,忽然道:“实在不行,我陪你去看看他吧。”

    知乐抬起头:“看什么?”

    墨深一时摸不清她是装作没听见还是真没听见,便岔开话题道:“看看我新租的铺子。”

    知乐接过房契,随便打开瞄了一眼就塞回了墨深手里。敷衍完了,重新关上了门。

    入夜,知乐实在是难以入眠,等阿筱睡熟了,她索性爬起来穿上衣服出了房间。

    “去哪啊?”墨深一听见动静就开了门。

    知乐有些无奈:“您这么晚还不休息吗?”

    墨深道:“我还以为院子里进贼了,赶紧爬起来瞧瞧。”

    “我睡不着,随便转转。”

    墨深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要不我给你熬点安神汤?”

    “用不着,我就是要回斛南山了激动的。”知乐牵强地解释。

    “要不我”

    “不要。”知乐果断拒绝了墨深的好意,“我自己出去转转,你别跟着我,要不然跟你翻脸。”

    墨深知道她是想自己散散心,也不强求:“有事记得用手链。”

    “放心。”

    知乐出门没多久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她提高了警惕,四处溜达起来。夜已深了,寻常人家的灯火早就灭了,月光洒在昏暗的大路上,知乐的影子显得极度孤独无助,她没有目的地转来转去,最终进了酒馆。

    不同于外面的漆黑寂静,酒馆里人虽不多,却是热闹得很。知乐寻了位置坐下,对老板喊道:“老板,给我来一壶你们这里最贵的酒!”

    “好嘞!”

    酒很快上来了,知乐端起酒拿了两个杯子,坐到角落之人对面。

    “你胆子倒是不小,还敢主动过来。”晋征冷冷地说道。

    “冷清无人的巷子不动手,热闹非凡的酒馆也不动手,那你是准备挑哪里跟我打上一架?”知乐扫视一番晋征,“何况你现在的确打不过我。”

    晋征一怔:“你故意引我过来?”

    “不打架就聊聊嘛。”知乐把酒给他满上,“你应该听见了吧,我要的可是最贵的酒,可别浪费了。”

    晋征没直言拒绝,却也未动酒杯,只是一直盯着知乐看。知乐端着酒杯的手愣住,好奇地摸了摸脸上:“我脸上有东西?”

    晋征蹙眉:“你为什么没死?”

    知乐被他问得呛到,看着洒出去的酒独自可惜了半天,埋怨道:“虽然我知道你很想我死,但你说话能不能委婉一点?”

    晋征依旧一副难以交流的样子瞪着知乐,知乐觉得他无趣得很,也不想过多纠葛,便道:“你以前着佑安门弟子服,而现在着一件素袍。你的身上除了自己的剑,没有带符包和法器,大概是你没了穿那个衣服和带那些东西的权利吧。如果我没猜错,是因为你杀了我,择晔勃然大怒,把你赶下了山?”

    晋征执着地问道:“你为什么还活着?”

    这算是,委婉了一点?

    “我有一至宝,名唤钟元石,就是它让我起死回生。百年前它认我为主,一直在我体内。自那之后若有人想得到它,需得是我亲手交出去,这便算是易主,它才能发挥作用,抢夺无用。而一旦我死了,钟元石也会随之消散,没人再能得到它。”

    晋征好似明白了一些,但他还再等知乐更多的解释。

    “这也就是为什么择晔的命令是让你们捉我回山而不是直接除掉我了,他不敢让我死,他想得到我体内的钟元石。虽然我不知道择晔的目的,但三百年前,无常并非死于我手,是他诓骗当年的佑安门弟子攻上斛南山,最后强行占据钟元石,被钟元石的力量冲击而亡。此二人皆想获得钟元石,不知他们可有联系?”知乐端起酒喝起来,也算是给晋征一些反应的时间。

    晋征沉默片刻,回答道:“掌事是四年前才到佑安门的。”

    知乐愣了一下:“个中缘由我就不是特别清楚了。”

    晋征冰冷的样子缓和了一些,却仍旧怀疑:“我凭什么相信你?”

    “随你,不信的话就打一架我也不介意。”知乐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不过得等酒喝完,要不可惜了这么好的酒。”

    “姑娘是上次帮我解决醉酒闹事的人吧,刚才没认出来。”老板突然过来,笑盈盈地说道,“姑娘有恩与我这小店,以后的酒都免单。”

    知乐笑笑:“老板您不必客气,更何况我要的这酒可不便宜啊。”

    老板挥挥手:“无妨无妨,免了!”

    知乐向老板致谢,老板便不再打扰,回到了柜台边。

    知乐目送老板,视线转回时,看见晋征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他品了品,道:“的确是好酒。”

    言下之意,他不想打架了。

    知乐给他斟满酒:“你想知道的我都回答了,我也问你几个问题?”

    晋征扫她一眼,竟没拒绝:“问吧。”

    “择晔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与他接触的时间极少,大部分时候他都在自己房中闭关修炼,他的房间有一层结界,之前只有恽兖和吾昇能进的去,后来莳戚也被允许进入。”

    “为什么只有他们能进?”

    “吾昇是随掌事一起入佑安门的,一直对掌事言听计从,整个佑安门内,他大概是掌事唯一信任的人了。恽兖师弟一心想要掌门之位,对掌事一向恭维,突然有一日掌事就接纳了他。”

    知乐沉思片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从怀中掏出银子放在桌上:“这是酒钱,你慢慢喝着,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你最好别自己去。”晋征不急不慢地说道。

    知乐回身看他:“什么意思?”

    晋征道:“那日我在街上看见了你和莳戚,便远远跟着,后来又看见了佑安门的马车。我看见掌事带走了莳戚,出于好奇就跟上去看了看,在隔间听见了他们在茶楼里的谈话。”

    ——

    “坐下来喝杯茶,好好聊一聊吧。”择晔伸出手指向他对面的座位,示意莳戚坐下。

    莳戚没有理会他的邀请,站在原地冷冷地说道:“我觉得没什么好聊的吧,我只是想好好跟你做个交易,你呢?你对我只有无止境的试探,甚至不惜以我的性命为代价。你太可怕了,我觉得我们的交易可以终止了,此后桥归桥路归路,希望你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冷静一点,你得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吧。”择晔起身,亲自把茶端起来走到莳戚面前递给他,“我许诺你的是实实在在的,而你只是在用口说无凭的东西来诱惑我,我有些怀疑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莳戚不买他的账,挥手打掉择晔递过来的茶杯,冷笑一声:“情有可原?我命差点丢了是情有可原?你别再白费口舌了,我一句话也不想与你多说。”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你通过了我的考验,说明钟元石的确在你体内,如果你愿意回佑安门的话,我会尽快安排让你当上掌门。”择晔看着莳戚的背影,自信地说道。

    莳戚停住脚步,回身看择晔的时候,满脸写着嘲笑:“你觉得我还会在乎这个位置吗?”

    择晔倒是没计较他的话,他坐回桌边,再次倒了一杯茶放在给莳戚留的座位前,兀自说道:“不管是我给出去的东西,还是我想要的东西,我都有绝对的决定权。”

    “你什么意思?威胁我?”莳戚眯起眼睛,戒备地看着择晔。

    “对,就是威胁。”他甚至没有看莳戚的脸色,只是点了点桌子,“茶不喝就凉了。”

    莳戚只觉得面前这人高深莫测,自己当初用钟元石诓他的想法,此刻显得幼稚可笑至极。

    “你得到了钟元石之后想做什么?”莳戚试探道。

    “这就与你无关了。”择晔起身走到门口,“今晚先跟我去县令家吃个酒席,晚些回苍山。”

    ——

    知乐听了晋征所言,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

    “你还有盘缠吗?”知乐临走时,再次看了一眼一身素衣的晋征。

    晋征喝了口酒,冷哼一声:“如果你把人救回来了,就带他去城司街41号找我,我有话想问他。”

    “城司街41号,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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