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童养夫是个聪明的决定。◎

    眼看着姜负雪没有一点退让的意思,宴音也说完了她想说的话,她今日的泪已经流干了,就当葬了这份过往的情谊。

    打定了主意,她伸手去拉霍南疏的手。

    只这一个动作,就刺激到了姜负雪,他心中早已认定这是自己的妻子,还穿着与他成亲的红嫁衣,他怎能心平气和地看她去拉别人的手。

    这是存了要跟别人走的心思?妄想!

    姜负雪已是戾气横生,长剑若悲鸣,带着锋锐煞气,皎皎公子的伪装已全然褪去。

    “你放心,他打不过我。”霍南疏边立刀挡住姜负雪剑,边对宴音说道。

    话是对宴音说的,声音却不小,带着桀骜不羁的意味,半点不似往常在她面前乖顺的模样。

    姜负雪自然也听见了,这般藐视的话没有哪个男子能忍耐,何况是在宴音面前。

    长剑往他咽喉而去,姜负雪谙熟剑术,可堪为高手,但又确实不能与天赋卓绝,日日苦练的霍南疏相比。

    尽管如此,姜负雪却不可能退缩,今日且看谁能要了谁的命!

    他恨红了眼,把那些权衡算计,审大局取舍全都抛到了脑后去。

    搏杀之间,血气渐渐从他涌出,却没见他有丝毫的停顿。

    霍南疏姣丽的五官神情越发危险,血腥味让他战意炽烈,唐刀饥饿得想也更多温热的血液。

    宴音为霍南疏身上少年将军的气势所惑,感觉到了他有别于平日的陌生模样。

    火光中艳冶的面容显得更加危险,身影若蛟龙,又似虎豹,战场中的霍南疏,原来是这样一番惊心动魄的模样。

    呆滞了一下后,两人已杀得不可开交,她见都是下了死手,大声叫道:“别打了!”

    声若裂帛,被扯碎在了刀鸣火光里。

    姜负雪堪堪顶住唐刀,反手将剑柄击向霍南疏,下一瞬,霍南疏胸膛微侧,刀锋挥动去如满月,只需须臾,就可取姜负雪项上人头。

    宴音看到这一幕,心脏都停了,话哑在喉咙怎么也叫喊不出。

    “铛——”

    一人横剑挡住了来势如山的唐刀,兵器相撞,带起的厉风几要将发丝割断。

    霜败在这一刻及时赶到了,白潜青鸦也落在了宴音身后,一时间援兵皆到,火把又多围了一重,诸人神情看得更加真切。

    暂时停手,姜负雪也掩下凶戾,满目哀伤地看着宴音,似乎是仍为她的突然离去不解。

    霍南疏亦是微微阖上眼,平复着心胸翻涌的血气,不教宴音发觉。

    宴音看着双方的人马皆已聚集,她实在不想闹出更大的伤亡,焦急地拉着霍南疏的袖子:“别打了,我们走吧。”

    他重新睁眼,面对着她的乞求,又变回了那副安静乖觉的模样,点了点头。

    姜负雪已负伤多处,仍是不甘心要上前去,氛围又再剑拔弩张了起来。

    最后事情仍不能去宴音所愿的安静结束,由白潜青鸦断后,另一匹马被拉到了他们身边。

    一片混乱之中,宴音被霍南疏拦腰抱上了马,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

    姜负雪被许多人阻隔在了原地,喜袍被割破了大半,鲜血顺着衣服滴落在脚边。

    火把将他的面容照得或明或暗,那双一定盯着她的凤目,没有移动一瞬。

    今世的他到底还是没做什么,遭比变故不能说是谁的错,只盼双方都能早日放下吧,宴音收回了目光。

    此时霍南疏也回了头,眼中是明晃晃的挑衅,策马回身,发丝在黑夜里张扬肆意。

    姜负雪自然见着了,目光也如毒蛇一般,淬着毒涎。

    骑马的人渐渐消失在了成鹰道,刀刃几次要斩落在姜负雪身上,他却想再往前一步。

    最后是霜败喊道:“主子,追不上了,盛京那边还得尽早回去。”

    追不上了?怎么会追不上,是他太弱了吗。姜负雪低头看着自己握住剑柄的手。

    他曾摄一朝社稷,不该有人能从他身边将人带走才对,可现在他还不是。

    姜负雪停下了步子,回望盛京,他还需要更大的权势,将整个大靖重新控制在手里,杀了霍南疏,这样她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去,也都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霜败,备马,我们该回去了。”姜负雪开口,从来清越的嗓音变得低哑黯淡。

    霜败应是,白潜和青鸦见对面已无心再战,也收势离开了。

    成鹰道的变故在细心遮掩下,成了江湖人士的斗殴,事情并没有传到盛京去。

    离开了成鹰道,宴音的脸迎着晚风,沉默地晦暗的前路,方才霍南疏的模样太过陌生,打破了她从前的认识。

    可能让凶悍的女真人也屈服在刀锋下的人,又怎会是一副听话安静的模样呢。

    只是前一次他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宴音才这么晚意识到。

    成鹰道上一瞬,她几乎以为霍南疏要将姜负雪的头砍下来,那景象的冲击实在太大,让她缓不过来,以至于现下不敢回头看他。

    “你不用怕我,我会一直听你的话的。”

    夜风将这句话送到了她的耳边,宴音的心跳空了一瞬。

    他用了“听话”这个词,将自己比作乖巧的猫儿狗儿一般的“听话”?

    这未免太过自贬,让她几乎承受不住。

    宴音转过去,果然见到他的桃花眼低垂了下来,一副知道错了的模样,为她刚刚的疏离难过。

    这人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不知道他娘亲该是怎样的美人,宴音第一次见他,与他做朋友,也是简单粗暴地觉得他好看,美丽的人见着就让人开心。

    如今又是这样委屈的神色,让人怎么忍心责怪。

    明明他没做错什么,都是因为宴音自己的糊涂……

    这盖过了宴音心里那嗜血修罗的样子,她为自己刚刚的态度懊悔愧疚,手终于轻轻搭在他的臂上,说道:“方,方才,你们都想杀了对方,这不是你的错。”

    霍南疏见她放在害怕的模样,心也定了下来,说道:“下次你不说,我就不上了。”

    宴音却说道:“我们不要再见他就是了,那是不相干的人。”

    霍南疏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姜负雪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但对于宴音的话,他点头应是也没有什么。

    “风凉,别坐得太前。”二人之间的空隙被冷风吹过,霍南疏并不喜欢。

    察觉到肩膀被人扳着轻轻往后倒,很快背就触到了他的胸膛,宴音便乖乖窝着了。

    霍南疏上马前还从青鸦手中拿过了一件大氅,将宴音细心地围得在大氅中,不让她吹一点冷风。

    暖意慢慢地从他身上传了过来,她的身子也舒缓了下来,开始心安理得地重新赖着霍南疏。

    “你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吗?”他终于问起了这句话。

    宴音对姜负雪态度的改变,让他突有起死回生之感,因为他去宴府,自己也不知是只为看她一眼,还是去抢人。

    如今人真的跟他走了,霍南疏却又觉得不真实,但人既到了他身边,就要紧紧握住,多知道些,心也能安定几分。

    她听见这句,眸光闪动,宴音自然想说清楚,但是他会信吗?她仰头,是他锋利又精致的下颌。

    霍南疏久久等不到答案,垂下眼睑掩住那几分失望,就撞见宴音眼巴巴看着他。

    “你不知道如何说吗?”他读懂了她的意思。

    她忐忑问道:“那我说了,你会信我吗?”

    他答:“会。”

    这个回答太过干脆,宴音都没想到。

    “我忽然察觉,我前世是被姜负雪害死的,你也被害了。”

    她的话让霍南疏握住缰绳的手不自觉攥得更紧,再低头,是宴音认真的神色,她也小心窥着自己,怕他不信。

    霍南疏正了正面容,又郑重重复了一遍:“我信你,你,我们是如何被害的。”

    宴音见他真的相信了,才慢慢将前世今生的事情全都细细说了出来。

    末了,她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是我的一场梦?”

    霍南疏自然摇了摇头,目光里都带着安抚,他能察觉到宴音迫切地想让他相信。

    但他一下子听到了太多东西,尚来不及寻个头绪,更是听到她是梁意妃子,又和姜负雪有旧时,心里抑制不住的苦涩酸意,像塞进了一颗腌杏子一样,满身的不快。

    他启唇问道:“前世,你没有认出我,姜负雪为何能将我们移到一处去?”

    宴音不知为何,总觉得霍南疏说“没有认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语气里泛着酸味。

    背后的人显见是情绪不好,她后颈一缩,老老实实说:“这我也不知……”

    她不知道,霍南疏却隐隐有猜测,只怕是看出了他对宴音有情,或查出了他与宴音的过往,用宴音之口约他入宫。

    他是最了解自己的,前世的霍南疏只怕以为宴音真的记起了他,约他相见才会贸然前去,遭了算计。

    若真是如此,宴音被害,也有他的疏忽之责,但这也只是猜测罢了。

    宴音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对了!侯府明明有丹书铁券,前世为何不用?”

    问完就见霍南疏面带无奈,他又如何知道前世为何武陵侯府不拿出丹书铁券。

    这话该问宴音这个拥有前世记忆的人才对。

    宴音微微尴尬,就自己想了起来:若是武陵侯府提前用掉丹书铁券,这样的事应是举国皆知才对……

    她费劲想着,时不时敲一敲自己的脑袋,念念有词。

    霍南疏看在眼里,不由带了几分笑意:“还敲,当真是幼时摔傻了。”

    此话不出意外地收获了宴音的白眼:“你还答应当我傻子的童养夫呢,岂不是更傻!”

    她在霍南疏面前就是颗小花椒,一踩就跳,打小就爱欺负眼前这人。

    所以说出的话也变得冲动,“童养夫”的话一出口,两人都是卡壳了一下,宴音眼睛滴溜溜乱转,暗自懊恼。

    霍南疏的笑意又浮现在眸中,马儿依旧嘚嘚地在路上跑,霍南疏的怀抱安稳又温暖,安静地空隙变得有点长。

    就在宴音以为这事已经揭过的时候,头顶传来一句:“我却觉得做童养夫是个聪明的决定。”

    她听见了,整张脸都埋在大氅中,佯装不知。

    霍南疏也不逼她,她的心刚离开了姜负雪,没那么容易接纳自己,现下徐徐图之才是好法子。

    但就是这一打岔,宴音忽得眼前一亮,还真将事情想起来了。

    前世确实有大事发生,且就在宣武十二年!就在半年后!

    “梓州兵变!碍因,是梓州出了事!那丹书铁券才提前用了的!”她有些激动地晃了晃霍南疏的手臂。

    回京的快马上,姜负雪连伤口都没有包扎,一路纵马回了盛京,到时天方微亮,城门刚开。

    他没有回姜家,而是去了另外的地方。

    与杨花巷隔得不远的积云巷中,有一处挂满了红绸的宽敞院子,大红的灯笼将如意门映得喜庆,天刚刚亮,鞭炮落了满地的红,没人清扫。

    是姜负雪为着和宴音住在外头置办下的,虽然酒席办在了姜府,这里的装饰也没落下。

    姜负雪独自踩着纸皮走进了这座精致的院子。

    霜败跟在身后,看着这一路的红绸子和主子孤寂的背影,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

    “主子,先处理一下伤势吧。”他开口道。

    姜负雪却吩咐起了另外的事情:“让人一路从盛京到云北,追查他们的下落,宴府那边也要盯紧了。”

    霜败没有办法,只能领了命令去办。

    等再回来时,姜负雪坐在了正厅之中,喜服已经换下,伤处也上了药,只低头看着宴音绣的那枚香囊出神。

    “主子,人已经派出去了,姜府那边有人看着,里头的情况并不清楚,但宴小……”察觉到姜负雪的眼神,霜败又换了称呼,“夫人应是写了信回去了,或可等宴大人回信,再沿着送信之人一路追查。”

    “就这么办,”姜负雪面色苍白如纸,姝丽的容貌也因憔悴而褪起光彩,像失了釉色的瓷器一般。

    他略思索了一下,又道:“昨日,她在宴府发生了什么事,全部告诉我,一件也不准漏了。”

    昨日盯着宴府的暗卫被传了上来,连同被宴音唤到房中的管事和嬷嬷。

    一见到这个嬷嬷,姜负雪的心就沉了下去,前世,自己正是设计让她进宫给宴音做了吃食。

    他只是指了一个管事的,让他挑信得过的人,却偏偏将这个嬷嬷挑了去,姜负雪前世一直在逃避自己亲手害了宴音的事,所以处理了人之后,便不再去回想起这桩旧事。

    重生之后她,更是没有想到宴音也会重生,而及时地去处理干净这人。

    明明只差这么一点点他们就成亲了,只要这嬷嬷没有现在出现,只要没有那碗核桃奶皮羹,今日的他们就能一起到长辈跟前敬茶,在祠堂叩拜祖先。

    偏偏就这么巧,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她知道了真相……

    姜负雪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团暗火烧着,焦躁又暴怒。

    管事的小心开口:“宴老爷说要给夫人做点吃食,我便让许嬷嬷做了她拿手的核桃奶皮羹……”

    之后他们就被传上了楼阁去见宴音,又将宴音的问话一一同姜负雪禀报了。

    后面姜负雪已是无力问话,面色更加苍白灰白了下来,宴音已经聪明地猜到了真相。

    她怕了,所以她跑了,甚至要和今生的自己一刀两断。

    可也说明了另一件事。

    昨夜她说自己想起来了,记得是他害了她,原来是诈他。

    她并未亲眼见到是自己害了她,而是通过嬷嬷的话猜到的,他的宴音,为什么不能笨一点呢……

    姜负雪捏紧的手指,也庆幸自己没有承认,诸事还有可挽回的余地。

    只要他继续假装不知,再毫无痕迹地让宴音觉得前世之事是冤枉了他,那便不会有事,现在一定要将人抢回来。

    姜负雪想亲自去追人,可成鹰道的事却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势力还不够,守不住她。

    离前世他站上丞相之位还有五年,但姜负雪等不了了,他要尽快地获得权势,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有前世的记忆,朝中官员,还未入仕的才俊,即将要发生的大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要利用起来实在方便。

    “宣武十二年,”他轻轻念道,仔细地回想着这一年发生的大事,指尖轻轻摩挲香囊。

    “梓州兵变……”看来是个有机可乘的地方,他得亲自去一趟梓州才是。

    做好了筹谋,姜负雪又看下堂下站着的人。

    “这些人……”他张口,想说统统处理了,但宴音回来若是见不到他们会起疑,杀人灭口便是坐实了心虚。

    他改口道:“让他们下去吧。”

    等人都离开了,姜负雪又打眼瞧了一圈厅堂,抬脚往二人的新房走去。

    推开房门,只恍若是宴音在宴府的闺房,只是多了书案画缸之物是属于姜负雪的,架子床上,桂圆花生之物洒了一床。

    外面庭院中的一草一木,也是他瞒着宴音用心布置下的,姜负雪曾经想到宴音看到它们的模样,该是欢喜的。

    只是它们的女主人都还未能看一眼。

    “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姜负雪低头抚弄着香囊,这句话不知是在对谁说。

    作者有话说:

    等完结了写个番外?

    两人没有前世的仇,在这个院子安静生活的if线?

    宝子们要是没兴趣就当码字工没说(求生欲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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