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刚过,醴县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平日最穷最冷清的县衙,来了位新的年轻县太爷。
“不过二十一二岁,模样俊俏,那气派看着,肯定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成家没有。”
云渺渺送完酒,推着独轮车走在街上。听到前面两位大婶的议论后,小声嘀咕“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好,不过是个爱发脾气的讨厌鬼。”
她清楚,因为这位新来的县令魏知然,就和自己住在一起。
云渺渺所在的醴县,位于商业大都市凤城府隔壁,这里没有周边其他小城镇繁荣,却以盛产美酒出名。
传闻晋元朝开皇先祖就曾到过这里,被当地的美酒深深吸引,从而为该县提名醴,还在城外开挖了一口蓄水井,引山上的泉水下来酿酒。
云渺渺自小就跟在爹爹身后酿酒卖酒,一晃就是十年,他们家的酒,已经在醴县十分有名。
还有一件有名的事,就是他们家的酒铺,开在醴县县衙后院。
从东巷里街口进去,前面是县衙大堂和前院,穿过一道圆形石拱门,就是后院,也是云渺渺和他爹爹住的地方,而后门处摆了几张桌子,拿来卖酒。
周围的人没事都要来这里喝两碗,毕竟坐在县衙后院里喝酒聊天,也不是谁都能有的经历,也因此成了醴县的一道风景。
可新来的县令魏知然却一点都不喜欢,从满怀期待的来,到充满失望,不过五日,他心里已经讨厌死了这个穷酸的小地方。
所以云渺渺回来的时候,又听见他在前院发脾气“什么味道,臭死了,来人呀,来人。”
她将独轮车推到后院放好,偏着身子瞅了瞅,就看见魏知然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估计又在嫌弃县衙的茅厕。
想着就忍不住撇撇嘴“真是个爱生气的大人,茅厕嘛当然是臭的,这么点小事也要发脾气。”
“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面前就多了一个高高的影子。
云渺渺心一慌,连忙舀了一碗酒递过去“大人,您要喝酒吗?”
“哼。”魏知然漫不经心的看了看面前,带有缺口的酒碗,俊秀的脸上写满了嫌弃“我从来不喝这种小店酿出来的酒,云姑娘,听说你们一直都在县衙住着,这也太不像话了,三天,不,给你们两天时间,快些搬出去。”
听了这番话,云渺渺收起了笑容,他这是被茅厕熏到了拿自己出气呀。
于是她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随后抹了抹嘴,“魏大人,我没有听错吧,让我和爹爹搬走?你来之前就没打听过,我们为什么住在这里?”
“不管什么原因,这里是县衙,就是不能让你们随随便便进出。还有,本官毕竟也是县令,你说话是不是该尊敬些。”
云渺渺心想,尊敬,哼,你我互不相干我还能敬着你,如今你都要把我们赶出去了,我还要供着你?
“好哇,县官大老爷,想让我们走,可以,那你们县衙必须要先把钱还清。”
魏知然看着她蛮不讲理的样子,皱了皱眉“我和你不过才认识几天,何时欠过你钱?”
也正巧,两个衙差过来喝酒,就向他解释了这件事。
原来,先前县衙的人上至县令下到狱卒,都喜欢来云家酒铺喝酒,却一直没给过钱,只记着账,日积月累,欠了不少,云家倒也没催过,想着县衙总不会赖账。
没曾想,这几年县令一直换来换去,到后来欠的酒钱谁也不愿意补上。没办法,前任县令为顾及面子,就和云家商量,把后院抵给他们,等着哪天还清了酒钱,再赎回来。
本来云渺渺是没同意的,谁没事天天在县衙进进出出。可没想到,一场大雨,把他们本就摇摇欲坠的酒铺压塌了,不得已,云渺渺和爹爹这才搬了进来。
起先因为酒铺开在县衙后面,没人敢来,后来有人捱不住这里的酒香,来了一次,这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云家酒馆也在醴县出了名。
本来同在屋檐下,这么多年,互不打扰,大家也都已经习惯。
可魏知然来的第一天,就发了脾气,理由是,他不习惯和别人共用一个院子。
所以此时听了他们的话,更是十分气愤,白净的脸都气红了“荒唐,真是荒唐,堂堂县衙竟把后院抵押出去。此事在我这里,绝对不行。云姑娘,钱,本官会尽快还给你,但明日起,你们必须搬走。”
开门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和人争吵,何况他还是县令。
于是,云渺渺选择了无视。搬走,想得美,她肯定不可能搬走。
就扔下他在一边啰嗦抱怨,只自顾自的招呼客人。
等着人气冲冲走了出去,她才小声问道“陈大哥,这位新来的大人,脾气好差呀。”
老陈举了举酒碗,“是呀,还请云姑娘多担待担待。不过魏大人确实和先前其他几位大人不同,他可是正正经经的大户人家公子,那凤城府的醉云楼,你可知道?”
“我听爹爹说过,但没见过。”
“哎呀,那你可得去看看,气派得很,是凤城里排名第二的大酒楼。”
云渺渺帮他们添了酒,有些不解“那跟魏大人有什么关系?”
年纪稍小的衙差阿苏答道“这醉云楼,就是大人家开的。听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夜之间倒闭了,后来大人就来了醴县。你看看他带来的那些东西,每一样都是我们寻常人家见都见不到的。”
云霈在屋里听见他们的谈话后,擦了擦手走过来“那也难怪他脾气大了些,自小锦衣玉食喂大的人,哪里吃得了我们这些粗茶淡饭,渺渺呀,你也别跟大人生气,住在一起算是缘分,这些天我们就多照顾点,没准过些日子,他受不住,就回去了。”
“知道了爹爹,我才不和他一样小孩子气。”
春季雨多,从傍晚时分就开始下起,一直没有停的意思,晚饭之后就没人来了,所以酒铺也早早地关了门。
半夜,云渺渺睡得正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巨响。
先前云家酒铺半夜塌房就是这种情形,心里就想着不会房子又塌了吧,所以赶紧披了衣服起来。
刚出房门,就见云霈急急忙忙往外走。
“怎么了爹爹?”
“好像是前院传来的,魏大人一个人住着,我去看看。”
云渺渺一听,回屋拿了伞,提了灯笼也急急忙忙跟了过去。
此时前院里面,魏知然站在雨里,一动不动盯着面前塌掉的房子。
衣衫已被雨水打湿,可他却毫无知觉,只是自言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云霈见他受了惊吓,赶紧劝道“大人,你先去县衙大堂歇一歇,外面冷,当心着凉,我这就去找人来帮忙。”
但魏知然只是摇摇头,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酒楼没了,爹爹也失踪了,当个官来的还是这种鸟不拉屎的穷地方。
这些倒也罢,可如今,去趟茅厕的时间,自己唯一的安身之处也没了!
越想越觉得内心凄凉无比,忍不住振臂大呼一声“天要亡我呀!”
刚说完,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大人……”
转身之时,头上已经多了一把伞。
魏知然知道自己此时很狼狈,他不想让人看见,特别是,云渺渺这个臭丫头。
于是在面子的驱使下,他伸手想推开云渺渺递过来的伞,没想到,扒拉了一下,没动,他又试了一下,还是失败了。
伞依旧被她捏在手里,纹丝不动。
看着她无辜又不解的眼神,魏知然感觉自己又一次失了面子,心中的委屈和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一股脑全都冒了出来。
平常的斯文不顾了,读书人的理智他也不顾了,此刻就只想发泄。
然后他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硬生生将伞抢过来扔在了地上,一边用脚踩一边大吼着“云渺渺,你做什么,你一个姑娘家怎么那么野蛮力气那么大,白天让你搬走你不搬,如今房子塌了,终于随你意了,你是不是就想赶走我。好哇,我马上就走,反正这破县衙,破地方,本公子根本就不想来。”
“啪!”在魏知然抬起头的瞬间,云渺渺的巴掌毫不留情的挥在了他的脸上。
他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气得只能断断续续挤出“你……你……”几个字。
云渺渺看着地上已经稀烂的油纸伞,一把拉过他,将人硬拽进了县衙大堂。
“大老爷,请你在这里待着,免得我一会儿忍不住,拿酿酒的木桶砸你。”
魏知然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不该踩烂了她的伞,可心里就是忍不下这口气,自己什么时候被人打过,何况对方还是个乡野丫头,这要是传出去,哪里还有面子。
不行,错了就错了,就是要和她对着干。
但一抬眼,看见云渺渺气鼓鼓的脸,当时就怵了三分。
罢了罢了,魏知然心想,好男不跟女斗,这一巴掌就当是赔她的雨伞。
反正以后有的时间,再慢慢整她。
半个时辰后,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帮忙的人。
屋内的东西也清理了出来,只不过魏知然带来的那些宝贝,碎的碎,坏的坏,最后是一件都没有留下。
看着县衙大堂里的一堆破烂,他终于是明白,以前的日子,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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