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

    是的,这一刻,不只是齐平,城墙上的杜元春与将军,乃至一众军卒,都惊愕看到,远处的天穹,消失了一块。

    金色的云,先是坍缩,消散,旋即,那黑云仿佛被一只手抹除了,就像拿起橡皮,将画好的图案擦掉。

    盖顶的乌云出现了一个窟窿,宇宙的星光洒落下来,照亮了这片天地。

    没有人说话,仿佛风声也不见了。

    齐平张着嘴,只能听到心脏的跳动,只觉今夜的一切,狠狠冲击了心灵,他心中,对于这是个“低武”世界的判断动摇了。

    这就没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扭头看向杜元春,就见曾经的江湖剑客也是露出吃惊的神情。

    好吧,原来你也不比我好多少……齐平心里平衡了,不再因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垃圾而自惭形秽。

    这个时候,星光里,一道金色的数字洪流宛若桥梁,横跨天际而来。

    在城卫军紧张的目光中,穿过元气屏障,降落在宽阔的墙头上。

    “二先生?”齐平愣了下,看到了身周缠绕文字洪流的温小红。

    后者脸色发白,很虚的样子,疲惫地摆摆手,但看样子,倒是还好。

    而无数黯淡的金色文字,则自行脱离,凝聚成人形,显出狼狈的大先生真容。

    “大……”齐平懵了,心想,这就是神隐境的存在吗,变成数据流是闹哪样,这还是人吗?

    “先生。”杜元春躬身行礼。

    大先生负手而立,虽然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势,但仍努力让自己显得风轻云淡:

    “恩,你也来了。”

    “情况如何?”守城大将发问。

    大先生身姿挺拔,傲然道:

    “来敌已被吾等击退,重伤遁走,京都无虞。”

    话落,守城军士齐齐松了口气,那名大将紧张之色散去,面露钦佩。

    杜元春却未松缓,反而心头一沉,书院两位神隐强者联手,竟然都没有留下那人吗?

    “先生,来敌可是……”杜元春试探询问。

    后者沉默了下,点了点头,说:“应该是不老林的首领。”

    温小红也抿了下嘴唇,神情复杂,齐平在旁边听得挑眉毛,他感觉,这里头绝对有事。

    但很显然,几个不愿多说,他只好压下好奇心,不该问的不问。

    “那人的力量很强,神通诡异,每一滴血肉似乎都可重生,这也是没能留下他的原因。”大先生还是解释了句,末了道:

    “危机已解,老夫这便去宫中一趟。”

    说完,自行化作数据洪流,朝内城方向流淌过去,显然,是去找皇帝了,毕竟,这般大事,总得知会一声。

    温小红气息萎靡,但伤势反而更轻了许多,感受到齐平的目光,看向他,露出满是亲和力的笑容:“感受到了?”

    齐平乖巧点头:“恩。”

    感受到了什么?杜元春茫然,没听懂两人哑谜。

    温小红笑呵呵,摊开右手,只见,掌心是一枚似金似玉,淡金色的“无”字。

    表面,元气缭绕。

    杜元春吃了一惊:“原符?这……符典中似乎没有‘无’字。”

    齐平感受着,那枚文字与自己的奇妙联系,有点听不懂了。

    杜元春见他一头雾水,解释说:

    “每一道神符文字,在诞生的最初,都会炼成一枚字,名为‘原符’,后人以笔书就的,威力皆不及此,这……莫非是新出的神符?”

    温小红笑着点头,感慨道:

    “此符,正是我从那首定风波中炼成,虽是我创,但诗文篇章,却是齐小友所书就,故而,也算我二人同创。”

    杜元春真的惊讶了,看向齐平的目光,复杂起来。

    你们说的是啥……所以,胖老师你用我写的定风波造了一枚神符?

    齐平结巴道:“我……”

    “咳。”温小红脸色红润了下,摇头,说:

    “此处不是说话的时候,明后几日,待你方便了,来书院一趟,再与你说。”

    “学生领命。”齐平弯腰拱手,再抬头,温小红消失不见了。

    他愣了下,有点羡慕,心想自己啥时候,能到这个境界。

    别的且不说,单这赶路方式,不比骑马快?

    “对了,徐士升!”齐平突然想起这茬,说道。

    今夜一波三折,他都快忘了真正的目的。

    杜元春望向前方暗夜,说道:“去看看。”

    “好。”

    ……

    飞剑震颤,两人在城头军卒艳羡的目光中,驾驭飞剑,朝那一角星光下奔去。

    不多时,齐平来到破旧码头上空,低头便望见了一艘小舟,平静停泊,船头的灯还亮着。

    “附近有人。”杜元春神识一扫,说。

    继而,拉着齐平,呼啸间,朝岸上一处芦苇丛中降落,此刻,因为上空乌云散开,星月照耀,周遭也不再那般昏暗。

    齐平俯身一望,就看到河边芦苇晃动,似乎有两人在奔逃。

    地上,徐士升与管家如丧家之犬,试图借助夜色逃窜。

    许是黑袍人故意照拂,方才两名高手在上空交战,躲在船舱里的两个普通人,竟然安然无恙。

    战后,方精神战栗地逃出来。

    不会操船,马车也丢了,徐士升不敢上官道,只好贴着河边逃窜。

    这时候,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呼啸声。

    他慌张抬头,待看到飞剑上两人,双膝一软,再没了力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面露绝望,那名管家更干脆,举起双手,战战兢兢:

    “别杀我!别杀我!”

    他已经被神隐战斗吓破了胆。

    还没死……齐平眼睛一亮,飞身落下,一角踹飞管家,借着月光,低头俯瞰丧家之犬般的徐士升,说道:

    “我们又见面了,徐大人。”

    徐士升面皮颤抖:“是你!”

    这一刻,他无比悔恨,当初为何不干脆些,将这校尉铲除,竟落得如此境地。

    仔细想来,若非这小校尉查到了蛮族商道,他眼下,还安稳地坐在府里。

    而如今,一切都完了。

    还有那个这疯子般的护卫,分明那般强大,可以悄无声息,将自己带走,却竟不知为何,偏要生出这一场……

    想到这里,徐士升突然愣住了,意识到什么。

    齐平虽恨不得将此人手刃,却也知晓,徐士升干系甚大,冷笑道:

    “徐大人不必如此,等回了诏狱,咱们有的是时间聊。”

    “不,”徐士升一个激灵,想起有关于诏狱的恐怖,他突然面色狰狞道:

    “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其实……”

    就在这一刻,徐士升脸上,突兀显出猩红诡异的纹络。

    他惊恐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那纹络爬满全身,然后,他的身体开始“枯萎”,脏腑衰竭,面容肉眼可见地苍老下去。

    齐平眼皮狂跳,谨慎后退。

    旁边,杜元春沉声摇头:

    “他中了巫师诅咒,救不活了。”

    诅咒……灭口……齐平心中一沉,显然,徐士升作为草原蛮族的内应,早被种了诅咒,一旦试图说出某些隐秘,便会死亡。

    也许,这也是不老林首领未将其带走的原因。

    对方从不担心,徐士升会泄密,可是……既然如此,为何要折腾这一遭呢?

    他觉得这里头还有某些细节问题,同时,他更好奇徐士升临死前想要说些什么。

    是太祖衣冠的去向?

    是幕后的主使者?

    还是其他的同伙?

    “我可以补两刀吗?”齐平突然问。

    杜元春知道两人的仇,略一犹豫,将手中长剑交给他,转身道:

    “我什么都没看见。”

    齐平笑了起来,他手持长剑,走向神情惊恐,生机衰竭的徐士升。

    此刻,这位素有手腕的官员终于再没法保持冷静,恐惧地朝远处爬。

    齐平迈步,先踩断了他的左腿,然后是右腿,长剑削下他的两只手臂,徐士升痛的眼前发黑,却偏生发不出任何声音,齐平轻声说:

    “这一剑为小妹,这一剑,为范贰。”

    顿了顿,他一剑刺入徐士升的胸膛,低声说:

    “这一剑为自己。”

    徐士升张着嘴,躺在河滩淤泥中,四肢尽断,死不瞑目。

    呼……念头通达了。

    齐平吐了口气,双手持剑,将其递回,然后看了眼旁边已经半疯,叩头如捣蒜的管家,说:

    “师兄,这个人还有用。”

    杜元春嗯了声,丢出两条绳索,一条将管家捆上,一条丢给齐平:

    “把姓徐的尸体捆上,我好带回去。”

    齐平愣了,捧着绳子,望着切成三段的徐大人,头疼起来。

    ……

    ……

    城郊的战斗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结束了,但余下的事,还有不少。

    亲王府里,安平瞪着眼珠子看了好一阵,也没看出啥名堂,不禁一阵失望,打了个哈欠,回屋了。

    华清宫,侍女将披肩盖在长公主身上,劝道:

    “殿下,夜里风大。”

    长公主摇头,没说话,忽而望见一道淡金色的信息洪流飞入皇宫,才算松了口气。

    无论出了什么事,但书院大先生进宫了,说明危机解除。

    ……

    道院。

    看了一场大戏的鱼璇机默默从楼顶下来。

    扭头望了眼镜湖边,灯火灿烂的危楼,心想这么大的热闹,还哄我说是小事,神圣领域的眼光真那般高吗?

    真不知道,这人间,究竟还有什么事让糟老头子上心。

    摇摇头,困意袭来,她踢开窗子,自顾自进屋睡了,红尘扰扰,不如大醉一场。

    而镜湖危楼上,那全程未曾出手的老人,只是安然打坐,专注地望向星空,竟从未朝城郊看上哪怕一眼。

    夜风拂动他黑白交杂的长发,道袍上的阴阳鱼,如有生命般缓缓轮转,游动。

    道门首座静静地凝望星空。

    仿佛望着极远处。

    听着星空传递来的讯息。

    忽然,这位活了三百余年的陆地神仙自言自语起来,准确来说,更像是作为“中台”,在转述不同人物的对话。

    “……草原上,雪山近来不安生,看来巫王的确更近了一步。”

    “呵,只怕是人性丧失更多了,若是继续走下去,他迟早要退化为只知交配的野兽。”

    “现在难道就不是?一代当初预言,说这是条不归路,所有人都要警惕。”

    “一代走的路,与巫相近,又迥异。有此结论并不意外,但他的路,真的算走通了么?大概只有那些读书人认同。”

    “真武也是认的,虽说方法不同,但本质,是相近的。”

    “他从来不在乎这些,你们知道的,否则岂会只留座衣冠冢?真武是个另类帝王,与一代一般,根本上与我们理念不同。倒是凤凰、初祖,更近些。”

    “凤凰便不必说了,困守八百里红河,涅槃算什么正路?初祖还有些意思,对了,转生几次了?”

    “六次。南方诸国已寻到这一世的禅子,尚未觉醒,但算来,应是六祖了。”

    潮湿的夜风里,道门首座轻声说着,忽而,换了个语气:

    “道不同,不相为谋。就这样吧。”

    于是,危楼安静了下来。

    ……

    然而,相比于此处的静谧,道远的另外一处,却突地忙碌起来。

    宛若小镇般的建筑群内,属于“经历部”的主殿大院内,伴随一声轰隆声,整个嘈杂起来。

    经历部,乃是记录王朝疆域,各州府小城术法请求,给予反馈,划拨元气,主持“朝廷术法”的“部门”。

    为朝廷地方超凡领域中枢。

    也是道院与帝国,关系最为密切的一处。

    因“工作性质”特殊,故而,无论白日,亦或黑夜,经历部皆有大批道门弟子值守,夜里,也是灯火通明。

    然而,这时候,大殿内却是弥漫黑烟,一名名外门弟子,在长老的主持下,搬动大型法器部件,将大量元气晶石,运送过来。

    “这位师弟,是发生了什么事?”

    忽而,经历部大院门口,一名外门弟子被拉住,扭头一看,恭敬道:“

    见过大师兄!”

    容貌平平无奇,穿白色道袍,胸口绣太极八卦图案的东方流云笑容温和,矜持地点了点头。

    身后,跟着小师弟。

    两人本在促膝学法,突然被城外动静吸引,出来观瞧,东方流云正寻思是否要去看看,结果人家就打完了……

    无奈之下,只好遗憾返回,却看到经历部状况。

    “回禀大师兄,方才,来自宛州的术法请求数量激增,浑天地动仪承压过载,部件炸了,这边正紧急修复,以晶石扩容,缓解压力。”外门弟子解释说。

    东方流云怔了怔,并不意外,知道经历部法器经常崩溃,只是……

    “宛州,能出什么事?”

    ……

    另外一边,拎着徐家主仆的齐平与杜元春,驾驭飞剑返回镇抚司衙门,活着的押入诏狱,杜元春则连夜朝皇宫赶去。

    留下齐平,在衙门休息等待。

    他预感到,今日早朝,必将有大动荡。

    帝国朝野,又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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