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时后, 广播里终于传来登机提示,一行人总算顺利坐上前往y省的航班。
经历一番波折,拍摄团队抵达y省机场已经是凌晨四点。
机场大厅格外冷清, 来往的人寥寥无几, 领队看了眼时间,随即招呼大家先去停车场, 那里有政府接应的大巴,会带大家去住宿的地方, 等修整之后, 再前往钟南镇。
眼下已步入盛夏, 暴雨天不断, 缓慢流动的空气潮湿窒闷, 弥漫着淡淡的泥土的味道。
秦栀坐在大巴的最后一排, 身前披了一件单薄的外套,她脑袋倚着车窗,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 整个人昏昏欲睡。
直到车辆经过减速带,车身猛地颠簸了一下, 秦栀的额头猝不及防地撞向玻璃, 一阵钝痛。
她皱着眉头睁开眼睛, 捂着泛红的额头,瞬间清醒了不少。
窗外的天空仍是漆黑一片, 街边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平坦宽阔的马路上还残留着暴雨洗刷过的痕迹, 潮湿的路面在路灯下折射出水光, 偶有穿着工作服的环卫工人路过。
秦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身体坐直,困意褪去。
十几分钟后,大巴终于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下,大家长途跋涉了一天,下车的动作都比以往慢了很多。
到了居住的房间,洗漱收拾之后,窗外天都蒙蒙亮了,秦栀拉上窗帘,将室内挡得严严实实,整个人瘫在床上沉沉地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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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休整之后,领队将所有人召集起来,临时修改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领队:“这一次y省政府会派个人过来给我们当向导,和我们一同前往钟南镇进行拍摄。”
这几年y省在扶贫建设方面取得了很显著的效果,帮助偏远地区的十几个贫困村建立了上万户农村新房,迈开了脱贫第一步,y省政府正好想借此机会宣传宣传,让大家看到他们的扶贫成果。
听说这位向导是政委那边的人,看样子来头不小。
秦栀若有所思地点头,管他是谁,只要有人当向导就会顺利很多,之前在悬崖村的时候,拍摄的大部分时间,只有她和赖学长两个人,两人不懂方言,老一辈村民又听不懂普通话,所以沟通的时候出现了不少问题。
事情安排妥当,再次出发,已经是隔天一早。
经历了几天的阴雨连绵,上午阳光明媚,万里晴空,赶上这样的好天气,大家的心情也都变得不错。
秦栀拖着行李箱,在酒店门口集合,和大家一同等那位来头不小的向导。
不多时,一辆黑色的商务轿车缓缓驶来,最终停在酒店门口。
秦栀抬眸,安安静静地望过去,便看到副驾的车门推开,紧跟着,车上下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浅色系的休闲装,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看不清脸。
这位向导倒是跟秦栀想象中的西装革履的形象不太一样,一身扮相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
那人摘了帽子走过来,刚才被遮挡的一张脸此时终于显露出来,眉清目秀,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斯文儒雅,像极了古代进京赶考的白面书生。
闻谦径直走过来,笑意温和地跟拍摄团队打招呼:“大家好,我是闻谦,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男人的声音和他的外在形象一样,温润亲和,让人如沐春风。
赖小锋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男人,眼底隐约有光芒闪烁。
王静怡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个叫闻谦的男人。
秦栀抿唇轻笑,跟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领队忙道:“别这么客气,我们也是刚下楼没多久,要不大家先上车吧。”
领队发了话,大家放好行李上车,赖小锋拽着秦栀跟在队伍最后面,压低了嗓子,激动又小声道:“我靠,居然是个大帅哥!”
秦栀嘴角敛着笑,同样小声回应:“学长,你该不会对人一见钟情了吧?”
赖小锋捂着心脏的位置,一本正经地点头:“你猜对了。”
秦栀:“”
两人正低声议论,坐在大巴中间位置的男人抬眸,冷不丁六目相对。
撞上男人疑惑探寻的视线,秦栀眨巴眼,老老实实闭上嘴,赖小锋被帅哥这一瞥,不受控制地红了脸。
没再耽误时间,两人迅速冲向后排坐好。
半小时后,大巴终于驶离市区,进入盘山公路,之后还有将近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才能抵达钟南镇。
秦栀望向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峦,目光所及之处郁郁葱葱,到处都是山林,树影婆娑的山野间时不时有小动物蹿出来,秦栀面露惊喜,准备拿相机拍的时候,小动物早就跑得不见踪影。
这是与悬崖村完全不同的一方天地,却同样充满神秘色彩,秦栀推开一点车窗,山间清冽的凉风瞬间一涌而入,吹开她乌黑柔软的碎发,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
闻谦正跟身边的领队交谈,无意中偏头便看到这一幕,他神情微怔,目光不由得停了一瞬。
女孩闭上眼睛,唇角轻抿着一道弧度,感受山风拂过面颊,阳光落在她秀挺小巧的鼻尖,瓷白的肌肤像质地清透的白玉,纤长浓密的眼睫微垂,被阳光浸透,染了一抹温柔的颜色。
窗外的阳光太刺眼,女孩很快睁开眼睛,身体后倾,坐回到远处。
许是感觉到周围有人在看她,秦栀抬眸,与闻谦望过来的视线相撞。
秦栀明显愣了一下,并不清楚对方看了她多久。
不远处的男人面色温和,丝毫不觉得尴尬,坦荡从容地朝她微微颔首。
秦栀抿唇,无声地笑了笑,算是回应。
一旁的赖小锋低头捣鼓手机,过了会,激动地推了推秦栀的胳膊,“学妹快看,我刚才试了一下,居然在网上搜到了闻谦!”
赖小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就差手舞足蹈了,秦栀不得不佩服这人的速度。
于是两人凑到一块,低头看着百度百科上的闻谦。
“闻谦,28岁,y省某副处级干部,老家就在钟南镇,国内知名贫困地区,但其从小品学兼优,以y省理科状元的身份考入国内top高校a大,毕业后主动回到家乡,多次深入基层,积极参与政府的扶贫计划,2020年在省内还被评为杰出干部。”
百度百科上甚至还有闻谦西装革履的证件照,器宇轩昂,而他真人远比照片丰神俊逸,温和有礼,一点官员的架子都没有。
秦栀有些感慨,闻谦不到三十岁,居然就坐上了副处级干部的位置,而且学业有成后,还不忘回到贫穷落后的家乡,带领大家脱贫,秦栀刚才被人盯着看的那抹不适感,瞬间烟消云散。
赖小锋指尖划拉着百度百科,小声惊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寒门出贵子,逆境出人才’真是一点也不假,闻帅哥也太厉害了!”
秦栀赞同地点点头,顿时对这位向导的好感度蹭蹭上涨。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大巴驶出道路平坦的环山公路,但通往钟南镇的路并不好走,同样是四面环山,沥青马路却还在修建中,推土机推平的土路两边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石头,被暴雨冲刷过的路面坑坑洼洼,满是泥泞和水坑。
与悬崖村的那条路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傍晚时分,大巴行驶在险峻又狭窄的山路中,车子不断颠簸,车里的人也跟着摇摇晃晃。
秦栀微歪着脑袋,透过车窗看到外面乌云密布的天空,阴沉沉地压下来,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窒闷,渺小的大巴车像被笼罩在巨大的玻璃罩中。
秦栀下意识皱眉,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手机上的天气预测,明明上午还是晴空万里,此时却显示有特大暴雨,而且还是黄色预警。
正当秦栀查看地图的时候,大巴车忽然一个急刹车,伴随着刺啦的声响,车里的人由于惯性猛地向前栽下去。
秦栀抓紧手机,脑袋差点撞向前面的座椅,好在系了安全带,才没有撞上去。
有些没系安全带的人运气就没有这么好了,车子停下,一时间车内怨声载道,纷纷抱怨司机开车太不小心。
闻谦神色凝重,先是问了大家有没有事,然后问司机什么情况。
司机大叔皱着眉头,脸色不大好:“刚才有块大石头从右边山上滚下来差点撞车上,我赶紧踩了急刹车。”
话音刚落,刚才还议论纷纷的车厢瞬间安静下来,听到山上有石块滚落,大家面面相觑。
闻谦拧紧眉心,先是安抚了大家几句,随即推开车窗查看情况。
这一带先前出现过山体滑坡的情况,尤其暴雨之后,发生自然灾害的频率很高。
车子长久地停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要是原路返回,就得沿着环山公路开回去,可能性不大。
眼下距离钟南镇还有不到五公里的路程,只能继续往前开,在未知的危险来临前,先抵达目的地。
听到闻谦的建议,于是司机大叔重新发动车子,继续前行。
赖小锋心里没底,小声嘀咕:“你说咱们应该没那么惨,被石头砸中吧?”
“这要是真的遇到山体滑坡,咱们这车人能逃得出去吗?”赖小锋忍不住发问。
秦栀心间一梗,有些语塞。
她抿了抿唇瓣,看向窗外,周围连绵起伏的群山依然有石块滚落,此时在秦栀眼里,不再是绿意盎然,满是生机的美景,在夜幕之下多了几分沉寂森然。
无时无刻不在敲响警钟,暗示着什么。
大巴谨慎行驶的过程中,大家都提心吊胆,刚才还睡觉休息的人,这会都正襟危坐,个个神情严肃,深怕再遇到突发状况,跑都来不及。
没过多久,寂静的车厢里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惊呼:“快看!前面有辆车侧翻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司机及时踩下刹车,看到正前方的突发状况,眼睛猛地睁大。
距离他们不到二十米的位置,一辆乡镇大巴侧翻在正中央,一半车身被碎石和土块掩埋,车顶早被石头砸得坑坑洼洼,满目疮痍,触目惊心。
秦栀的脑袋探出车窗,看到正前方的一幕时,心脏猛地一紧,整个人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而那辆侧翻的大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试图破开车窗,直到一个小锤子从中突兀地冒出来。
秦栀瞳孔皱缩,慌忙起身,急忙喊道:“车里有人!”
闻谦也看到这一幕,解开安全带迅速起身,让大家不要惊慌,随即大声开口:“女生留在车上,所有男生跟我下车救人!”
闻谦号召完,车里的人竟没有丝毫犹豫,大家纷纷放下手里的包和手机,接二连三跑下车赶去救人。
赖小锋也冲在最前面。
虽然不知道下一次巨石滚落是什么时候,但前方车里的人生死未卜,而这条路上往来的只有他们这辆车,必须得救。
车上的人本就不多,拍摄团队六名成员,加上闻谦和司机,一共是八个人,而秦栀和王静怡是女生,被要求待在车上。
王静怡怕得要死,通红的眼眶溢出水光,显然被吓得不轻。
大家已经下车,朝那辆侧翻的车狂奔过去。
秦栀焦灼不安地站在车厢里,攥紧的掌心渗出潮湿的冷汗,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根本没办法坐在车上等。
道路两旁的山上时不时有石头滚落,周围危机四伏,车外的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秦栀咬牙,转身朝车门走去,忽然身后有人紧紧抓住她的手腕,试图阻拦她。
秦栀回头,看到双目通红的王静怡,对方一只手抓着包护在胸前,一只手死死扣着她的手腕,一反常态的大喊:“你疯了吗!万一又有石头掉下来怎么办?在车里好好待着别添乱不行吗?!”
秦栀心头一凛,不知王静怡这话是出于好意,担心她有危险,还是怕死不想出去,只想拉个同她一起承担“罪名”的人。
秦栀面色很冷,用力扯开王静怡的手,一字一顿,没有一丁点温度:“管好你自己。”
说完,她挣脱王静怡的桎梏,迅速下车,和救援的人汇合。
眨眼间车上只剩她一个人,王静怡舔了舔干涩的唇瓣,从座位上起身,站在车门前犹犹豫豫,迈出车门的脚又收回,最后还是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眼眶里溢出眼泪,一半害怕,一半是因为别的,王静怡用力抹掉眼泪,最终选择在车里待着,反正闻谦说了,女生留在车上,男生下去救人,她只是服从安排,跟贪生怕死,自私自利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王静怡这样安慰着自己,抱着包重新缩回到座位上。
车外
闻谦带人赶过去救人,距离近了,才看清事故现场的情况。
大巴车应该发生侧翻没多久,车内的人不少,有老人,有小孩,看穿着应该是附近镇上的村民。
有人顶着受伤流血的额头,已经拿着车内紧急救援用的小锤子破开车窗玻璃,试图爬出来,车里的其他人看到一线生机,争先恐后涌过来,都想第一个逃出去。
一时间,车厢里哀嚎声,呼救声,吵闹声,一片混乱。
看到有人过来救援,车里的呼救声愈发尖锐疯狂,都是人们求生的本能。
赖小锋头一次看到这样触目惊心的画面,他浑身都在抖,慌慌张张地拿出手机,指尖哆嗦着按下119拨出去:“是消防吗?我们这里有辆大巴车侧翻了,车里好多人情况不太好”
赖小锋一边深呼吸,一边向电话那头的接警员汇报现场情况。
闻谦安排大家分工救援,没有救援工具,只能用地上的石头破窗,几人迅速动身,忽然余光里出现一抹纤瘦单薄的身影。
闻谦回头,看到狂奔而来的秦栀,顿时眉心紧锁。
秦栀一点也没耽误时间,从地上抱起一块石头,闻谦的声音紧跟着传来:“不是让你在车上待着——”
“救人要紧,是男是女没有区别。”秦栀没等他说完,开口打断,未等闻谦再说话,她已经跑去车旁救人。
看着那抹轻盈迅速的身影,闻谦张了张嘴,将那些未说完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秦栀说得对。
这种节骨眼上,没必要搞区别对待。
闻谦很快加入其中,合力救援的同时,他慢慢发现,这是一辆超载车辆,已经有人在侧翻中身亡。
钟南镇消防救援中心
沈鹤舟正在卫生间洗漱,脸都来不及擦,丢下洗脸盆直接往车库冲。
沈鹤舟换好救援服,耳机里传来接警员的声音,正有条不紊的汇报现场的情况,他拧着眉心低头看表,不到一分钟时间,所有人员换好救援服到齐。
他迅速跳上车,吩咐驾驶座上的队员发车。
耳机里还是接警员的声音:“距离钟南镇五公里外的a2短路疑似山体滑梯,道路被堵,一辆大巴车侧翻,车内被困人员超20人,已有两人遇难,你们注意安全!”
沈鹤舟看着窗外黑蒙蒙的天,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毛毛雨,吹在脸上竟带着一股潮湿变得冷意。
他敛眸,调整耳机线:“收到。”
然后,关了。
车子驶出救援中队,后座的刘汉成还有些懵,没想到他们下午刚到这,晚上就遇到出警,还是山体滑坡。
想到出警的地方,刘汉成突然开腔:“老大,我们去的地方不就是下午来的那条山路吗?!”
车内的光芒昏暗微弱,副驾的男人薄唇紧绷,难得没有搭腔,眉眼沉沉地盯着窗外,侧脸的轮廓刀刻般又冷又硬。
窗外不断涌入的晚风吹干沈鹤舟脸上的水渍,眉宇间透着一股挥散不去的凝重。
救援还未开始,已经有人遇难。
目前翻修的a2段路是前往钟南镇的必经之路,也格外险峻,尤其暴雨天之后,“垮山”“土溜”的情况频出。
沈鹤舟知道秦栀的下一站是钟南镇,但不知道她目前具体在哪个位置,只能暗自祈祷,秦栀还没有进入这个路段。
红色的消防车争分夺秒地行驶在群山包围的山路中,两边的山体不断有石头滚落,沈鹤舟眸色深深,看着窗外的路况,叮嘱驾驶员注意避开路上的石块。
大巴侧翻现场,天空中飘落的毛毛细雨不知何时越来越大,雨滴打湿人们的头发和衣服,头顶上方不断滚落的石头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弹/药,让人无处可逃,即使待在车里也十分危险,随着救出来的人越来越多,现场一片混乱。
秦栀不断穿梭在嘈杂慌乱的人群中,既要小心躲避上方的石头,又要从满是玻璃碎片的窗口,和朋友合力将里面的人拽出来。
秦栀喘着粗气,不知道自己从窗户里拽了多少人出来,脑子里一直有道声音在告诉她:“不能停。”
她的胳膊又酸又胀,手心手背都发麻,脚上那双纯白色的帆布鞋早被泥泞包裹,浸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就连裤腿,膝盖,都是泥巴,沙石。
额头和脸颊上有液体滑过,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秦栀胡乱抹了一把擦掉,才发现累得手都在哆嗦。
她喘了口气,准备过去帮忙,余光里瞥到一抹矮小瘦弱的身影。
秦栀停下来,神情微怔,看到蜷缩在路边,躲藏在山脚下水渠里的小男孩。
男孩穿着绿色的短袖,弯曲着脊背,伤痕累累的胳膊抱住膝盖,以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蹲在干涸的水渠中,头发,脸上全是灰尘泥巴,嘴角隐约还有血迹。
他的身边没有大人,上方的石块滚落,他不敢躲避,只是害怕地闭上眼睛。
秦栀转身,拨开四处逃窜的人群,飞快朝男孩跑过去,然后蹲下来,朝水渠里的人伸手,“你不能待在这,这里很危险!”
秦栀跑过去才发现,男孩身上的伤比她刚才远距离看到的更严重。
额头,鼻梁,耳朵,嘴角,还有胳膊,膝盖,数不清的擦伤。
男孩抬眸,被泥土和鲜血浸染的脸上只有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分外明亮,里面却满是恐慌和害怕。
他看到秦栀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又往后面缩了缩,瘦弱单薄的小身板紧紧抵着身后的水渠壁。
秦栀无奈,不禁放缓了语气,轻声安抚:“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男孩紧抿着唇瓣,迟迟没有动作,眼泪珠子却吧嗒一下从眼眶里掉出来。
一大一小僵持间,周围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看,是消防救援车!”
这一声惊叫穿破悲凉的天际,宛若天籁。
秦栀呼吸一窒,僵硬地回头,隔着错乱慌张的人群,她看见一道耀眼刺目的光亮照过来,穿透暗无边际的夜晚和冰冷潮湿的雨幕,也慢慢照亮现场所有人灰色绝望的视野。
秦栀喉咙发紧,宛若被针扎的刺痛感越来越清晰,看到熟悉的车头,熟悉的红色,熟悉的警示灯,眼眶和鼻尖的酸涩瞬间涌上来。
刚才还慌不择路,无头苍蝇似的躲避石块的人群,看到消防车的瞬间,似乎什么也不怕了,不管不顾地直接朝消防车跑过去。
出现在这片惨烈现场的救援队伍,他们不再单纯只是消防员,更像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秦栀看到有消防员下车,急忙收回目光,克制住情绪,再次朝水渠里的男孩伸手,声音像哭又像笑:“你看,消防员哥哥来了,我先拉你上来好不好?”
周遭滚落的石块越来越多,男孩眼里闪过挣扎,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秦栀,慢慢地朝她伸出脏兮兮的手,下一秒,便被对方紧紧握住。
秦栀小心避开男孩手臂,膝盖上的擦伤,将人用力从水渠里抱出来。
她迅速脱掉自己的外套,虽然外面沾了雨水,好在里面还是干的,然后披在男孩身上。
就在秦栀抱着男孩准备离开的时候,头顶正上方忽然有碎石滑落,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块巨大的石头朝两人的方向砸下来。
秦栀心口一紧,下意识将男孩护在身前,只是眨眼的功夫,一抹橙色的高大身影朝她飞身扑过来,未等秦栀做出反应,她和怀里的男孩似乎被两条修长有力的臂膀护住,三人一起倒向路边的水渠中。
倒地的那一刻,秦栀吓得闭紧了双眼,脑子里只有两个念头:要么被巨石砸得血肉模糊,要么摔在水泥砌成的水渠里,摔得鼻青脸肿。
按秒计算的时间里,秦栀听到一阵男人的闷哼,除此之外,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袭来。
秦栀劫后余生般睁开眼睛,距离她鼻尖不到几厘米的距离,那块巨石正压在上方,边缘抵着山体,才没有砸下来。
她后背撞上的坚硬,并非冰冷的水泥石块,而是一堵有温度的“墙壁”。
等秦栀意识到自己的身/下躺着一个人时,为她心甘情愿当人形肉垫的男人先她一步做出反应。
一阵天旋地转,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紧紧箍住她的手腕,带至身前,眼前忽然出现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男人的脸。
秦栀错愕地睁大眼睛,眼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看着正撑着手臂,压在她身前的沈鹤舟。
这一刻,宛若做梦。
就在秦栀怔愣间,沈鹤舟低垂着头,那双漆黑沉寂的眼泛着红血丝,死死地盯着秦栀,很久很久。
他紧咬着牙关,额头青筋蹦起,冷汗顺着他冷白的脸颊一直滑到紧绷的下颚,然后滴落。
沈鹤舟生平第一次,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镇定在一个女孩面前分崩离析。
在看到那块巨石砸向秦栀的时候,沈鹤舟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呼吸骤停,心脏碎裂。
他双目猩红,沉郁的黑眸像一汪深渊,视线紧紧锁着她,绷紧的喉咙溢出的声线都在克制不住的颤抖。
“你不怕死吗?!”
沈鹤舟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是咬着牙发出来的。
秦栀还未从眼前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周围的一切仿佛是静默电影,没有奔跑混乱的人群,没有仓皇失措的叫喊。
她僵硬地张了张嘴,像个机械的木偶,一字一顿地回答他:
“不怕。”
危险来临的那一刻,根本来不及反应,更别提害怕的情绪。
沈鹤舟咬紧的牙关松动,眼眶里的红不知不觉加深,心底的苦涩和恐惧像是疯长的藤蔓,密密实实地将他的心脏缠绕收紧。
他艰难地咽了咽喉咙,声音发颤:
“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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