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秋在整个闻幽谷到处跑着告别时,凤殃一直盘膝坐在房中席居上,视线穿过大氅的雕花木门,目不转睛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细看之下,却能发现他那双金瞳并未落实处,像是透过虚空在注视着什么似的。
瞧见扶玉秋被扶玉阙哄得晕晕乎乎接过那些毒丹,反应过来后赶忙将储物袋还回去,喋喋不休好几遍说“用不着用不着!”,凤殃笑了出来。
这时,有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尊上。”
凤殃的眼神依然顺着灵力注视着扶玉秋,神色未变,点头算是应了。
乐圣颔首行了一礼,欲言又止。
凤殃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并无不妥之处,可在修为高的乐圣眼中,凤殃手腕上的凤凰火纹正飘出一簇不易察觉的灵力线,飘荡着蔓延去远方。
凤殃淡淡道:“有话就说。”
乐圣本想问凤殃和扶玉秋合籍之事,想了想还是算了,一是无人能置喙凤殃的决定,二是扶玉秋那没心没肺的小傻子看起来还乐在其中,就算要劝阻也轮不到他。
乐圣无声叹了一口气,道:“无事。”
他正要转身离开,凤殃突然甩给他一根凤凰翎羽。
乐圣怔然接过:“尊上?”
凤殃依然在看扶玉秋,语调心不在焉:“三日后,拿着这根凤凰翎羽去浮筠州三十里外槐树下。”
乐圣一愣,垂眸去看那根闪着灿光的翎羽。
他不明所以,正要问,却见凤殃终于将视线从虚空收了回来,漂亮的金瞳淡淡看着他,眸中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看起来心情极佳。
“那是冥府的入口,等到三更天,会有人带你进去。”
不知为何,乐圣的心口猛地一跳。
冥府……
凤殃为什么突然让他去冥府?
他心中突然有种预感,震得他心口都在狂跳。
果不其然,凤殃接着道:“百年前金乌与日争辉时所惨死的凡人或修士,因金乌火神魂重创,那些神魂会在冥府轮回池边温养百年,这段时日应该会陆续入轮回。”
乐圣眼睛缓缓睁大。
凤殃轻声说:“让楚遇带着你,去看她一眼。”
乐圣捏着那根凤凰翎羽的手都在开始不住发抖,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扶玉秋哼着歌溜达着过来,远远瞧见乐圣,高兴地蹦起来朝他招手:“乐师!”
乐师匆匆一点头,神色难得肃然,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御风而去。“他怎么了?你欺负他了?”
凤殃笑了笑:“没有——告完别了?”
扶玉秋点头。
凤殃起身朝他伸出手:“那……回家?”
“好,回家!”
***
凤殃要合籍的消息,最先飘到了九重天凤雪生的耳朵里。
无数龙族站在九重天仙殿之下,满脸义愤填膺,凤雪生正在那翻来覆去地看凤殃传来的灵信,满脸心不在焉。
“小尊上……?”见凤雪生根本没听,为首的龙族厉声道,“凤雪生!”
凤雪生漫不经心抬起头,颓然的眼睛里好似有一簇火,冰冷朝着他看去。
只是一眼,竟让众龙有种再次见到那尊杀神的错觉,恐惧得气焰顿消。
凤雪生将视线收回来,赖叽叽道:“什么?重新说一遍,云收做了什么?”
那龙讷讷道:“云收胆大妄为,竟将我族族主……杀了。”
凤雪生歪头皱眉:“龙女祝?”
众龙噎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是上任老族主。”
“哦。”凤雪生说,“这属于私怨啊,我不管这件事的。”
众龙:“……”
若是凤殃在此,听到这件事也许会装模作样感慨一番,然后才在话里行间表示出这个意思来,可凤雪生完全不知道委婉怎么写,直接无辜地说不关他事。
众人面面相觑,竟然被这个直球打蒙了。
见他们还要唧唧歪歪,凤雪生大概知道这是和龙女祝不对付的一方人,也懒得再听他们废话,直接让人去叫龙族一趟,自己化为孔雀高高兴兴往下界飞。
父尊终于要合籍。
凤雪生终于能真正看一次合籍了。
凤雪生比凤殃还要高兴,到了凤凰墟直接就冲去父尊的凤凰殿。
只是他一头撞进去后,却被一道灵力直接打了出来。
在飞出来的那一瞬,凤雪生好像隐约瞧见他父尊正坐在云椅上,而他爹好像勾着父尊的脖子在……
噫。
凤雪生落地后,蔫蔫地蹲在地上。
他又叨扰父尊雅兴了。
就在这时,身边好像有个奇怪的声音,凤雪生迷茫抬头看去,就见一个孩子正和他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蹲在那满脸茫然地和他对视。
凤雪生:“……”
木镜:“……”
凤凰殿中。
凤殃神色淡漠:“碍眼。”
扶玉秋还坐在他腿上勾着他的脖子,笑眯眯地道:“多好玩啊。”
凤殃不懂这有什么好玩的,依然冷着脸。
扶玉秋在那笑个不停。
他总觉得此时的凤殃终于有了点人气,并非像之前那般喜怒不形于色,心思还得靠猜。
凤殃抬手摸着扶玉秋冰凉的发,道:“雪生来了,你出去玩吧。”
凤凰墟难得来人,扶玉秋又是个爱玩的性子——这也是为什么凤殃总是纵容凤雪生随意出入凤凰墟。
可这次扶玉秋却不动,他手一撑直接坐在凤殃面前的桌子上,居高临下看着凤殃,眯着眼睛道:“我出去玩,那谁和你玩啊?”
凤殃道:“我不需要。”
他天生就是个孤独的性子,又从小被关在凤凰墟这么多年,独来独往惯了,也不懂扶玉秋的那些玩闹到底有什么有趣的。
扶玉秋却不想自己在外面玩、凤殃却在凤凰殿“孤苦无依”,他眼睛一转,似乎有了什么鬼主意。
这么会功夫,凤雪生已经和木镜玩到了一起,两人蹲着在那堆小雪人。
这时,旁边的门开了,扶玉秋从里面探出一个头来。
凤雪生瞧见,喊他:“爹。”
木镜:“?”
扶玉秋干脆地应了一声:“好儿子——今天打算玩什么?”
凤雪生将掌心小小的雪人给他看:“这个。”
扶玉秋都没看清,但闭着眼睛夸:“太好了,能带我两个吗?”
凤雪生迷茫,不应该是“带我一个”吗,但他也没多想,点点头。
没一会,凤雪生满脸呆滞。
凤殃坐在小亭子的凳子上,雪袍墨发披在身后,淡淡看来时说不尽的尊贵雍容。
面前的小石桌上有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因为凤凰身上无时无刻不再散发的炽热灵力,那雪人本来应该很快就化水坍塌,但凤殃似乎给它加了个隔绝阵法,没有半丝融化的迹象。
扶玉秋在那高高兴兴玩雪,见凤雪生似乎僵住了,疑惑道:“怎么不玩了?”
凤雪生:“……”
凤雪生满脸写着“只有你能玩得下去”。
木镜聪明,在凤殃出来时已经一溜烟跑了。
凤雪生玩不下去,跑到凤殃身边,仰着头讷讷道:“父尊,您……真的不回九重天合籍吗?”
凤殃似笑非笑地看他,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淡淡道:“你又受谁欺负了?”
“龙族。”凤雪生张口就告状,“他们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凤殃懒散“嗯?”了一声,示意他往下说。
凤雪生道:“我不敢动他们,就让龙女祝过来把他们领回去了。”
凤殃:“……”
倒是聪明。
龙女祝是个心狠手辣的性子,落在她手里可比凤雪生自己出手收拾下场要惨得多了。
“你不是做的很好吗?”凤殃难得给了凤雪生夸奖,“除了你,无人能坐得那个位置。”
毕竟凤行云已强行涅槃,凤北河更无可能。
只有凤雪生能担此大任。
凤雪生眼睛一亮,他不知道自己是被父尊用排除法才得出这个结论,还在那乐。
父尊竟然这般看重我?!
凤雪生觉得自己还能再在九重天多待几年。
凤雪生很少受到夸奖,好不容易被夸一回,有些飘飘然了,他气血一时上头,高兴地一拍胸脯,道:“父尊,雪生能为您解忧,帮您操办合籍礼吗?”
凤殃定定看他。
凤雪生被他看得一腔热血瞬间凉了一半,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蹬鼻子上脸了。
他蔫了,讷讷地道:“我、我胡说的,父尊恕罪……”
还没告罪完,凤殃就温声道:“好。”
凤雪生一愣。
“那就交给你了。”凤殃淡淡道,甚至还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凤雪生的脑袋。
凤雪生呆呆看他,总觉得父尊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好像之前对自己的温柔全都是虚假的伪装,哪怕真正夸自己一次也是别有目的,可现在不同,凤雪生好像真的从他的注视里感受到他从未感受到的……宠爱?
凤雪生几乎是晕晕乎乎地飘走的。
一没了外人,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扶玉秋悄摸摸蹭过去,但只是幽幽看着凤殃,却不说话。
凤殃正在看那个还没融化的小雪人,无意中对上他的视线,笑着道:“怎么了?”
扶玉秋就等着他问自己了,抓紧机会说:“我不高兴。”
凤殃诧异地挑眉:“谁招惹你了?”
刚才不是还玩得开心吗?
扶玉秋扒着桌沿瞅他,小声道:“你怎么不摸摸我的头?”
凤殃微怔。
若是他没理解错,扶玉秋是在……吃醋?
凤殃这下近乎是无措的。
他习惯了自己对扶玉秋那可怕的独占欲,有时看到扶玉秋和任何一个人有说有笑都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暴戾疯狂,只能强行往下压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和淡然。
可他从来没想过,扶玉秋似乎也会如此。
虽然扶玉秋的占有欲只是小打小闹,酸一酸凤殃摸了别人的脑袋,可却让凤殃心中浮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
那些患得患失的恐惧像是在这句话中轻飘飘地击散,只留一地灰烬被春风吹散。
凤殃笑了起来。
扶玉秋没感觉到凤殃复杂的情绪,见他竟然还笑,还以为他嫌自己,索性无理取闹个够,挑眉瞪他。
“难道是因为他叫了你父尊?”
凤殃跟不上扶玉秋的思绪,眸中笑意还未散:“什么?”
“我也可以。”扶玉秋语出惊人,直接说:“——父……”
凤殃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
“扶玉秋。”凤殃沉沉看他。
扶玉秋也不怕,一张嘴叼住凤殃的虎口,还用小尖牙磨了磨,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凤殃金瞳微缩,细长的手指像是在捧一件价值不菲的玉器,轻轻抬起扶玉秋的下巴。
扶玉秋被迫松了口:“干什么?”
凤殃一言不发,俯身渡来一道凤凰灵力。
扶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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