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藤蔓,十五个……”

    周乾喃喃一声,笔在簿子上飞快记下。

    身前几亩青瓜试验田,都是青翠欲滴的青瓜,一条藤蔓上就挂着大大小小十几个,而后摘下一根青瓜放在嘴里咔嚓起来。

    此时已是太阳升起的时候,皇庄的菜田里露水晶莹剔透,周乾入神的数着花蕊,算着产量。

    远见其身材高大,五官尽是阳刚之气,没有书生的柔美气。

    如果和他对视起来,清澈有神的眼睛让人会不由得多看几眼。

    随着他漫步田垄,衣袍已经被露水打湿。

    晌午时分,阮宜良抱着食盒站在皇庄不远处乖乖等着。

    “该用饭了,你要吃一点吗。”阮宜良小声的关心道。

    “数完这几棵,再吃。”周乾对她挥挥手,道。

    “我帮你记,你用饭。”阮宜良依旧还是那么温柔。

    “也行。”周乾接过食盒,听着她轻微的呼吸声,走到树下用饭。

    两人这么暧昧,农学社其他几个官员别有意味的起哄。

    阮宜良单纯不假,但是众人瞎起哄这事,她也知道是什么,继续默默记录几亩田中的根数。

    司农寺的太仓看到周乾这几亩试验田效果异常好,心里暗暗佩服,希望今年能够多些政绩,到时候好到司农寺卿那里去请功。

    司农寺丞道:“若是这里人手不够的话,您直接告诉我。”

    “农学社需要前朝的一些农书之类的,最好新农具也做几种。”周乾略微思索,将自己想到的东西告诉。

    “周头儿,做些什么杂活你尽管吩咐我们。”张菜头儿和其他几个农官殷勤问道。

    周乾看向几人,把今天记录的簿子交给他们,说道:“这几天少雨,太阳落山时在浇透水,青瓜喜欢水。”

    “没问题时,便可以按照之前的方式将沤制肥料,时刻准备着,等各府来摘时,就能供应够。”

    司农寺太仓点点头,随后有些关心的问道:“周菜头,您还是先去用饭菜吧,你家娘子等你这么久,你先去吃些垫垫肚子。”

    周乾点点头:“那我便过去了,这里交给你们。”

    “您放心,我们会看好试验农田。”

    司农寺丞和太仓等官员把活仔细安排后,才离开皇庄。

    阮宜良坐在旁边道:“你若是喜欢吃,我便天天来送。”

    “路太远了。”

    “不碍事的。”

    …………

    下午时分,树叶子蔫着,周乾躺在葡萄架下安静睡觉,阮宜良便拿着扇子帮他赶虫子,时而怕惊醒他。

    “周头儿,周管事?”皇庄的农官恭敬道:“钱老尚书来了。”

    周乾迷迷糊糊醒来,感觉自己睡得精力旺盛,整个人头脑清醒,听见农官的话,道:“钱老尚书?”

    他刚准备穿好鞋子,便看到穿着绯红色官袍的白发老头,负着手悠哉悠哉走过来,官派头儿十足。

    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身后跟着几个人,也穿着官袍。

    “你就是周乾?”

    看到周乾,钱唐顿时就有些生气上来,昨晚他的孙子钱仲告诉他,这个周乾无赖狡诈,在雅集抢走他的玉佩,整日装饱学之士骗徐家小姐。

    钱唐知道自己孙儿喜欢魏国公家的小姐,他也有意联姻,但多次被魏国公拒绝。

    这般在看向周乾,钱唐的眼里多了愠怒和不屑,高高在上的看着周乾

    “原来你是个农官?哼,泼皮无赖,黄头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看到面前的青年,钱唐心里也不在意起来,他以为是应天城有名的才学之士,谁想是个农官。

    仲儿连他都比不过,是老夫自己没教好啊。

    “咳咳!”

    皇庄里的官员当然是认识做过老尚书的钱唐,这会儿已经把凳子和好茶取了出来,恭敬的放在桌上:“钱老,您请用茶。”

    “不必了,老夫不是来喝茶的。”

    钱唐声音苍老,却精气神十足。

    周乾穿好鞋子,还想去远处喝一瓢山泉解解渴,听见钱唐这么说,眼睛眨了眨。

    你个老不死的,难不成你还想替你孙子讨回公道,这是要对我来下马威的意思?

    用你的官势压人?

    这可是洪武朝,谁敢不讲理?直接告御状。

    想到这里,他大剌剌的在椅子上坐下,看了眼阮宜良道:“我渴了,把那壶凉茶拿来。”

    说罢,周乾指着茶。

    阮宜良看了眼周乾,她虽然有些怕那些官员,但周乾的话,她是一定会听的。

    便将茶端过来,递给周乾。

    那几个官员和皇庄里做事的农官面容顿时有点儿僵硬,显然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显然没想到,还有不怕朝堂大员的破农官,如此放肆。

    可是,旁边的农官迟疑后,有人自然跟周乾关系好,立刻让人去通知凉国公蓝玉。

    阮宜良听话的把茶倒好。

    周乾端着凉茶,喝了几口茶水,觉得真是凉爽无比,忍不住道:“山上的泉水做的凉茶就是香甜,比我在家喝的好多了。”

    不远处正好带人来挑菜的徐伯虎虎生风的走过来:“是吗,老头儿可否讨一杯茶吃。”

    “其实也就这种味道,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周乾站起来,笑着和徐伯说话。

    “咳咳。”站在不远处被忽略的钱唐仿佛吃东西噎住了似的,拼命的咳嗽起来。

    徐伯笑道:“钱老尚书,几位大人好。”

    “徐伯。”钱唐也气道。

    周乾却不管钱唐这个老头,随意的和徐伯道:“我以为皇庄这边没有城里的狗多,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怎么回事儿,皇庄的狗像疯了一样,还高大威风些,实在是吓人。”

    他有理,他没打人,洪武朝谁敢以官压民,绝对不会有的事儿。

    “咳咳咳。”

    顿时间,钱唐仿佛自己要咳嗽出肺一样,咳嗽声震耳欲聋。

    钱唐显然终于忍不住了,怒道:

    “周管事,你好大的胆子。”

    身后的几位农官面露后怕之色。

    这钱老尚书可是洪武二年就跟着陛下的人,在朝廷可不是一般的小人角色啊。

    而且还是老尚书,他们都有些忌惮钱唐,毕竟他在陛下那里说几句话,陛下只要信了,难免会降罪于他们。

    谁料周乾气定神闲,站起身正面看着钱唐他们道:“我喜欢讲理,也从未做触犯大明律法的事情,我行的正,站的直。”

    如此大声,振振有词的说出这一番话,徐伯和其他的官员,睁大眼睛。

    他们有一种后怕的感觉。

    大家都知道钱老尚书性格可是很执拗,倔强的。

    惹了他,那可就是捅了马蜂窝。

    之乎者也给你来一壶,再把文人那套事情拉出来收拾你,让你落得个名声狼藉。

    周乾知道钱唐,这人强直,还博学敦行,五十四岁的他被请到京城,讲明经对策,论治平道,得到了朱元璋的欣赏,当了大司寇,也就是刑部尚书。

    但就算他是个声名远扬的文人,也不该在不搞清楚事情的状况下,直接辱骂他,无礼在前。

    那自己还尊重他干嘛,完全没有必要,自己占理,就算是告到奉天殿,也不怕!

    钱唐一把年纪,历来受到文人学子的追捧,还是头一回这么没面子,当下又向前走了几步:“今日,老夫要为孙儿讨回一个公道!”

    公道?那我的公道怎么办?周乾站起身道:“钱老尚书,有些事情你并不知晓原因,回去问清楚钱仲再来吧。”

    钱塘恼了,冷哼一声,鼻孔对着周乾。

    周乾则是眯着眼睛,盯着这老头。

    丝毫不畏惧。

    “呵,不过是个皇庄种菜的无名庶民,还想和老夫抵抗不成?老夫今日不想倚老卖老,仗势欺人,只要你给我孙儿磕头道歉,此事便了。”

    这里可是应天府,京师!

    朱元璋还活着,没人敢在这里嚣张跋扈。更是对百姓和农民很好,钱唐最多就是吓唬施压他,给自己孙子讨回个面子名声。

    不敢拿周乾怎么样。

    看到周乾如此硬气,钱唐一时也有些生气。

    他和凉国公蓝玉的事,陛下肯定是很难办,所以他选择通过这个小百姓来为孙儿讨回公道。

    徐伯也道:“钱老尚书,天气如此炎热,不如早点回去歇着吧。”

    钱唐道:“老夫不热,只是想让讹偷我孙儿玉佩的贼伏法。”

    在钱唐的心里,钱仲说这个小子耍赖皮欺负徐家小姐,自己上前,谁知被讹去一块玉佩,偷去的还有银子。

    平日里和周乾关系好的张菜头儿心里暗叫不好,这事情要是闹大了,对周乾这小子不好。

    身后农学社的农官也急,他们让人去通知了凉国公,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钱唐看了看身后的人,他有些面子过不去,自己一把年纪,这要是毁了名声,可怎么办。

    心里一紧,也不那么斯文起来,指着周乾喝道:“事实就是你讹诈偷抢钱仲,我看你就是强词夺理,泼皮无赖惯了。”

    说完对着身后几位同行的官员还有皇庄的人说道:“诸位,此事老夫的孙儿被殴打,如今还在家里养伤,诸位可要为老夫做个证,莫要被这泼皮无赖迷了心神。”

    钱唐这么一说,身后同行的几位官员也立刻帮着说话,声讨周乾。

    周乾的心里闪过一丝打人的念头。

    不过又被他自己压了下去,阮宜良紧紧的抓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和钱唐起冲突。

    这在京师,况且钱唐还是陛下常召见的大臣,地位不一般。

    可忍气吞声,被人欺负绝对不是周乾的作风,再说他占着理。

    这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个说理告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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