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总是要从长计议才好!冉棘奴毕竟……”张溥虽然是出了名的胆大包天之辈,可是毕竟受封建教育这么多年了,就是和皇帝对抗求个名声之类,其实也是追随东林党诸位前辈,东林党诸位前辈给皇帝编段子的胆气,张溥还真是没有的

    毕竟儒生虽然忠义吹的高,实际上反对的是不给自己特权,不让自己当官的蛮夷——当然,这个难听了点,和有奶就是娘差不多,不过一般可以包装成保护汉文化什么的,古代的愚民就被忽悠了

    实际上,在儒生的正统君臣概念之中,忠于的是皇帝,皇室而不是民族,甚至说的再难听些,忠于的是能让自己当官的制度大宋文天祥殉国后,家族最后还在元朝当官

    当然,宋朝之后的儒生还算有点廉耻,加上大元朝也不怎么重视科举,所以儒生投靠的大元的也不多,还振振有词的辩护说,投降蒙元是为了让野蛮的蒙元被儒家教化,减轻汉人百姓痛苦……

    其实说的穿了,无非是科举制度造成儒生婆罗门化,只要保证给自己特权,让自己当官,皇帝是不是蛮夷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要维护自身利益和权利,在儒生看来明朝天启皇帝重用太监,李自成以武驭文,远比鞑子皇帝入关烧杀抢掠让汉人天下户口减半可恶的多

    随后到了晚清,曾剃头这位大儒,动不动就在南方镇压太平天国玩屠城,如果说仅仅是为了儒家和太平天国的思想之争的话,曾国藩就该灭了太平天国之后,对满清反戈一击——然而事实上曾剃头的北洋集团,最后和满清离心离德的原因是满清停止了科举,又玩起了皇族内阁,不再给儒生政治权利之后——可见在儒生眼里,民族大义这玩意或许有,但是比起升官发财来,是一个相当淡薄的存在……

    但是,后世资本主义的发展在工业革命前,就是和民族主义甚至沙文主义结合的,儒生集团,必须像西方历史上宗教改革一样,发展出适应资本主义的意思形态——做不到这一点,那就是阻碍中华民族的绊脚石,必须被碾得粉碎不可的

    当然,和一般人想象的不同,理想这玩意太高尚了反而不会成功,美国建立的原因,无非是一帮子人走私逃税,反抗中央罢了——深知这一点的刘白羽自然也明白给出什么样的利益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天如……你还不明白么?阉党之说,对士大夫影响也就那么回事,否则,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士人败类投靠魏忠贤了,但是这勾结鞑子,可是人人得而诛之,这说岳全传里面很多都是虚的,可是无论百姓身份地位如何,上上下下人人激愤”

    “——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以天下奉一人的不是天子,而是独1夫!宋高宗为了一己私利,能坐稳皇位,勾结秦桧,不让二帝还京,不惜杀了岳武穆——把北方百姓送给金人,此人就是一个独1夫民贼!”

    噗!张溥差点没笑出声来,什么宋高宗不让二帝还京这纯属市井百姓自己yy,岳飞被杀,是催促无子的宋高宗早立太子,武人在科举之后还敢参合某立皇帝,这是天大的忌讳——后世可以不在乎,南宋的文官们身为当事人,也可以不在乎?岳飞被杀之前,可是被御史台围攻的,不是秦桧和赵构几个人的事!

    这种历史常识,青山居士身为当时大儒居然不知?不对!张溥猛然想到,刘白羽所著的《历朝政治得失》里面对此分析的一清二楚啊……

    专家说瞎话,定然不是傻,而是私货,刘白羽故意掺杂私货又是为了什么呢?借古讽今——张溥忽然想起《孟子??梁惠王下》中说的话: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再联想到明朝太祖朱元璋和孟子的恩恩怨怨,顿时知道刘白羽的真正图谋了

    和一般人眼里温良恭俭让的儒生形象不同,亚圣孟子的火气很旺,和其他诸子百家辩论的时候,直接骂街都毫不顾忌,和现在的市场大妈有一拼,思想中也颇有一些原始民主主义的原素,他并非无原则地强调臣民对君王的服从,相反还认为,恶法非法,暴君非君,面对恶法和暴君,人民有反抗的权利。“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最可怕的则是“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些都是中国思想史上光彩夺目的名言。历代的帝王,面对这些话不可能多么舒坦,不过他们更愿意装聋作哑,因为你孟子宣扬的是暴君非君,而我是明君圣主啊,何必和这些话过不去?自我代入暴君,那不是自己没事找事么?

    然而,农民出身的朱元璋却不知道儒家的传统,再加上平均三年一换皇帝的元朝也没什么儒家传统可言,于是他不干了。他读《孟子》,到“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那一段的时候,不禁暴怒:这哪里是臣民能够说的话?皇帝一发怒后果就严重了,居然要罢免孟子千百年来在孔庙里和列位大儒们吃冷猪肉的资格,而且特地下令,不准臣下对此发表反对意见,否则就要处以“大不敬”的罪名,杀头。可偏偏也有不怕死的读书人,一个叫钱唐的士子还是毅然上疏,反对皇帝把亚圣打入冷宫,且公开声明说:“我为亚圣而死,虽死犹荣”。朱元璋这个时候总算冷静了一些,知道自己的手腕太重了,起了反作用,没有处罚钱唐,不久也恢复了孟子配享孔庙的资格,不过终究余恨未消,于是命令臣下“删孟”,将上述那些光彩夺目的对皇帝开炮的名言尽皆删去,共砍掉孟子原文八十五条,只剩下一百多条,编就了一本《孟子节文》,又专门规定,科举考试不得以被删的条文命题。

    朱元璋为什么“删孟”?“删孟”背后的心理是什么?

    朱元璋对孟子强烈不满,和其“删孟”的举动,正是他竭力建立一种“新道统”的标志。读中国历史,当代人常会奇怪,传统社会应该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在君王淫威之下,那时的人们肯定是极度缺乏尊严,天天垂头丧气的,特别是在自尊方面比较敏感的文人,但事实是,除了满清时代,旧时代的士子们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活得有多么窝囊,哪怕要直接面对高高在上的君王,他们也并非总是那么一副谦卑可怜的贱相,自认为该争的也还是要争个不亦乐乎,甚至常常至死方休。更令人诧异的是,这些“藐视”君权的狂人,虽然难免结局凄凉,有的要被打屁股,有的会被杀戮,甚至遭遇灭门灭族之祸,但民间的清议,也就是今日所说的“社会舆论”,还是公然站在他们的一边。被君权打压甚至消灭了其**的,虽败犹荣,虽死犹荣。即便是要啥有啥的皇帝,对这样一种状况,也好像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之所以有这样一种奇怪的现象,就是因为,中国的读书人死扭着“一根筋”:他们倔强地认为,代表世俗权力的“治统”在皇帝那儿,而代表意识形态的“道统”却在我们手里。

    这种“治统”和“道统”分割的现状让朱元璋愤怒,他雄心勃勃,要将“治统”和“道统”合二为一。朱元璋“删孟”所暴露的,正是一个因背靠国家机器、手握生杀大权而膨胀者的狂妄,他极欲按照他个人对君王与臣民关系的理解,建立一种“新道统”。这种“新道统”的要害惟在于,哪怕恶法,也是法,即使暴君,也是君,“法”和“君”的绝对权威不容丝毫置疑,更不允许反抗。不仅不准反抗,连消极躲避做一个隐士的自由也是没有的,孔子认为读书人在天下无道时可以做隐士,而朱元璋则执行“不合作则死”,连这种消极自由也蛮横取消了。

    和儒者争夺道统的话语权,朱元璋们肯定是会成功的,不是别的而是因为他们握有权力。到了清朝的康熙,就更牛了,他径直宣告:“道统在是,治统亦在是”。从此只有皇帝才是最大的理论家、思想家,只有圣旨才是判断一切是非曲直的标准,传统儒家在君权之上的道统至此被彻底颠覆。

    否则朱元璋别的政策不说,一方面子孙都封王,还有实地,一方面儒生文官**一点就破皮是草——这种不加掩饰的家天下政策,不被文官阳奉阴违彻底搞垮了才怪……

    刘白羽提出的把冉魏和东晋并立正统,比孟子非君思想还进了一步,人家孟子非君,还有个前提条件就是夏桀商纣这样残暴的君主,刘白羽非君,连像宋高宗和司马家这种不积极作为的都给非了,实在是要对朱元璋道统和法统合一的最高挑战,要把皇帝和国家两者都要彻底分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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