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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建找了一天只有兄妹两个在家的时候,和她说明了此事,正如他事先预料,这让赵敏大为反感,“三哥,你和我说这个干嘛?我才多大?哪有这种心思?我还想着将来多多学习,把红旗插遍世界,解救三分之二限于水深火热的劳苦大众呢。”

    “你拉倒吧,当我不知道呢?你和那个小结巴是怎么回事?”

    “什么小结巴,人家叫卢利。”赵敏的声音拔得很高,怒斥乃兄。

    赵建冷笑几声,“小敏,你别和哥哥来这一套了,你说话那么大声音干嘛?还不就是掩盖你的心虚?有理不在声高,你没听说过?”

    赵敏给哥哥戳穿了心思,脸色一红,“哥,这个事,你别管!和你有嘛关系?”

    “你要是毕业、上班、成年了,那就真和我没关系,你现在才多大?就不让家里人过问了?”赵建辩词无碍,把妹妹说得无以答对,“再说了,就是你真和卢利搞,我也没什么意见,但现在呢?他住在农村,一年能回来几天?将来你们大了怎么办?你打算到农村去?”

    “去农村又怎么了?”

    “我是在以哥哥和革命同志的身份和你谈事情,你要是抬杠的话,那就算了。”

    “算了拉倒,我正好不想听你说话。”

    看妹妹起身跑开,赵建呵呵轻笑,没关系,时间还长得很,慢慢来吧。

    卢利完全不知道赵家兄妹之间的对话,时间越来越近,眼看到了正月十三,一众返城过年的知青,又该回去了,“舅舅……妈,您别……送了,天冷。让……她送我就行。”

    “冷嘛,坐24路,一会儿就到家了,没事。”于芳使劲揉揉眼睛,和卢利、赵敏两个登上汽车,“小小,到那听话,别惹书记他们生气,多干活,男孩子,出力长力。啊?”

    “我……知道的。”

    “还有,到那想着写信来,舅妈认识字不多,让你舅舅给我读,要不,让小敏给我读也行,到时候我们也给你回信。”

    “是。”

    “还有,那冬天冷,这个季节也是一样,晚上睡觉多盖,别跟在家似的,睡觉不老实。”

    “知道了。”

    “想想,还有嘛?”于芳自顾自说着,仰头看着车顶,“对了,少喝酒,别仗着自己酒量大就玩命喝,酒是别人的,肚子可是你自己的,知道吗?”

    卢利和赵敏相视而笑,他张开胳膊,揽住舅妈的肩膀,“您……放心……吧?”

    “缺德玩意儿,放开我。”

    汽车一刻不停的前进,终于到了火车站,三个人下了车,广场上,骆耀华几个已经先到了,他们居住在河东,距离火车站更近一点,“阿姨,嫂子?”

    众人见面,笑语一阵,于芳自动和其他众多的家长聚集到一处,谈及自己的孩子,做家长的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本来几乎不认识的几个人,片刻之间就成了朋友。“卢利,张清他们呢?”

    “可能就……来了吧?等一会儿吧,反正还早。”

    “都快十五了,还这么冷?”李海军哆嗦着跺着脚,他和卢利正好相反,最是怕冷!反而不怕夏天,双手揣在棉大衣里,弓腰缩颈,像个大马猴,“你们在这等吧,我里面忍会儿去。”

    卢利把赵敏的手攥在自己掌心,不时哈一口气,“还……冷……吗?你也到里……面去?”

    “不用。我和你一块儿等,哦,卢利?”

    “干嘛?”

    赵敏本来想把哥哥的话告诉他,她知道卢利脑筋非常灵活,或者,这件事也应该问问他的意见?但话到嘴巴,又咽了回去,“没事,……哦,他们来了?”

    李小平、胥云剑、张清、曹迅几个一路小跑着冲下汽车,后面还跟着梁薇姐弟、李学庆三个,显见是来送行的,“怎么……都来了?”

    “舍不得小哥呗!”梁昕笑得像一朵花儿,“小小哥哥,我最晚九月底就到你那了,到时候,你照顾我啊?”

    “没说的,反正……就是苦,你得有准……备。”

    “没问题,我姐姐说了,省得我在市里老胡闹、惹祸,到那儿,让小小哥哥看着我。”

    卢利向梁薇点点头,“哦,我……八月……回来,到时候带小昕一块儿走。”

    “那就更好了。”

    骆耀华靠近了拍了拍他,“到点了,走吧?”

    “你们先进去,我……说几句话。”

    众人以为他是要和赵敏说话,不料却是和李学庆,“老……四,李铁汉的……事情,我托给小平了,就是那个最高的,他在……警察……学校,回来毕业了,就是警察。”

    “我知道,听胥云剑和我说了。”

    “你有时间……的话,看看二蛋……子,别惹出大麻烦来。”

    “小小,就等你了,还白呼嘛?”

    卢利在李学庆肩膀上用力抓了一把,“别忘了。”

    “我知道,放心吧,二蛋子是你哥们,也是我哥们——快进去吧?”

    这一次的离开比第一次要容易得多,饶是如此,于芳还是哭得双眼通红,望着火车轰隆隆驶离,女人无助的跑了几步,就趴在赵敏肩头,泣不成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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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唐山坐郊线公交到城关镇,在资料站提出手扶拖拉机,一众年轻人嘻嘻哈哈的爬进车厢,卢利脚尖轻踩,机头冒出一阵黑烟,突突突的跑了起来。

    天色快全黑下来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商家林民居上升起的袅袅青烟,眼见家园在望,都是止不住的兴奋,“小小,今晚上在哪吃?”

    “胥云剑,你就一头攮在吃上吧。怎么光想着吃呢?”

    “范美帝,你缺心眼儿啊,我和你说话了吗?你怎么就知道欺负我呢?你怎么不说小小?”

    “人家有嘛可让我说的?”

    卢利一边开车,一边笑得打跌!他能够看得出来,范美帝对胥云剑有些意动,其实不但是他,曹迅几个无不明晰,只有一个胥云剑,根本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反而一见到范美帝就头大,对方是女孩子,动手是绝对不行的,骂街又骂不过人家,只能敬鬼神而远之,偏偏范美帝有事没事总纠缠他,成为知青点中一对欢喜冤家。

    拖拉机驶进小路,放慢了速度,“回来了?去了几天啊?”

    “回家过年了?家里都好吧?”

    卢利笑着和路遇的乡民打着招呼,把拖拉机开进大队部,还不及卸下行李和点心、汤圆之类的礼物,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人,“小卢,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

    “哦,商……二哥。”来人是商抗日的二儿子,他有四个儿子,两个闺女,其中老大嘉至参军去了,现在过来的是老二,名叫嘉泽。“有事?”

    “有,爹和我说,你十五之前回来,让我在这守着,看见你回来,就领你回家去,喝酒!”

    卢利一皱眉,他酒量大是很多人知道的,但这样人未歇,鞍未卸的就要喝酒?“明……天吧,我得……”

    “啥明天?爹在家等着你呢,还有东安格庄的许叔,快点,快点!”

    “那,也得把东西……放回家啊?”

    “让小胥他们弄,你和我走。”

    “不行。”卢利断然摇头,“你……去告诉大叔,我一会儿到。”

    商老二只得答应,“你说的啊,快点啊。等着你呢。”

    把行李放好,打水洗脸,换了一身衣服,卢利提起点心和汤圆,隔着篱笆大喊,“大……娘?”

    “知道你回来了,喊个啥子?”

    “大娘!”

    商大娘终于走出屋门,手里拿着筷子,显见正在用晚饭,“听见了,你叫唤个啥?”

    “这个,给……您,”

    “啊?这……”这可是商大娘没有想到的,迟疑的接过点心,“小小,这是给谁啊?给我?嗨!你这孩子,回去一趟还给我买东西?”

    卢利一笑,转身拿起另外一份,出门而去,只剩下商大娘不时抹抹眼睛,喃喃自语的骂了一声,“小崽子,没白疼!”

    等到了商抗日家,天已经黑透了,隔着窗户看见几个男子盘膝坐在炕上,正在抽烟,“叔,婶子,……我来了,给您……拜年。”

    “小小?快点进来,”妇人迎出大门,笑呵呵的看着他,“你叔叔念叨你好些天了,怎么才回来?”

    “是小卢来了吧?让孩子进来,你个倒霉娘们,拦在门口干啥?”

    妇人拉着卢利的手进了屋,里面一片烟雾缭绕,也不知道抽了多少,冲得人眼眶都疼!除了商抗日、嘉泽、嘉陵、嘉华之外,还有当初在酒桌上见过的许队长和一个不认识的男子,穿着一身草绿色的军装,于是他知道,这就是商抗日那个参军的大儿子了,他叫嘉至。

    “叔,许叔,给……您……拜年。”

    “天(津)人真能整词儿,还‘您、您’的呢。过来,过来,挨着许叔坐,今天非把你灌躺下不可。”

    “这个老犊子玩意,初八就来了,非要找你喝酒,我说你不在,他就满村子找酒友!”商抗日嘻嘻笑着,“小卢,你今天放开了喝,把这个老犊子灌溜桌拉倒!然后你就睡,不管睡几天,都给你记满工分!睡醒了接着喝,多咱把他喝服了多咱算完!”

    卢利心中叫苦不迭!这可真是要了命了!“老头子,你看看,小小还给咱买点心了呢。”

    商抗日为之一愣,“小卢,……”

    “没事,叔,就是给您……二老和孩子尝尝鲜,不是啥……好东西。”

    坐在一边的那个嘉至偏头看看,“什么不是好东西,这是天(津)桂顺斋的点心,在天(津),这也是最好的!小卢,花了不少钱吧?哦,汤圆也是?”

    “你知道?”

    “知道,爹,我听战友说过,您尝尝吧,可好吃呢。”

    听大哥这样一说,商家几个小的个个双眼放光,“爹,尝尝吧?”

    “呆着!”商抗日大手一摆,“孩子他娘,把点心都放外面,屋里热,再放坏了?”

    “不吃吗?”

    “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当着人就吃啊?”农村人可不讲究‘当面教子、背后训妻’的那一套,商抗日大眼一瞪,吓得妻子不敢再说,“还有,年前让你放起来的猪肉呢?拿出来,给小卢热热,正好下酒!”

    卢利不等女子伸手,先拿起桂顺斋的点心盒,三两把拉断上面的麻绳,往炕上一放,“小三、小四,吃!别理……你……爹,这是哥……给你们买的。”

    两盒点心一个是八件,一个是蛋糕。桂顺斋是津门百年清真老店,名下无虚,点心都是用真正的香油和面而成,打开来香味扑鼻;几个小家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食物,眼睛一会儿看看卢利,一会儿看看爹,最多的时候,还是盯着点心,“犊子玩意,你哥给你们买的,吃吧!”

    有了父亲的说话,孩子终于大胆起来,抓起一块点心,看也不看的塞进嘴里,噎得一个劲儿的翻白眼儿!“爹,真好吃啊?”

    商抗日招招手,让卢利坐下,“小卢,你这份心思,叔领了!你小子,没的说,也不枉叔这么疼你!”

    不一会儿的功夫,酒席摆好,下酒菜都是个顶个的‘硬通货’,炖猪肉、炖猪蹄、白菜烩粉条,烙得直径和锅盖一样的大饼,满满的摆了一桌子,“小小啊,你走得早,队里宰猪,你叔特意让人给你留着,就说等你回来吃呢。来,多陪你叔喝点酒。”

    卢利憨憨一笑,端起大茶缸,“叔,许叔,敬……您。”

    许队长最爱听这样的话,举起酒和卢利碰了一下,“来,咱们爷俩喝!”

    卢利拿起一块猪蹄,虽然是荤食,却也是凉菜,这玩意吃起来是另一种味道:猪肉的浓香和肉筋特有的嚼劲,让人不得不尽力用犬齿撕开,然后用臼齿磨平、捻断、嚼碎,吃一口猪蹄,简直和一场战斗发生在嘴巴里似的。吃一口猪蹄,喝一口酒,再咬一口夹着大葱、黄酱、肉块的热气腾腾的大饼,那份舒服和满足,怎一个爽字了得?

    不知不觉中,三斤酒灌下肚皮,卢利撑得简直都动不了了!“哎呦,……叔,可撑死我了!”

    “饱了?”

    “我都……顶盖儿肥……了!”

    这本来是形容螃蟹肥美的说话,不想给他用到自己身上了?商抗日和许队长哈哈大笑,“再喝点?”

    “行啊。”卢利也来了豪情,这顿饭吃得实在快美,二话不说的拿起酒桶,给三个人倒满,“许叔,咱们今天……非得分出一个高下不可!”

    “你个瘪犊子玩意,叔喝酒的时候,还没你呢。还能怕了你?cao!”

    商抗日却不敢再喝了,他最多能喝二斤出头,真心是干不过这一大一小,点起一支烟,捻几颗花生米在身前,和他们说着话做陪,“小卢,你和你许叔喝着,叔和你说点事。”

    “是。”

    “喝着,喝着,你就听着就行。”商抗日这样说道:“过年的时候啊,嘉成来我家了,我和他说明白了,过去的事情,过去就算。总揪着不放算什么呢?再说,那件事你虽然有不对,他也不是全都没错。干脆,一人退一步就得了。”

    “您老说话我……听,您怎么说都……都成。”

    “这才是好小子呢。我回来让你婶子给你们做一桌菜,再把你们俩找来,喝点酒,你认个错——他总规比你大几岁不是?”

    “妥……,妥。就怕他……”

    “他敢?我在这,他还敢把你怎么样?”商抗日大包大揽的说道:“对了,小卢,今年你就十八了吧?”

    “十七。”

    “虚岁十八,是不是?我想,等你够岁数了,大队报到镇里,把你选为典型,嗯,我想,申请你入党。”

    “我……是不是太小……了?”

    “小什么?有志不在年高。小卢,我现在和你说,就已经是违反原则了,所以呢,你就装不知道这个事,该干嘛还干嘛,啊?老老实实接受考验。”

    卢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入党,舅舅今年多大了,这么多年来不知道写了多少份申请书,还是没希望。怎么到自己这里,就这么容易了呢?看样子,只要自己不犯什么错误,年内入党不成问题?他自问没有什么功利心,但在这样的时代,党员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分野!“那……”

    “你看?我就说吧,你个犊子玩意儿别和孩子说这些,你就不听,吓到小卢了吧?”许队长啐了老友一口,拍了拍卢利,“小卢,你别怕,做不做党员都是那么回子事,党票到手,也是jb毛用没有!你叔刚才有句话说对了,你是党员你得那么干;不是,你还得这么干!”

    “小卢,你许叔这话说对了。将来你入了党,我就是你介绍人,你做得好,那是你身为党员应该的;做得不好,人家第一个就找我!到时候,我可饶不了你!”

    卢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中规中矩的说了一声,“是。”

    “来,喝酒。”

    卢利的心情还是受到此事的影响,酒喝得也不是那么痛快了,“哦,叔,有个事……,是我爸……爸,他是……y派,嗯,……”

    “知道,我们都知道,你爸爸是你爸爸,你是你,再说了,你没出生他就不在了——这都是有据可查的——你担心什么?没事,喝酒,喝酒。”

    卢利食不知味的用了几口酒,起身告辞,临出门的时候,听老许和商抗日吵嘴,“我就说不让你说,你就不听,把孩子吓跑了吧?犊子玩意,你得赔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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